在鲲江乡,遇见榄雕艺人 这是潮州行的最后一站,从府城到乡野。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来说,来到毗邻的鲲江乡,就像回乡一样。良辅大哥的摩托车开在前头,穿街过巷,带着我们来到村落里,停靠在一个门前有池塘的小屋前。在这个小屋里,藏着无数微观的大千世界。性情温厚的郑良枢走了出来,正是通过他的匠心独运,一个个“长不过寸,高不过分”的榄核,被赋予了新世界,被雕琢出审美意趣。采用浮雕、通雕、镂空雕,甚至是难度更大的高镂空技法,创作出了一件件令人叹为观止的作品。移植借鉴潮州木雕的虾蟹篓,在雕琢虾蟹的生动异趣之外,还挑出了0.4毫米之细的篓绳;更有链索32环,环环相扣,紧致细密而飘若丝绳,难以想象也是从硬核中雕出。又有作品《春江花月夜》,在不盈寸的小舟中,雕刻了53个人,情态各异,扇窗翕动,灵巧别致,舟底刻有《春江花夜月》诗一首。这让人想起了古文《核舟记》中的明奇巧人王叔远,“通计一舟:为人者五,为窗者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者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而计其长,曾不盈寸,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无疑良枢大哥现代版的核舟记实现了大超越。 他说这需要特制的工具才能完成,于是把我们带到了工作台前。昏黄的灯光下,两块木头垫起了一个犹如印床的榄核基座,日久已斑驳凹陷,放大镜被支架夹起,边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针头样的刻刀。良枢大哥说这都是自己制作的,有的是“7字形”,可用于挑起细微处。别看小小榄核,从画图、打胚、雕刻、打磨到最后完工,需要经过十几道工序。就是这样一个人守着这寂寞的台角,从孤独走到精神的富足。良枢大哥拿出他的手稿。他粗糙的手在翻动着,没有细致专业的线条,却在大致的勾勒之中让我发现了他的创作源泉。榕树下三两儿童在跳绳,孩子荡秋千,放风筝,点鞭炮,只要你走过鲲江乡,走过池塘,走过胶丹古树,只要你还存有一点儿时乡村的记忆,很快就能理解,这是一种快乐的记忆,是一种纯粹的怀念,是一种精神的回归。 方寸之间,可以歌,可以惜。良枢大哥刀下的《春江花月夜》,没有张若虚那旷代的忧伤,没有独对苍茫时空的感叹,有的是和谐共乐,53人泛舟同游。这是潮汕乡村的中秋节,拜完月亮,游湖赏月,大团圆的理想,充满世俗人间的烟火气。又有作品《知足常乐》,雕刻一只蜘蛛,细想原来是“蜘蛛”谐音为“知足”,大概是在某个清寂无聊的晚上,看着蜘蛛在墙上爬动,而自生劝勉吧。即便如此,也有“渔樵耕读”的自励,他说家父曾是一名教师。其实在鲲江乡,祖祖辈辈也都是这样教诲的。鲲江,乃鲲鱼游于大江,“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虽于乡野之中,却应有鲲鹏之志。村落中又有寨门“入德门”,《礼记·中庸》:“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入德,乃入圣人之德。随行的一个收藏发烧友眼尖,在大家欣赏榄雕之际,看上了良枢大哥的书桌,一个清代的漆花台子,视若珍宝。反复观赏拍照,却无法从他们手中要走。憨厚的良枢大哥站着,就像这朴实却宝贵的漆花台子一样。出来村落周边走走,十月的芡实可以收成了,家家户户在剥芡实。重复的动作,刀子和指尖对话,从日出到日落,无尽的劳作。他们的辛劳和良枢大哥大致相同,只不过审美的世界多了一些兴味。把自己装成一个游客,买两袋芡实,告慰疲劳。走过古巷,山墙鳞比,芳草在屋角上摇曳,鲲江古村落就像那叶榄雕扁舟,斑驳静好......
金子松:尘世里的读木人 潮州西湖边,中山路,金丽木雕研究中心,我们在这里,坐下来食一杯茶,听金子松先生讲一讲他的“红楼梦”。 2001年,由金先生创作的大型金漆木雕作品《红楼梦·大观园》落户马来西亚拿督府。作品以元春第二次省亲为主线,全境式地展示贾府大观园场景及人物故事。规格为3×3.5米,整个画面共有66个人物,分成近20个景组,平面由六个板块拼接而如羚羊挂角了无痕迹,姿态各异栩栩生辉,被誉为“马中文化交流史上值得记载的一页”。人民日报以《金子松和他的“红楼梦”》报道推介,这是金老个人工艺生涯上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时刻。 15年过去了,即使声名在外,昨天才从省城捧回了“工艺大师”的金色证书子夜归家,第二天一早依然匆匆喝完早粥前来,朴实、坚毅,极尽谦恭地跟我们聊一聊他所挚爱执着的木雕。我们头顶墙壁上就挂着一幅尺寸略小的《红楼梦·大观园》,得以让我们一睹神韵。六公分厚的木板上,还要分层镂空雕刻,有些地方手伸不到,只能采用特殊工具,同时细部的处理每天要固定姿势劳作就是几个小时以上。如此大幅的平面作品在拼接上也是煞费苦心,既要在66个人物脸部上避开木节,又要将拼接处遁于无形,最后采用了“之”字走向处理,浑然天成。观者驻足观赏,只见繁复精细而欲辨忘言,不禁感慨:“这就是匠心啊。”金老不紧不慢地敲下烟灰,说:“匠心就是甘于寂寞。” 这句话,不禁让人勾勒起这样的岁月轮廓:从红旗中学(市金山中学)毕业后,迷茫的十七岁后生仔,听取了曾著有潮州木雕书籍的舅舅之劝,1972年底报考了工艺美术培训班,在血气方刚之时走上了极需耐住性子的木雕之路。当时的政治高压下,人物题材被禁止创作,对人物雕刻葆有浓厚兴趣的金子松,在潮剧舞台之前默默地吸收创作素材,人物的喜怒哀乐、顾盼神采、玉带当风皆称为他临习的对象。即便是如《红楼梦》《三国演义》这当时的禁书,也成为金子松枕下的一方洞天。市金漆木雕厂解制后,出口无订单,不得不辗转于乡间,靠修缮庙宇祠堂、做些蜡石木座维持生计的金子松,痛心的是,这样一来原先学的人物挂屏、蟹篓、花鸟挂屏几个大门类被弃而不用了。他并不甘心,在老市区许厝池深巷一间民宅里,闭门钻研,不顾劫灰而打磨切磋近二十年。虽然寂寞,但我并不认为他是孤独的。40年来,即使外界变化和吵杂,金先生保留了他个人最珍贵的东西,用专注,用等待,用技艺,用对完美的追求,去完成一个个长在木头上的情怀和信念,他是安静而用心的。在墙上,挂着饶宗颐老先生为他题写的斋号“读木轩”。在他面前,木头是用来读的,犹如一本书,犹如一个人,可以对话,可以用来雕琢,用来成就。讲到展厅里一个2米高1米直径的“虾蟹篓”,多层镂空,如此精雕细刻的立体作品,难以想象是用整块木头进行创作的。由于没有立体图纸,平面图只能映在雕刻者的脑子里,先生带着另一个师傅创作时,两面匠人需同时用嘴交流协调即时创作,迎着木头,依形而制。“蟹脚踏虾须”、“虾须接篓耳”、“篓绳上扬”的结构稳定性探索,是匠心独运使然。 在研究中心里,先生的三个学徒正在敲敲打打,以刀为笔,勤练雕工。一个徒弟正在雕刻一个40平方厘米见方的花鸟板块,花鸟错落纷繁,他才进来一两个月。金先生说入门时高起点,接下来学习虾蟹篓才容易上手。当下找个肯踏踏实实学手艺的人很难,业界中人喜欢浅尝辄止,花了一两年时间学了虾蟹篓就大刀阔斧地走粗犷路线。他认为精细化的创作才是潮州木雕的生命力所在。正如饶宗颐先生所提出的“中流自在心”,只有保持本土的智慧结晶,才能不断追寻博大和富足。在这一点上,金先生对潮州木雕的传承是用情的。年近六旬的他还天天刀耕不辍,花鸟、人物、蟹篓立体摆件不断在他手下诞生,在他心中,自有他的木雕艺术大观园,更多的门类,更多的精细范本,让来到的人,让晚辈,认识潮州木雕,用心、用情传承潮州木雕。
八十年代乡村之澄江的七月 站在屋檐下望去,田坝里此时是青青葱葱的一片。在早晨的浓雾中,田间的稻秧和甘蔗地里的甘蔗叶沾着露珠,太阳轻轻地出来,雾渐渐地散去,露珠晶莹剔透,耀眼炫目,不过,很快就消失了。菜园里玉米迎风摇摆;各种豆荚、青菜长得蓬勃茂盛;矮胖的茄子和辣椒树挂满了果实,果实在疯狂地成长;韭菜割了好几回了,但很快又重新长出,一样的青青幽幽;向日葵也结了朵,花瓣明媚鲜亮,金黄黄的圆盘终日跟着金灿灿的太阳转。还有一大片青青葱葱的藤类植物,黄瓜、丝瓜、苦瓜、南瓜都在一天比一天地丰满和成熟。种得庄稼多,大人们活也多,这时节其实忙得够呛。我们孩子们自然也要帮大人们分担一些。这不,鱼塘里的鱼苗已经两三指大了,在池塘里跳得正欢,似乎边跳边叫,对我说:我要吃,我要吃,我要长大,我要长大。大人总是会给我们孩子一个粪箕,去,拨点鱼草喂鱼去,要不鱼子都要饿死了。我就顺便拿起一个小镰刀,叫上几个伙伴,一起去割鱼草了。烈日炎炎,黑幽幽光溜溜的身子,小小的头上顶着一片硕大的荷叶或芋叶,手里挎着一个粪箕,行走在六月的天空下。孩子们贪玩,说是割草,其实也就应付检查一样随便拨满半个小粪箕,把鱼草丢进鱼塘,然后就到河坝那里去玩了。这个季节到处青青幽幽,到处瓜果飘香,总是有很多吃的东西,梨子呀,黄瓜呀,还有西瓜和香瓜,不过都不是自己地里的,而是偷别人地里的。圆滚滚的肚皮里面装满了瓜果,就忘记回家吃饭了,有些顽皮的孩子有时候甚至一整天在外面野在外面疯。玩得一身汗时就光着身子跳进小河里玩水了,打水仗,玩潜水比赛。玩潜水比赛的情景,我至今仍然非常清晰。先在河岸边用劲地往河床里投掷一个梨(或者其它瓜果),然后一二三!伙伴们集体往下跳,看谁最先潜到水底抓到那个梨,第一个抓到那只梨的就可以咬那个梨一口。或者站在河边的土包子上面玩跳水,怎么跳?一个一个轮流着跳,胆子小一点的,后面的人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推他下去,“扑腾”一声,溅得浪花四射,浪花弱一点的时候,一只小小的黑头从河里探出来,有点狼狈地往河岸上跋涉,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水滴,一边骂着刚才推他下去的人。我们的澄溪河并不深,淹死人的事情还是非常少,不过也发生过,所以家长还是担心的。到了七月,家长都会特别叮嘱我们,不能玩水!要在天没黑之前回家,因为这个月是鬼节,据说鬼一到天黑就会出来了。所以我们澄江有句俗话叫:七月半,鬼上塅。大人们说,农历七月初一至七月十五是开鬼门关的日子,就像拉所闸门开洪一样,鬼们可以在阴间阳间四处游荡,舒展舒展筋骨,走访走访亲戚,了一了尘世未了之缘。鬼们出来之后,再霸道的活人也变谦卑了,平时在村里耀武扬威的人,这些日子也是神情肃敛,低调得很,有时还会在神龛下揖了又磕,估计是干多了坏事,怕遭报应。胆子大的汉子听了婆娘的叮咛,也会尽量在白天干完该干的事,免得黄昏来临要走夜路。黄昏来临后,家家户户关门闭舍,早早上床,以免撞了坏鬼。鬼也有好鬼坏鬼之分,好鬼就是家鬼,就是家族的祖先。入夜后,去世了的祖祖辈辈就会聚集在房屋的上空,以对抗来犯的恶鬼,保卫儿孙的安危。恶鬼生前要么就是恶人,要么就是暴死,它们即使做鬼也不安分,会趁这个放风的端口,在阳界到处惹事生非,拉几个心无敬畏的莽汉给他垫背。恶鬼不敢来犯人家,就只好在旷野东游西逛,逮谁是谁。真的有鬼吗?我们农村人大多数都是相信有鬼的,虽然没有一个人看到过鬼。农村人文化低,迷信,总是把自己看到的或幻想的奇异事件就说成是看到鬼,并且总是喜欢把自己看到“鬼”的事情传得神乎其神,传一遍,添一点油加一点醋,传得人多了,人们自然就深信不疑了。这不,新屋里住的老光棍和坚就说那晚去针坑的井里挑水,看到了“水浸鬼”。他说看到一个十余岁的孩子光着身子从井里跳出来,跑得飞快,一下子就跳到附近的茅坑里不见了。他还说以为是我二哥以及本队的一个小孩,那个光着身子的小孩从井里跳出来的时候,他还随口叫了两个人的名字,“胜华,明生古”,没人应,他这才说是看见了“水浸鬼”,说得有板子有眼,害得我们很多人晚上从井边经过都头皮发麻,直冒冷汗,只能跑得飞快地经过,更别说晚上谁敢去井边挑水了。澄江谁最不怕鬼?估计就我爸爸最不怕了,我爸说世上没有鬼,只有活人与死人。他经常帮人家主理一些红白喜事,所以经常夜归。夜归的父亲,拎着把灯光微弱的小手电,手电经常没电,他就摸黑着走。无论是经过人烟稀少的山坳,还是经过坟茔密布的乱葬岗,他都不怕,仿若走在灯火通明的城市大街上。我父亲受过高等教育,典型的无神论者,并且学过医,所以胆子特别大。有一次他经过猪婆岭背的时候,摇晃的手电筒照到路边的草丛里有只婴儿的脚,我父亲不但不怕,还伸手摸摸婴儿的脉博,探探孩子鼻孔,看看还有没有气,确认婴儿是死尸后,还用婴儿身上的衣物把婴儿裹好,安放在不显眼的树丛中。然后回家,边走边琢磨是谁把死婴乱扔,不把死婴埋葬,还打算次日白天扛上锄头,让死婴入土为安。七月有没有鬼呢?只有胆小的人以及没读过书的人才认为有鬼了,我认为没鬼,因为我爸爸教我,世上没有鬼,鬼是活人自己装出来的。我们澄江传统的七月鬼节,有点类似其它地方的清明节,要给头一年死去的亲人烧东西,房子呀,汽车呀,衣服呀,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应有尽有。但八十年代我们澄江,给头一年死去的亲人祭拜招魂,主要是烧房子,我们俗称“灵屋”,以及纸做的衣服,用草纸自己印刷的冥币,还有烧竹子做的篓子、箱子等等。有的还要请和尚念经做法事,以祈求祖宗保佑,消灾增福,或超度亡魂,化解怨气。吃了晚饭,要是其它月份,大伙应该是拿着蒲扇在屋外面乘凉,但是由于是七月,夜晚大伙都呆在屋内很少出来。胆小的孩子,出去外面上个茅坑,也要大人拿着手电筒在茅坑外面守着。大概八点光景,大人小孩们都睡下了。屋外只有青蛙在叫,草虫在唱,萤火虫在飞,甘蔗叶和竹叶在动。那时候的夏天,除了白天艳阳高照的时候天气燠热之外,晚上,真的不热,睡到半夜,还要盖薄薄的被子呢! 鬼节前后,花生要拨了。夏天的清晨,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太阳被粉红的朝霞托举着,慢慢地露出她的笑脸。菜园里各种瓜果的叶子都在精神焕发地尽情伸展,嫩绿的叶片上还带着几颗小小的珍珠。沐浴着晨风,我们一家人几个挑着箩筐挑着粪箕,直奔花生地里。弯着腰,双手紧握花生苗,用力一拨,硕果累累的花生就沉甸甸地从新鲜泥土里出来了,我们把花生苗抖一抖,把依附在花生根部的散土抖掉,再把一棒棒的花生扎好,放入箩筐或粪箕上。太阳还才刚刚出来,地里还吹着凉爽的南风,一点都不热,我们的担子上已经装满了拨出来的花生了。把花生挑回家,洗把脸,吃过早饭,一家大小开始摘花生了。摘花生比拨花生费的时间多了,需要有足够的耐心。不过一家大小边摘花生边说话,并且在家里也晒不着太阳,没有人觉得累,就是坐得屁股有点发麻。摘好花生还要洗花生,洗好花生后就铺到禾坪里晒。只要不下雨,三天就晒干了。我们一般不吃生花生,那样吃了会拉肚子,而经过太阳暴晒过的花生,那怕是生的,也像熟的那般好吃。花生,在八十年代的乡村,恐怕是最好的零食了。那时候农村人的桌面上,一般也就蕃薯干,蕃薯片,芋荷干,炒米粒,花生算是桌面上最珍贵的东西了,也是老小都喜欢的食品。花生的营养价值非常高,除了可以做零食,还可以榨油,可以用来煲汤做菜,用擂钵捣碎后还可以做擂茶的香料或其它菜的配料。嫩绿的花生芽,洗净切好,配上腊肉,用来做菜,那更是美味无比。小时候我们就经常在拨了花生的地里捡零碎的花生以及花生芽,收获颇丰。拨了花生之后,平整一下土地,又要开始种蕃薯了,种蕃薯相对简单,在土垛上面开一条小沟,把切好的一段一段的番薯藤隔一定距离排好,再用土掩盖,把土打湿,就行了。不过,接下来蕃薯苗还没长根的日子里,可不能含糊,每天傍晚都要给它浇水,要不然,幼苗很容易晒死。等到番薯苗长得青壮的时候,隔三差五再浇水就行了,如果天气经常下雨,浇水这一环节也可以省去,偶尔去锄草就行了。蕃薯生命力很强,容易种,收成也高,所以就是到现在,我们哪儿的蕃薯都烂贱,便宜得很。 七月的天空总是又高又蓝,太阳日复一日当头照耀。无论是在村子里,还是在山坡上,知了和其它蝉虫总是不厌其烦地叫。“热死哟!热死哟!热死,热死,热死……”这是一种极其常见的知了,常在李子树和河边的柳树上叫。这种知了反应慢,有点笨,又多,很容易捉到。小时候我们就经常去捉知了,晒干后,拿去中药店换钱。小伙伴们拿着一条竹杆,再将家里捞鱼的网罩绑在竹杆另一头。跑到河坝边,看到柳树上面很多知了在叫,便屏气凝神地拿着网罩往知了趴的地方一挥,知了的叫声如汽车急刹车般瞬间停住,它们已经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整个夏天,知了就一直“热死哟!热死哟!”地叫着,尤其是太阳快要下山时,它们叫得更加起劲。有人说城市吵闹,乡村安静,其实不然。乡村白天知了在叫,家禽在叫,鸡飞狗跳;晚上,青蛙和草虫在叫,一点也不安静。乡村虽然不安静,但农村人都喜欢这些动物和草虫的吵闹,因为它们的吵闹,乡村也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当知了声若隐若现时,夏天也就快结束了。 夏天快要结束时,就快八月了。进入八月的七月底,我们澄江附近的人又要忙起来了,忙什么?忙着给真君老爷过生日,要去黄屋乾赶庙会。真君老爷过生日要干什么?要洗刷家具。台凳桌椅、锅碗飘盆、屋顶地面,只要是与荤腥沾了丁点关系的物什,都要清理干净。这是我们澄江附近方圆几十个乡镇特有的景象。不管家里的女主人再懒,不管有其它再忙的事情,也要放在另一边。另外,卖肉的屠夫,卖鱼的老板,也要把所有行当洗干净,准备歇业。所以,八月初一的前几天,街上卖肉卖鱼的就已经销声匿迹了。八月初一的前几天,大家都在忙,小孩搬台凳或挑水,大人用拌了洗衣粉的谷糠拼命地擦洗东西,澄江满村上下到处都是洗洗刷刷的风景线。作于2015年7月,花都
八十年代乡村回忆之澄江的六月 小暑过后,天气一天热过一天。白天太阳毒辣,万里无云,田野里没有一丝风,实在是太热了。稻田里的早稻一片金黄了,澄江人开始割稻子了。正午都是很热的,只有早晨比较适合干农活,所以大伙总是选择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家大小扛着打谷机,挑着几担箩筐,直奔稻田而去。箩筐里除了放着几把月半弯似的镰刀,我们澄江人称之为禾刀,再放几壶水,挑在肩上很轻松。但打谷机却很重了,要成年人才抬得起。当然,那时的孩子,有了十三四岁,就如大人般地干活了。那时候我还小,但也要一起去田里,我去田里干什么?也是割禾,当然最关键的是割好稻子后,大人用打谷机打谷子,我给大人递一抓一抓的稻子,我们那叫做“伸禾抓”。来到田埂上,俯视田中,只见一株株金黄的稻谷低着头,像一位害羞的少女。一阵微风吹来,田野卷起金色的浪涛,一望无际的稻田,此时就像一片金色海洋。大伙弓着腰,左手抓稻子,右手拿镰刀割断,你可别认为割稻谷是件容易的事,其实也是要动脑子的。如果你站的姿势不对,就很容易割到自己的腿和手。割稻谷也是一件苦事。我只割了不到半小时,就已经筋疲力尽、满头大汗,拼命地用肩上拨的毛巾擦汗。半拢田的稻子都割下后,开始就打谷子了。打谷子一般四个人,有时候也是两个人,必须是双数,一个人边踩打谷机,边把水稻往打谷机里面脱粒,另一个人在旁边打下手,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伸禾抓”了,我们家一般是大哥二哥就负责打谷子,我和二姐较小就负责“伸禾抓”了。“哇嗯,哇嗯……”的打谷机声连续不停地响着,水稻在飞快地脱粒,后面是堆积如山的稻草,机仓里是满满的稻谷。在休息时,我见哥哥干得是那么的有趣,于是,我也拿起一把稻谷,把它放入谷机中,一边踩踏板,一边翻稻草,突然,我手轻轻一松,稻草就被卷入了打谷机中,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稻草从打谷机中扯出来。哥哥手把手地教我,我经过细心观察,终于发现哥哥是怎样做的了。他一边慢慢的踩踏板,一边翻稻草,手把稻草拿的很紧。经过我的认真学习和反复试验,我终于学会了打谷子。割好水稻,打好谷子,还要把地里稻草清理走。湿稻草有点重,我们把它扎成一小把一小把,挑到家里的禾坪上摊开来晒。挑稻草大多是孩子们干的活,我们那的乡村,六七岁的孩子就开始挑稻草了,当然,能挑起几把就是几把。六月没有节,但是这些天大伙都非常辛苦,没有节,我们也要好好地吃一顿,什么时候吃?新割的稻谷晒干,打出来后吃,我们澄江称之为“食新米”。拿新米煮饭,多备酒肉,还要杀鸡杀鸭敬祖宗和敬社公,分享丰收的喜悦。全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有的还会请上至亲长辈或亲戚。吃新米没有固定的日期,反正割了新稻子之后,想什么时候开始吃就什么时候开始吃。 把早稻收割后,再把稻田里的秧苗种下去后,“双抢”就算搞完了。辛劳的农民也可以稍作休息了,这个时候一般也就六月底七月初了。六七月虽然还是盛夏,但是在我们山区乡村,虽然白天热,夜晚却还是很凉爽的。这个时节,通常有电影队下村来放电影。放什么电影?什么时候来放电影?都是口头相传,并且很快就传遍村内村外。那时候有专门像邮差一样送电影片子的人,不管你和送片子人熟不熟,只有一看到送片子的单车,路人就问“那里放电影?”“什么片子?”然后全村人都相互通告,当然有时候有些人故意调侃,你问他什么片子,他会说“蕃薯片子”,引来众人阵阵笑声。在下午太阳快要落坡的时候,几个年轻壮汉便推着两个轮子的大板车,把放映机和发电机从乡里拉到村里来。他们大汗淋漓,累得够呛。放映机倒不重,重的是发电机。那时候,我们村还没通电,放电影当然只有柴油发电机发电了。并且是一路都是山路,上坡时推得吃力,下坡时,又拉得吃力,不在后面拉着,车子就会失控,危险。我们村放电影一般是在澄江圩的圩棚里,有时候也会在古村的祠堂外,或者学校的操场里。当然,更多还是在圩棚里,因为有棚,万一下雨也不会被淋。从另一方面说,澄江圩场还是方圆十里八里地的中心吧。天尚未全黑,澄江圩的圩棚里就人声鼎沸了。满场桌椅板凳,尤其是孩子,简直兴奋无比,在圩棚内外追追打打,捣蛋得很。圩棚外面卖西瓜,卖梨,卖葵瓜籽,卖冰棒,卖糖果的摊子也支起来了,打着马灯卖货收钱,生意挺好。除了本村人,邻近村的男男女女也往我们澄江圩赶。年纪大点的走路,年轻人则骑单车多些。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衣服是新换的,头发也梳过了,手电筒是每人必备的。骑着单车的后生仔,对着走路的穿着花衣裳的大姑娘打招呼,不管认识不认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吾要行路,我来带你。”然后话就搭上了,再然后单车后面就横坐着一个大姑娘了。那个时代,很多年轻人都是从看电影开始认识,然后再谈情说爱,确立关系,再由双方父母提亲结婚的。还没到圩上呢,远远就听到发电机的轰鸣声,但是离放电影还早着呢。电灯倒是亮了,放映机也架了起来,白色的大幕布挂在戏台上面。放映员不停地在对焦距,那束光不是大就是小,光亮照在人的脸上,引来人们阵阵愉快的笑声,有些调皮的小孩用手对着那束光在摆着各种手势,更引人人群的阵阵欢笑。发电机一直在轰轰地响,其它准备工作也做好了,马上就要开始放电影了。不过,村书记还没讲话呢,要等村书记用半洋半土的普通话讲了话,传达了该传达的通知,这才开始放电影。一颗五角星出现在洁白的银幕上,喇叭里随即响起了那熟悉而雄壮的旋律——国歌或解放军进行曲,大家盼望已久的电影终于开映了。天上是满天的星斗,月亮被圩里的千年大樟树挡住了。围着澄江村四周的山坡隐隐约约,山影朦胧。此时的整个澄江村都是寂静的,除了澄江圩棚放电影的声音,当然,还有个别人的窃窃私语。我们家父亲很少出来看电影,原因是父亲是乡中学的老师,在学校里经常有电影看。或者说他是一家之主,要留守家里看房子。而我母亲是最爱看电影的,只要是方圆几公里有电影看,我母亲是逢场必到的。而每次我跟母亲看电影,我让母亲买给我一片西瓜吃,或者一小袋瓜子吃。瓜子吃完了,我也睡着了,当然,电影还没有结束。我在放电影的地方睡去,醒来时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家里。 秧苗插下去了,需要雨水充足,长势才好。所谓水稻,就是长在水中的稻子,禾苗需要喝水长大,庄稼人最担心的一件事,便是久旱不雨。久旱不雨,天就干了,地上的水就少了,不仅禾苗会枯死,其它农手物如玉米、蕃薯等等也会枯死,不枯死,也会闹虫灾。虫灾往往是和天旱联系在一起的,天越旱,虫灾就越厉害,所以大旱之年,往往也是大灾之年。澄江人每天早上起来,一看窗外有雾,便知道又是一个大晴天,就叹息道:“唉,今年怕是要讨饭哦。”意思就是说天久不下雨,天干谷死,收成会有问题,没办法过日子。没办法就要找办法,找什么办法?只要能保证地里有水,什么办法都得用。如果有水库,那可以引水库的水来浇灌田地,自家有池塘,也可以引池塘的水来浇灌。我们队的水库也只是个很小的山塘,就在埋葬了很多死人的猪婆岭背的山坳口。为了给田里的引水,村民们很多都是整夜不能睡觉,守在猪婆岭背那个水库边上,疲惫得撑不下去了,就躺在地面眯一会,蚊虫的叮咬全然不觉。可是水库那么小,并且水库里的存水因为天热蒸发得也所剩不多了,田地却那么多,僧多粥少。不是每个人都能引到水库水的。有时候,会因争水抢水而吵架甚至打架,打得头破血流者都有。我还听说过附近某村,村民因为争抢水源,打死了人。描述者说,双方打得红了眼的时候,狠毒的一方直接举起锄头往另一方的脑瓜上辟,另一方脑浆四溢,当场毙命。哎,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就是一汪水嘛,何止于害人命?为争水而打架的事,我也亲身体会过一次。是隔壁队一个叫某平的人与我们家争水,这个某平与我们家出六代还是一家人,仗着他大哥是乡书记的势,并且仗着他比我二哥长得高大,出手打我二哥,结果自然是他占了上风,抢走了水。我们在河坝边的地,可以取河里的水,当然,河里取水可不是一担担地挑上来,那样效率太慢了。我们澄江人是在河坝边“灌水”,这种灌可不是一般的灌溉的灌,称之为“扬水”比较合理吧?具体动作是准备个木桶,木桶上沿吊四根一样长的绳子,两个人相距四五米,木桶在中间,两人各抓两根绳子,木桶成悬空状,再站稳脚跟,配合默契地弯腰,放桶,装水,再抬手伸腰,用力把桶往高处一甩,紧接着把桶倒扣,桶里的水就急急地冲出去,倒在事先挖好的一个浅浅窄窄的“水塘”里了,通过一连贯的动作,“水塘”里的水就越来越满,慢慢地绕着水渠流到需要灌溉的地里。如果是辣椒茄子等瓜果菜地,或者蕃薯,豆子类的庄稼,就不像水稻一样从育秧到收割都需要水泡着了,那么就去河里或池塘里挑水浇灌了。不过菜地久旱干涸得很,一勺水浇下去,随着一股尘土,“滋溜”一下子就没影了。光靠人力来挑水实在太累,并且有时候溪水都很干涸,只露出溪底的石头。溪水都快要干涸,就真的没辙了。要是老天能下雨就好了,再不下雨,怕是喝的水都会没有了,村民们都在默默地祈祷。这时候,村里人的农妇就要举行求雨仪式了。我们那里没有龙王庙,祈雨仪式在“社公庙”那里进行。社公庙也就是土地公庙,在我们澄江,平均一个组就有一两个,或者说隔七八户人家就有一座。说是庙,其实也就是一个神龛,非常小,并且简单,大概也就一个平方,一般建在老树底下,拿些许砖块,砌四个小柱子,上面搭上木梁盖上瓦,下面放上香火盆,社公庙就建成了。土地载万物,长五谷以养育百姓。我们农村人对社公庙都非常崇敬,认为社公就是自己身边的守护神,逢年过节村民均要在此烧香、放鞭炮祭祀一番。社公庙也是杀猪杀鸡鸭的场所,据说可以驱除疫病以保六畜兴旺。村里的农妇们约好某一天的下午,来到社公庙。烧香点腊烛,鸣鞭炮,齐刷刷地向社公跪拜,微闭双眼,念念有词,祈求仙佛降雨。祭拜完后,就带上各家造好的擂茶,各种干果,一大帮人围坐在一起,边喝茶边吃果子,有说有笑。说是求雨仪式,我感觉倒像是农妇们的室外聚会。我不知道求雨是不是真的有用,但是百姓们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愿望是美好的。还别说,那一年,求雨仪式结束后,一堆乱云一聚,天就突然骤暗下来,紧接着就一个巨闪接着一个巨闪,一声炸雷接着一声炸雷,那声势实在大的有些可怕。随后,不等地里干活的人跑回家,骤雨从河背那边的甘蔗林一路扫来,干涸的土地一下子就湿了。 久旱逢甘雨,地的庄稼有救了!大人们舒展出难见的笑脸。孩子们情愿被雨淋,不顾大人的喝止,上下三屋奔走相告,庆祝天降甘露,丰收有望。作于2015年7月,花都
八十年代乡村回忆第三章澄江的三月 三月乍暖还寒,空气里透出一丝泥土的清香。不知道是从那一天开始,燕子突然出现在我们澄江村的田坝上了,先前几天还不多,但没几天各家各户的堂屋就都能听到燕子在叫了。燕子是益鸟,所有人都欢迎它。我们在正厅或横屋的前厅横梁下钉一块小木板,供燕子做窝。但有些燕子偏偏就不领情,它们会在另一处没有小木板的楼板底下做窝。小时候我能在屋檐底下看燕子看了老半天。燕子在田坝上低低飞过,在薄薄的水田上欢欢喜喜地叫唤着。那时候,天很蓝,云也柔,空气没有半丝杂质,令人陶醉。两只燕子一天到晚不停地飞进飞出,它们衔着草或含着泥,再用它的唾液做粘合剂,给自己垒窝。这两只燕子应该是一对小夫妻吧,它们要把自己的“房子”做好,再在自己的“房子”里生儿育女。有时候,燕子把窝全做好了,蛋也生了,小燕子也孵出来了,但窝却因为不知道的原因突然垮下来了,泥巴落满堂屋,还没有长羽毛的幼燕掉在地上,哀哀地叫唤着,如同刚出生没人离会的婴儿,着实可怜。大燕子也站在门前的树上叫唤着,或者在堂屋里飞来飞去,看样子,它也急着焦头烂额。房子没了,要重新盖房子,这个艰辛就在我们人类面前也是一件大事难事。而我们也着实心痛,只能把小燕子轻轻地捉到燕子窝下面的桌子上面,以免猫狗欺负它。我都记不起那几只小燕子当晚是在那里宿夜的,但我只记得小燕子并没有因此冻死,在大燕子的呵护下,它们依然能度过难关。阳春三月,澄江河两岸的田坝上,到处都能看到燕子在叫,在飞,在吃虫,在衔泥。这时候,桃树、李子树和柳树的叶子都很青了,这些树的叶子都发得飞快,叶子发得快,虫子就多,燕子这个时候来,就有大量的食物。燕子的孩子们嗷嗷待哺,它们异常辛苦,从早到晚都在飞,在捉虫子。我看到燕子捉的虫子,都是先喂给自己的孩子吃,孩子吃饱后,才轮到自己吃,可怜天下父母心呀。燕子吃饱了,便会站在电线杆上睡觉,有时候会站成长长的一排,像是五线谱上的音符。不过那时候我们澄江村的电线可不是今天现在的交流电线,而是广播用的线。从我记事起,我记得每条村都有广播线,不过那时广播已经没有了,已经用上了无线电收音机了。燕子飞来的时候,要在广播线上集中一次,像是在开一次大会,然后才飞入各家各户。到了秋天,他们同样要集中开一次会,但开完这次会,村里的上空就再也见不到它们的身影了。 三月里的一个重要节日是清明节。清明节是追忆祖宗,祭祀先人的节日。这一天早晨,大人们早早起来杀鸡,把鸡血滴在一张张黄表纸上面,再烫一大壶酒,带上线香蜡烛,带上鞭炮,带上滴了鸡血的红纸,挑上祭品,扛上锄头,孩子们带上镰刀,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去上山“挂纸”了。这时候,我们孩子们是最活跃最快活的。他们跟在大人后面,或像小狗崽一样前前后后地奔跑着,兴奋地大声叫喊。对孩子们来说,清明节并不是什么祭奠先人,而是一次快乐的春游。我们客家人大多住在山区,加上讲究风水,所以先人的坟墓一般都建在离我们家好几里地远的山上,很多山坡根本就没有路,只能抓紧树干慢慢地攀爬着上去。登上那郁郁葱葱的山顶,满山的松树和杉树,迎风玉立,绿茵茵的植被如同山的漂亮外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在青山绿树之间云蒸霞蔚,一团团一簇簇,开得热烈,开得绚丽。风景优美得如诗如画,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在山上走,孩子们可以在油茶树上找到一种很美味的食物,我们澄江叫做“洋耳朵”,有的地方叫“茶泡”或“茶耳”。这是一种生长在油茶树上的嫩叶,长得白嫩晶亮,胖乎乎的,味道特别甜,并且松脆爽口。东西好吃,却很难找,因为不是每棵油茶树上都有,估计也是百里挑一才有吧,运气好的话,在山上找,可以找到一两片,运气不好的话,翻遍整座山也找不到一片。不过祭祖的行程可能会比想像中糟糕。因为清明节这天,天气一般都会下雨,到处是泥泞,常常寸步难行,挨雨淋的滋味也不好受。幸好这个时节,天气不冷不热,雨也不会下得很大,一般都是阴雨霏霏。大伙来到祖坟前,先用镰刀割去坟墓周围的杂草,再用锄头把坟前的土修整,有时候还要把长在坟地附近的树木砍下一些,让坟墓的视野更加宽阔。打扫好墓碑后,在坟头挂上黄表纸,在墓碑前摆上供品,再倒提着酒壶四周洒一些酒,再烧香点蜡烛放鞭炮。鞭炮声在坟山的山谷中劈劈叭叭地响起来。响完之后,按长幼顺序拈香,向长眠于地下的先人膜拜致礼,默默地祭拜并祈祷。祈祷完后再到下一处祖宗的坟山。爷爷奶妈,太公太婆,各代祖宗的坟墓,固然是不可能一早上就能祭扫完的,一般早上我们走几处,就回去吃饭了,吃了早饭再走几处,下午就不走了。今天吃饭可不是像平时一样各吃各的,而是几家人集中到一家。比如我父亲有四兄弟,便四兄弟轮流着办清明,一切吃的用的,都由当年办清明的一家准备,我们称之为“吃清明”。这一天是过节,当然吃得也是非常好的。大人们,尤其是年长的长辈,对我们晚辈讲述先祖的历史,并且安排明年清明挂纸的事宜。我的爷爷奶奶都是葬在一个叫蛇颈的地方,奶奶的坟墓特别好找,就在蛇颈山坳口的山顶。而爷爷现在坟墓都没有,而是把遗骨偷偷地埋放在最大的伯父坟墓旁边。说不清为什么爷爷没有坟墓,并不是我们后代没有钱给他造坟,而据说是风水之因,风水先生看了爷爷的坟墓,说什么“亏长房”。于是几个伯父择吉日请人把爷爷的遗骨“捡金”,将放了爷爷遗骨的“金罂”偷偷地存放在大伯父坟墓旁边。可怜的爷爷,英年早逝,贫穷命苦,死后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唉。据父亲给我讲,他5岁的时候就没有了爸爸,爸爸的两个大哥也才20岁上下,那时候穷呀,两个长年一点的哥哥再带着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一个身体不好的妈妈,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自己的父亲死了,贫穷的埋葬父亲的钱都拿不出,没办法只好两个兄长自己在夜晚悄悄地把死去的父亲埋葬。按我们那里的风俗,儿女是不能自己亲自埋葬父母的,据说那样会遭劫难的。事实正是如此,我最大的伯父,也是英年早逝,生了个儿子,更是在十七八岁就发“猪婆颠”死了,“猪婆颠”就是现在的癫痫。虽然还有三个女儿,但在我们老家,没有儿子,就断了后,断了后,就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在我们村,甚至我们组,没几个人知道我父亲还有一个大哥。而我们这么多后人,都没几个见过最大的伯父,我们都管二伯父为大伯,而二伯父也是命苦,年轻的时候,生一个孩子死一个。据说,生了七八个都没养活。后来四十余岁了,中年得子,把孩子托付给别人养,这才保住一个传宗接代的香火。这也正应了那个儿女不能亲自埋葬自己父母的那个“劫难”。清明节这天一般都是各家祭拜自己的小祖宗,往上一点的祖宗,由于子孙繁衍,人丁兴旺,大家就会按某某宗系某某房的顺序集体祭祖,集体祭祖之日可能会在清明节当天提前或推迟。比如说我们礼炯公这一房,礼、让、万、年、芳、和、积的字辈,掰指一数,到如今已经传承下来七代了,男丁就近两百人。我们这一族的宗亲叔伯,会选定一个日子,到轮到今年做清明的那一家去“吃清明”,然后吹响唢呐,敲锣打鼓,挑着供品,浩浩荡荡地去祖公的坟地里去扫墓。接下来的日子还要去同姓其它高祖或曾祖的坟墓祭扫。全部祭扫完毕,清明节才算真正的结束。 清明节结束后,农活便一天比一天忙起来,蕃薯要育苗了,黄豆和玉米也要栽种了,水稻田也该积肥了。水稻田的积肥是挑茅坑里的粪便,拿着大耙子把茅坑里已经变成黑色的粪便淘到粪箕里,再挑到稻田里去,一路的臭味,引得路人皆掩鼻而过。如果家里茅坑的粪肥不够的话,勤快的人还会拿一把加长了手柄的镰刀改成的铲子,再扛个粪箕,一般在清晨,满村上下去捡狗屎和牛屎。不过做这等事给人感觉十分低贱,一般人不会去做。村人调侃别人无能无用,就会说:“你去捡狗屎吧!”似乎捡狗屎是世上最让人看不起的职业。不过狗屎牛屎真要有人去捡,要不然满路的狗屎牛屎,着实恶心。捡狗屎的人少,更多的人,则会把陈年的稻草,扛去稻田里泡着,泡烂泡黑,发酵变成有机肥。早晨的太阳已经越过山头,正从东边的竹林里照射过来,田野里洒满了破碎的阳光。挑粪的挑粪,犁田的犁田,种豆的种豆,满村上下的田地里都是劳作的人们,都是忙碌的身影。偶尔有人累了,便坐在山坳口的树底下休息,拿着草帽给自己扇风,大口大口地喘气。家里的农活,我干得不多,主要是我还小,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劳动力足够。所以,更多的时候,我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去玩耍的。对了,有时候,还要放牛,其实我放牛也是经常偷懒的,我总是把牛牵到山坡下面,随便找一片有草的地方,把牛往树干上一拴,我就到处玩耍去了。水田里的很多蝌蚪,我捉呀捉呀,捉了好多,都忘记了还有一头牛被我栓在树底下呢,因为这事,我没少挨父母的骂。“牛都没吃几棵草,你也别吃饭了,像牛一样饿肚子吧”,说是这样说,但是父母仍然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 谷雨过后,油菜可以收割了。油菜收割后,要把它扛到晒谷坪里,让它晒干。我们那里收油菜不叫“收油菜”而叫“打油菜”。这时节,澄江村路上看见有人扛着长竹杆,挑着一担箩筐,就知道是去“打油菜”了,于是明知故问地打招呼:“去打油菜呀?”“嗯,去打油菜,今朝天气好,再吾打,落雨下来,油菜籽都要发芽了。”到了晒油菜的坪里,把晒干的油菜一棒棒地铺在一块很大的塑料布上面,举着条绑着皮鞭的竹杆,像耍双截棍似的,有节奏地向下挥舞,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把晒干的油菜拼命地打,塑料布上便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油菜籽了。黑黑的油菜籽打出来,就像铺在塑料布上的一条黑毯子。油菜打好之后,秧苗又要插了。在农村人所有的农活,最累人的莫过于插秧了。腰一直弯着,一天下来,人就站不直了。但是第二天起来,你还是得下田去插,秧苗晚几天插行吗?不行。三月里,天气开始闷热了,秧苗一天可以窜出老高,再不插,秧苗就老了,秧苗一老,稻子就长不好。再者,这时节,得抢雨水,谷雨到立夏,到小满,天空就很少放晴,雨持续下着,下得春水泛滥,水田到处一片汪洋,这时节耕田耙田,才算是正对季节。我们家总是人手不够,六个人的责任田,真正的劳动力只有三四个。父亲当老师,要在学校里上课,母亲忙家务,一家大小的伙食,还有猪呀鸡鸭鹅要喂,根本就脱不开身。怎么办?都是叫亲戚来帮忙,记得小时候,每年“栽禾”,我们家都要请好多人,堂哥堂嫂堂姐堂姐夫干姐干姐夫等等十几二十人,女的拨秧,男的插秧,我们小孩挑秧送秧。由于这一天干活的人多,家里做饭也要叫几个伯母来帮忙。今天的饭菜还相当丰盛呢!不仅仅是请帮忙“栽禾”的亲戚吃,没来帮忙的至亲长辈也要请,因为今天要办“栽禾酒”,这不,酒都焐了两大坛。印象中我们家秧围里的干姐夫插秧最厉害,快、直、脚印窝少,当然其他干活的男人也不甘示弱,你追我赶,干劲十足,不到一天功夫就把我们家所有稻田的秧苗插下去了。 谷雨前后的时节里,澄江村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打油菜的打油菜,薅芋头的薅芋头,割胡豆的割胡豆,种南瓜的种南瓜,拨秧的,插秧的……农活总是多得做不完。到了立夏,还要种玉米,种葵花,栽青麻。栽青麻干什么?那时候,我们家围墙外面有一片菜园,栽得一片青麻。青麻的收割是把麻杆砍下,做成一捆,抬到河坝边浸泡,泡了好些天,才把皮剥下。再泡,泡到发烂发臭为止,才将麻皮洗净,抬回家晾晒。晒在晾衣服的竹篙上,晾干了,就可以用麻皮搓成麻绳了。搓麻绳干什么?搓麻绳做线。做什么线?做纳鞋底的线。那时候,大姑娘或妇女们都要纳很多鞋底,一家老小要做鞋,要用很多麻线。搓麻线的都是一些大姑娘或小媳妇,坐在门口的矮板凳上,挽起裤管,露出白白的大腿,把麻线在大腿上搓来搓去,把大腿搓得发红,麻麻地疼。不过搓麻线一般不是一个人,而是会有几个姐妹一起陪伴着搓,那年代的女人们呀,真是受苦受累。燕子、过清明、打油菜、插秧、忙农活……便是我儿时三月的全部记忆,如今距那个年代一晃过去30年了,我的记忆也异常模糊,如做梦一般遥远了。作于2015年7月,花都
八十年代乡村回忆之澄江的二月 到二月初,天气便日渐暖和了,田埂上长满了绿茵茵的青草,地里的油菜也长势喜人,春天的气息是越来越浓厚了。男人们终于结束了正月里没完没了的酒宴,结束了日以继夜的牌局,女人们也结束了走亲探友,大家都开始着手农活了。种地的最看重春天,这时节的农活还真不少,秧田开始要整了,菜园的土也要去挖了,番薯和甘蔗要在这季节里温床育苗,这些事情已经能让人忙得够呛了,但是,油菜还得继续中耕,追肥,培土。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多了起来。八十年代,我们澄江满村上下都种着成片成片的甘蔗林。那时候离我们不远的银坑镇有间国营糖厂,规模很大,里面上班的职工比国家干部的待遇还好。糖厂制糖需要原料,制糖的原料就是我们方圆几个乡镇村民种的甘蔗。如果说,村民分到的责任田里,种水稻是为了供应一家人的口粮和交国家粮,种甘蔗,却是村民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我不记得那时候一吨甘蔗可以卖多少钱,我只记得那时候每年卖几吨甘蔗,几年卖的钱,可以盖一幢房子了。还有句话说:农民能不能脱贫,就靠甘蔗了。所以村民们种植甘蔗的积极性很高。农民们把地窖里贮藏着的甘蔗搬出来,放在门口的坪上晒,这叫晒种。晒种可以提高温度,打破种苗的休眠状态,促使种苗尽快萌发。晒种时要先把较老的叶鞘剥去,留下嫩的叶鞘,在阳光下晒两三天。晒种之后还要分段切好,然后在所切的剖面涂一层石灰粉,就可以培芽了。为了保证催芽的温度,应选择背北向南和阳光充足、近水源处作催芽地。垫上一层十几公分厚的半腐熟堆肥,将经过浸种消毒的种苗与堆肥分层堆4~5层,呈长方形。上面覆盖堆肥和稻草或塑料薄膜,过六七天,等甘蔗每个节疤长出两三公分的芽之后,就可以拿去地里种植了。当然,此时还是甘蔗的幼苗期,对甘蔗的幼苗需要精心地照料。甘蔗需要种植在阳光和水份都充足的地里,靠近河坝溪流最好,干旱少水的山坡上种出来的甘蔗没有那么大棵。光照和水份充足,蔗株生长粗壮,叶阔而绿,单茎重大,纤维含量高,干物质和蔗糖含量高,且刮狂风时,不易倒下。春天雨水充足,甘蔗种下去,几个月时间,郁郁葱葱的甘蔗林就望不到边了。 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意思就是说农历二月二之后,雨水开始多起来。果然,惊蛰过后,雨水是一天比一天多了。雨总是从后半夜开始下起来。先是落在竹叶上,沙沙地响成一片,接着瓦檐就滴滴答答地闹起来。这时我们能听到大人们轻声地对话,问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忘了收进屋。接下来就只听到大雨磅礴的声音了。但是,人们恐怕不能再安稳地继续睡下去了,天空中接连不断滚过的一声声响雷也让人无法入眠。雷声提醒着人们,真正的春耕大忙时节已经到来了,一切农事的筹划和安排,也就从这一天的后半夜开始了。男人在想,今年种多少担田的水稻,种多少花生,甚至种多少茄子辣椒及瓜果。女人在想,今年喂几口猪,养多少鸡鸭鹅,甚至于种多少青麻打多少鞋。到早晨天亮起来后,我们看到,村庄的模样大变了!河水涨起来了,黄黄的水流汹涌澎湃;水田里的水满起来了,一群灰白相间的鹅伸长脖子,打开翅膀拍打水面,尽情地在水田里游弋狂欢;屋背竹林里的笋子破土而出,冒出了尖;许多树木也已经发出了新芽;粉红色的桃花开了,白色的李子花开了,黄黄的油菜花也开了,淡蓝色的豌豆花已经越过了篱笆,远远看上去像一群美丽的蝴蝶。满村上下都是姹紫嫣红的一片,春天真的来了。在那个时日里,感觉天地仿佛都是湿漉漉的,空气清新极了。我微闭双眼,先轻轻呼吸,我嗅到了初春特有的潮乎乎的青草淡香。随后我又大吸一口气,真想把所有的清香空气都占为己有。那时候,我牵着一头牛从田埂上走过,让牛慢慢走过田埂,慢慢地把田埂里鲜嫩又青翠的小草卷进嘴里,细嚼慢咽,享受着这春天的美味。我也卷了卷自己的舌头,舔舔自己的嘴唇,仿佛自己也想尝尝嫩绿小草的美味一样。田埂边永远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这里几朵,那里一簇。红色,白色,黄色,紫色,五颜六色。偶尔有蜜蜂飞来,停在小花的上面,但很快又离开了。印象中田埂里一年四季都开着这样的小花,仿佛不因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或许它一直在变化,只是我们没有留意它的变化罢了。 过了春分时节,天气就真正暖和起来了。柔和的阳光,像明媚的笑容,人间万物都被熙和的阳光打动;那树儿笑了,挺起了腰杆,舒展了枝丫,枝丫上孕育着花骨朵;那水儿笑了,清清澈澈,清澈的水透视出水底的小鱼和小石子,还映出了岸边树干的倒影。温暖的日子里,屋外的一切都在变化。比如前几日才盛开的桃花,却在一场春雨过后,全部谢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树嫩绿的小叶;又比如前几日还是绿油油的油菜,也仿佛一夜之间全抽苔开花了,田里到处是金黄的一片。阳光柔和地照耀着大地,花丛中的蜜蜂忙得晕头转向,一年之季在于春嘛,感觉所有的动物都很忙。本来就勤劳的村人就更不必说了。男人们在精心地修理铁铧犁,准备犁田耙田了。女人们在拼命地刷洗装过咸菜的大坛子,因为芥菜快要抽心开花了,需要用坛子贮存新做的咸菜。地里的芥菜(我们澄江称之为枫菜)将要抽心开花的时候,家家户户便忙着收芥菜了。芥菜可能是所有青菜中长得最高最大的一种了,高的有七八十公分高,重得估计有五六斤重,产量很高。大年初一早上我们澄江人必定要煮一大碗芥菜,并给予一个很吉利的称呼——“长命菜”,估计是因为芥菜个头大叶子长的原因吧。芥菜高产,的制作酸菜的主要原料。清晨,大人带着我们到青菜地里,抱着上面还铺镀着霜层的芥菜使劲地砍,然后把芥菜挑回家,一片一片剥开清洗,再将芥菜头砍下,头归头,叶归叶。芥菜头就是我们俗称的“菜脑”,生的炒肉,清脆爽口;切成片晒干后,像萝卜干一样,但比萝卜干好吃,菜脑干炒腊肉,绝佳美味。说了那么多,怎么做咸菜呢?将芥菜叶洗干净后切成细条,再放在空地的竹席上晾晒,待菜叶晾至有些枯软,半干状,就可以做咸菜了。将粗盐加入芥菜里,再适量加入辣椒粉、八角、茴香等香料,使劲地搓揉至菜软盐溶后,装入陶制的密封坛子里,盖上盖钵,在“龙衣”里放上清水密封。也有用一般陶瓮的,则将咸菜塞紧压实,上面压着石头,使腌出水以后的咸菜全部浸在咸水里,不会“露风”变味,再加盖密封。腌熟了的咸菜,颜色金黄。由于泡在“咸菜汁”里,通常又叫“水咸菜”。哦,对了,“咸菜汁”也可以做菜呢!我们叫做“浸菜泡”,用来打汤、做水蒸蛋、煮芋头,那美味,文字无法形容,相信很多生长在赣南山区的七零八零后还依稀记得吧?还有“干咸菜”,我们这地方叫“道菜”。就是把芥菜晒得比较干,剁碎,拌盐,装入瓮里,将瓮倒扣在盘上,让渍出的咸菜汁流出来。熟后色泽稍为暗黑,干爽而无“咸菜汁”,“道菜”就成了,虽不及水咸菜好看,却有腌菜的芳香,并且更易于贮存。咸菜醇香爽脆,微酸。可以生吃;可做配菜;可炒可煲汤。与各种菜相配都“合味”,而且格外“清爽”和开胃。用咸菜炒的肉食不腻人;用咸菜煲的汤格外清润降火。过去农村人“发热”,使用老“咸菜汁”煮水喝。咸菜一直都是我们哪儿的家庭常菜,几乎每天的饭桌上都有一碗。家家户户都有好几坛子咸菜,长年吃不完。 春天的圩场,摆满了各种茄子辣椒的秧苗,还有各种果树的幼苗,根部还包裹着湿漉漉的泥土。另外还有几个卖小鸭子的贩子,什么水鸭呀,胡鸭呀,花鸭呀,好几个品种。记得那时候我的大舅,也在贩小鸭子卖。竹篓里挤满了小鸭子,就像圩场上挤满的赶集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小鸭子毛绒绒的身子,小小的头,扁扁的嘴巴,乌黑黑的眼睛,头上有一点黑色的东西,好像一顶深色的帽子,小小的腿下面的脚掌,像一片小小的枫叶,样子非常可爱。还有些小鸭子刚刚破壳而出呢,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小鸭子刚生下来就会走路。我蹲在竹篓边,摸摸小鸭子身上的羽毛,滑溜滑溜的,舒服极了,我甚至都舍不得走了,我在想,要是我能变成小鸭子那么小,和小鸭子们一起玩耍,那是多么快乐惬意的呀。我们家这次买了几十只小鸭子,回到家后,我用簸箕“端”着小鸭子到水塘边,给它们洗澡。鸭子天生就是游泳高手,一见水,就不要命地往水里跑,先用小嘴沾几滴水,随后就在水塘里快活地追逐嘻戏起来了。这些天我就天天逗小鸭子玩,大人希望鸭子快快长大,我就希望鸭子不要长大,因为幼小的鸭子非常可爱,长大了,就不可爱了。我发觉所有动物的“童年”都非常可爱,虽然调皮不懂事,但非常好玩,比如小鸡呀,小狗呀,小猫呀,甚至小猪呀。不过,这些动物长大了,就不可爱了,也不好玩了。鸭子一天天地长大,我们自然就一天一天与鸭子疏远。大人们也叫我们不要管鸭子了,要我们放牛,因为马上就要春耕了,要把牛养得壮实。所以,这个春天,我们孩子们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放牛了。我们总是喜欢约三五个小伙伴,把牛牵到河坝里。因为河坝边到处都是嫩嫩的青草,每头牛就是长多几张嘴也嚼不完,牛有草吃,就不会乱跑了,牛不乱跑,我们就可以尽情地玩耍。那时候玩什么游戏?跳皮筋、跳绳、跳格子、打弹珠等等。这个时候地里没有什么我们吃的东西,我们就在河坝上挖一个小土窑,再捡来一些干柴火,把从家里带来的满口袋的蕃薯干烤着吃。我们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吃着有一股特别的焦糊香味蕃薯干,看着不远处肚子吃得圆滚滚的牛们,感觉特别惬意并快乐。春天是动物发情的季节,要不然怎么叫“发春”呢?这不,无论是动物,植物,大多是在春天播种和孕育的。牛吃饱了,就会耍流氓,或者是像人类一样饱暖思淫欲吧?一头公牛,先是极有耐心地跟在一头母牛的屁股后面,它不停地用嘴去亲母牛的屁股,嗅母牛的尿臊味,母牛初时总是不情愿地避开公牛,但经不住公牛的穷追不舍,终于站住了,任凭公牛的挑逗,随后就温顺地让公牛爬上它背上,尽情地享受鱼水之欢。“喔哦……”,这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们也异常兴奋,顿时欢呼雀跃起来。那时我多大?约莫七八岁吧?我记得还没有上学,并且有些比我大一两岁的孩子也还没有上学。一起去河坝里放牛的,除了我们几个男孩,还有女孩。她们也还小,不懂事,也和我们男孩一样看着牛的交配,而欢蹦乱跳起来。春天在欢快和明媚中度过。作于2015年7月,花都 作者简介:谭勇华,笔名晨梦,男,1977年生于江西省于都县,现定居于广州市花都区,私企业主,中国青年诗人协会会员,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自幼爱好文学,上高中时开始发表诗歌,2005年以前在国内各大报刊杂志发表各种作品逾20万字,诗歌、散文、小说、随笔为主,作品散见在《江门文艺》、《佛山文艺》、《打工族》以及《知音打工版》。期间经商暂停文学创作10年,现重新执笔,主攻乡土题材的散文及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