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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 中国女人【第三章】

时间:2014-07-03 00:52:10     作者:紫英      浏览:9932   评论:0    来源:广东校园文学网

第三章 

1

炎阳高挂,树上不停的蝉鸣声令人感到天气更加闷热,好像喘不过气来了。郑春和丝毫没感觉到这一点,他穿了套崭新军装,肩章在阳光辉映下分外鲜艳夺目——他接到了调职的通知。 

郑春和边走边美滋滋地想着同伴们半羡慕半妒忌的话语:“这个老郑,一眨眼竟成了‘油水官’,猪笼进水了。”“还是朝廷有人好做官啊!”“老郑,啥时候也拉兄弟一把,哈哈!”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正迈着军人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走回家。又高又瘦显得略弯的背挺得直直,单眼皮小眼睛光芒四射。 

利华,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的调动终于搞定了!”郑春和跨进房门,边脱外衣边高声喊道,顺手拿起椅背上的毛巾擦去满头满身的汗。 

啊,真的呀?”叶利华正从女儿房间走出,听丈夫这么一说,兴奋地拍了几下手。怕影响孩子温习,她带上房门,推着丈夫走回房间。望着春风得意光芒四射的小眼睛,她急急问道:“调到哪个部门?什么职务?” 

军需处处长!”郑春和把外衣往妻子手上一甩,满是自豪。 

太好了,这是个肥缺,比带兵强多了,整天价没日没夜的。”叶利华得意地望着他,一连串的话似轰炸机般猛扔出来:“我早就说过,当官得挑个好位置。俗话也说‘宁做鸡头,不当凤尾’。现在你捞个正职,收入高了,也不用那么累。光会出死力气干活,有个屁用?还不如搞关系来的快。还是我的主意好,走邵主任这条路线。” 

于是便想起当初她提出条件时,邵长河那气得紫红的脸:我不会拿原则做交易!老郑当时还被老领导的义正词严吓得心里直发毛。这不,为了漂亮的儿媳,他还不得“低下高贵的头”?屁,什么原则! 

郑春和的方脸盘霎时红了起来,讨饶似的揖了揖手:“好喽好喽,我的行长夫人,小声点儿,小心给孩子听到了,影响不好。这一切全是你的功劳,行不?” 

那当然!”叶利华依然不依不饶:“哼,他们当时还瞧不起我这“随军家属”呐!”这才把军上衣挂上衣架:“对了老郑,你看咱们啥时候到邵主任家表示表示。” 

郑春和不解地问道:“表示?!” 

叶利华嗔道:“真笨!要是以后你升师级什么的,说不定还用得着邵主任。” 

对对,还是老婆考虑周到。是了,你打算送什么礼物?这可不能太轻喽……”见妻子瞪大了双眼,到了口边的话便打住了。 

叶利华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你放心吧,经常有企业送东西来银行,我看看有哪些贵重点的,拿去送邵主任便是了。” 

郑春和伸出大拇指:“真有你的。怪不得人家说:‘买东西的人不用,用东西的人不买。’你是活学活用的典范。” 

废话,难道要自己掏腰包送礼?我这行长不白当啦?” 

趁老婆高兴,郑春和小心问道:“对了,你几时兑现对伊婷的许诺?” 

这不容易?我分管信贷,调个把人到信贷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她得意地向丈夫挤了挤眼睛继续道:“说实在话,我不帮伊婷帮谁?一来邵主任他们感激我,我们还不是想咋样就咋样?二来伊婷可以做我工作上的帮手。放心,过个十天半月我就把这事办了,也让老主任高兴高兴。我还准备提拔她当信贷科长,这样对付袁大头也多个人!”这最末一句刚要出口便打住了。 

储蓄所主任方大任来到埋头整理钞票的伊婷面前,脸上堆满笑纹,声音有点讨好的味道:“阿婷,人事科通知你明天去报到。” 

报到?”伊婷楞楞的看着方大任。 

是的,调你去信贷科!” 

伊婷的手猛抖一下,那摞脏兮兮的残钞滑了一地。她差点大声喊了出来:将近两年了,我才盼到这一天!她弯下腰一张一张捡起钞票,好用这短暂的时间强按狂跳的心。方大任随即蹲下帮忙,还对她说着什么。她冲他笑笑,可他究竟说什么,她仿佛听到了,也仿佛听不清。只见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嘴边涌出一些“泡沫”。 

伊婷好不容易才定下心来,只听得方大任道:“前两天叶行长找我,问了你的表现,我还把你夸了一通。”他用舌头把“泡沫”舔了一下,语气变得非常关切:“不用点钞了,现在就埋数(结账)吧。搞完后与华仔把工作交接一下,回家休息休息,明天再去报到好了。”顿了顿,语调变得有些酸溜溜的:“你真好彩数啊!下面的网点好多人十年八年都上不了科室,你来这儿才一年多就上调了,还是信贷科呐。阿婷,看在一场同事的份上,以后有啥事发生,可要帮我说说话啊。” 

伊婷笑笑,心道:其实咱俩半斤对八两,你靠的是袁行长,我靠的是叶行长。可他毕竟是袁行长“机关枪才扫得着”的亲戚,她不敢开罪他,嘴上还得恭维:“方主任别这样说,我消受不起。其实我哪能和您比呢,您来银行才一年,就升了主任,说明您很有工作能力。所以啊,还得请您多多指点。也谢谢您在行长面前为我说好话。” 

经这么一捧,方大任舒坦极了:“阿婷的嘴巴真行。有进步,有进步!哈哈……” 

2

冬至将近,海南岛的白天依然阳光灿烂,穿件薄单衣上工,也不觉得很凉。 

7点刚过,荆惟力穿着园领衬衫,披一件打了补丁的单衣往山上走去。几个年轻人扛着开山斧跟在他后面。没走多远便被大刘喊住了:“阿力,下工后到我宿舍来。” 

大刘1米72个头,身材结实胖敦。短短的头发下一双不太有神的眼睛,因是单眼皮,显得有点小。笔挺的鼻子、宽大的嘴巴却显出刚毅有主见。因工作积极又是“红五类子弟”,他很早就被队长俞大海相中,当上班长。为了回南州,他一直不肯在农场找对象结婚。自打“政治学徒”丧失劳动力,尽管百般推脱,他还是被提拔为副队长。老队长总舍不得放他走,他便成了队里最后批准回城的知青。 

荆惟力站住了,回道:“我已吩咐阿兰今晚收工后做几个菜为你饯行,本想放工时才对你说的。” 

我那儿还有一瓶九江双蒸,我想今晚喝了它。” 

荆惟力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让阿兰炒两个菜,搞点花生米,拿去你宿舍下酒。” 

大刘道:“行。到时把阿兰和鸿儿也喊过来,我还要送点纪念品给我干儿子。” 

算了。”荆惟力摇摇手:“阿兰要上早班,鸿儿又早睡,咱们还是自斟自饮吧。” 

血红的夕阳晃晃悠悠滑向山那边,开山劈岭的人们肩挑干柴树枝,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坐落山间的生产队。四周环绕的山林“呜呜”响起山风,这时才感觉到,冬天来了。 

荆惟力提着用毛巾覆盖的篮子来到男宿舍。 

破损不堪的书桌摆上几碟小菜:炒鸡蛋、焖肉、萝卜丝,还有一小碟炒花生米。荆惟力打开瓶盖,把酒倒入口盅,递给大刘。房间有点透风,大刘把那件打了不少补丁的外衣套上唯一的破旧毛背心。 

唉!”荆惟力长叹一声:“一同来的知青都回去了,现在连你也要走了,就剩我独自留在异乡。” 

大刘是他贴心换命的至交,自伊婷离去后,不知多少次使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那次对“政治学徒”采取极端行动,几乎陷进那浑蛋设计的陷阱,是大刘从几近绝望的境地把他解救回来。一次次的开导、劝慰,恍如昨日。如今他也要永远离开农场,离开自己! 

荆惟力越想越心酸,黑黑的瞳孔闪着泪光。 

大刘猛喝一口,把口盅往桌上重重一放,酒花四溅:“俗话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正所谓食尽鸟投林啊!咱好歹也相处了这么多年。其实,你娶了阿兰这么个老婆,也该知足了。要是能娶她,我绝不回南州。” 

酒后吐真言。 

这么些年来,大刘只对俞兰动过心。与其说不找对象是为了回南州,不如说他一直对她不舍。可俞兰喜欢的是荆惟力,他便把心事埋在心底。荆惟力十分了解大刘的心思,对他的为人更是十分敬重。 

阿兰是个贤妻良母,我真的很知足。”荆惟力道:“只是孩子们咋办?世世代代生活在深山老林,当一辈子山民?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城市,也不知道南州在哪里!为这,我的心一直不得安宁。”  

俗话说,有得便有失。虽然我可以回南州,但年纪也不小了。工作没着落,有没人肯嫁我还是个问题,城市的女孩不比山里。”大刘使劲摇晃着脑袋,他已有几分醉意:“其实啊,我找老婆要求并不高,是个女人就行。哈!”遂举起口盅嚷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荆惟力把杯子使劲与他一碰:“才喝这么点就成酒仙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醉了好,醉了好。”大刘又喝了一大口,又道:“说正经的,你们以后回南州就去我家落脚,我家有个阁楼,可以应付。还有,鸿儿大了一定要带他到南州闯荡一番。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可能吗?”荆惟力心动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我在南州长大,现在看来却要终老这里了。以后的事谁知道?见步行步吧。” 

相对无言,直至酒瓶倒挂。 

阿力。”大刘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我上次回南州碰到伊婷了,她向我了解你的情况。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怕影响你的情绪,可分别在即,不能不说了。” 

荆惟力拿口盅的手微微抖了抖,酒洒出来小许,颤声问:“她,好吗?” 

大刘眼望窗外:“挺好的,在银行干得很红火。听她的口气,还记挂你。” 

荆惟力面前又现出伊婷的倩影。他伤感道:“要不是那‘政治学徒’,我们的孩子都读书了。” 

大刘安慰道:“都已过去这么久,别再伤感了,何况‘政治学徒’也得到应有的下场。我早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不应验了?” 

荆惟力拳头往桌上狠狠一击:“可惜不是我亲自报的仇!” 

大刘安慰似的拍拍荆惟力的肩膀,道:“别太执着了,只要报了仇就行。老天爷很公平,不会放过恶人。” 

想起“政治学徒”的现状,荆惟力“啐”了一口。“她几个孩子了?”他接着又小心地问大刘,眼神有点游离。 

一个儿子,差不多两岁吧。” 

荆惟力听大刘这么一说,低下了头,他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大刘明白他的心思,正色道:“别再幻想了。她一个女孩子家,能带着大肚子嫁人吗?” 

想想也对,自己怎么就不为她着想呢?她能过得好,自己应该为她高兴。少顷,荆惟力又问道:“阿婷的孩子怎么才两岁?” 

说是为了工作拖的,她简直是个‘拼命三娘(郎)’。” 

她太执着了,就怕以后吃亏也在这上头。”荆惟力的声音里显出无限关切。 

其实,阿婷也不容易。她的人生道路那么曲折,就会想着拼一把,这点我很能理解。”大刘也很同情伊婷的遭遇。 

你回去探亲时见过她老公吗?” 

大刘点点头答道:“碰过一回。他对阿婷还挺不错,只是模样不怎么样。有你与他比较,阿婷心里肯定会有落差。” 

唉,时也命也。”荆惟力叹了口气。 

还在挂念她?” 

唉,几年的感情了。”荆惟力的语气很沉重:“况且这个后果不能怪她,她也是个受害者。要不是那浑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好把握现在。别两头打失了。”大刘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有机会把鸿儿带回南州闯荡,说不准有谁可以帮鸿儿一把。这只表留给鸿儿做纪念,告诉他是契爷(干爹)送的。你先代为保管,等他长大了再给他。你当班长,目前很需要它掌握时间。” 

荆惟力动情地望着这个铁杆兄弟:呀,此次一别,不知何年再相见! 

不禁潸然泪下。 

3

调信贷科已经好一段时间了,科长还没把具体的信贷单位交给伊婷,只让她在科里熟悉情况,或干些事务性的工作。尽管如此,伊婷已觉得自己进入了天堂,对任何工作都想尽快上手,带着极大的好奇心认真完成科长交办的任务。 

科长陈伟斌对伊婷的工作很满意,曾在科里多次表扬她。他知道伊婷是叶利华的人,便主动向叶利华汇报伊婷的工作情况,为此受到叶利华“教导科员细心有方”的赞词。于是,陈伟斌又让伊婷接手两个信贷单位,并关照陈淑文指点她。 

这天下午,陈伟斌通知伊婷:“阿婷,下班先别回家,轻工局请我们到南国酒家开餐。”  

好的。”伊婷翠翠的答应了一声。科长离开后,伊婷却心虚地问陈淑文:“阿文,信贷单位要请我们吃饭,这样做不怕吗?” 

傻猪,怕啥呀!快到年底了,各个信贷单位都会请银行领导和信贷员吃饭,机会海着呐。你以后慢慢就习惯了。”不善言辞的陈淑文这次却一连串开导伊婷:“单位申请贷款,会请吃饭。我们不去,单位就会死缠烂磨。逢年过节,单位也要慰问我们,名为加强关系。只要不拿现金或贵重礼品,我们是不会出问题的。懂吗?” 

见伊婷似懂非懂傻笑着点点头,陈淑文笑推她一下:“上面有行长科长顶着,你操哪门子心?” 

来来来,起筷起筷!”酒过一巡,轻工局供销处长湛永泉用左手压住中山装前襟,右手殷勤地把一片烧得金黄的深井烧鹅夹进叶利华碗里,又逐一为贵客们夹菜。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布满大圆桌,直把伊婷瞧花了眼:我的妈耶,这一顿要花去多少钱啊?早听说信贷员有得吃有得玩,原来是真的,怪不得方大任那么羡慕我,今天总算明白了。看来我还是免开尊口,照吃不误!她目不暇接,小心翼翼地品尝着菜式。 

叶利华短发一甩,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举杯道:“谢谢湛处长的盛情款待,来,干!”逐一与轻工局的领导们碰杯。 

或许是酒喝多了,叶利华复把刚满上的酒杯举起,笑道:“听说湛处长酒精(久经)考验,来,我单独敬你一杯。我先喝为敬!”她一仰头又喝干了杯中的酒, 两根手指把杯子翻转,高高举起。 

响起一片掌声和喝彩声:“哇,真是女中豪杰!”“海量,海量!” 

湛永泉笑道:“叶行长今晚亲自光临,我们感到非常荣幸。咱舍命陪君子,干了!”话音刚停,酒杯已见底。又是一片掌声和喝彩声。 

湛永泉喊来服务员:“来,把所有的酒杯都给我满上!”随即举杯笑道:“现在,我代表轻工局领导敬你们全体一杯。各位,干!” 

伊婷随着大伙儿站起来,举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等她放下杯子才发现,科里的人只抿了一小口,只有她全干了。 

哈哈,好酒量,好酒量!”湛永泉惊喜地看着伊婷,转脸问道:“叶行长,她是……” 

她是新调进的信贷员,叫伊婷。湛处长,你们今后可要多多帮助指导她啊。”叶利华诧然:我的天,伊婷竟然能喝酒,太好了!信贷员就要能喝、能说、能写,这能喝可是排在第一位。看来我真是先知先觉啊。就凭这一点,她以后肯定能成为我的好帮手! 

好说好说,咱们互相学习。”湛永泉眼睛闪亮地盯着脸颊泛红的伊婷:呀,这姑娘真美!“叶行长,看来银行的行花非这位伊小姐莫属了。”湛永泉目光已不能自已。 

见人们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湛永泉自知有些失态,便转身向叶利华举起了杯子:“叶行长,感谢您一贯以来对我们轻工局的支持,希望今后能给我们更多关照。为了多年的友谊,我再敬您一杯!”他的表情非常真挚。 

叶利华兴奋地把外衣脱了,声音高亢:“好,喝就喝个痛快。阿婷,你来接湛处长这杯。”伊婷腼腆站起来,接过叶利华的酒杯,一仰头喝干,依然“脸不变色心不跳”。所有宾主一起鼓掌欢呼。喝彩声中,伊婷有些飘飘然。她不再拘谨,接连为叶利华“挡驾”。 

晚宴在友好的气氛中宣告结束。 

你们千万别 见笑,这里有些小 纪念品,给大家作个留念。”湛永泉示意下属分派礼物,他随即拿过一件递过去。叶利华接过手,打开包装盒,是一个闪泛蓝色光彩的花瓶:哟,景泰蓝!她的眼里闪泛光亮。 

伊婷的心“咯噔”一下:哇,这花瓶真漂亮!家里的柜子要有这么个摆设,多好啊。便想起叶利华家宽大的组合柜上摆放的镀银茶皿、镀铜花瓶等精美的大小玩意儿,把整个客厅映衬得光芒四射,直把自己看得嘴里“啧啧”不停。这景泰蓝花瓶要再往上一摆,更鲜亮了。然,能收吗?不行,要违反银行纪律的。叶行长肯定不会接受,她是个原则性很强的领导。伊婷睨了陈淑文一眼,见她毫无表情,遂把视线转向其他人,可仍然没任何反应。 

叶利华把花瓶在手上把玩一下,再轻轻放回盒里,声音中透着严正:“湛处长,你很清楚,我们银行不能收企业的礼品。” 

伊婷象是舒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可惜。 

 算什么礼品,不就几个不值钱的花瓶?不过是纪念品而已。”湛永泉装出一脸不高兴:“叶行长,你们要是不收,可就太 不够意思了,你们不也常送纪念品给企业吗?” 

一句话把叶利华顶住了。她显得有点无奈,思索了一下,挥手道:“那好吧,不过下不为例。” 

好,好,下不为例!”湛永泉们连声附和。 

伊婷一直在不远处紧盯叶利华,见她松口,心里一阵惊喜,一阵心虚。她轻轻碰了碰陈淑文,觑了礼品一眼:“这 ……行吗?” 

这算什么?!等你试多了,恐怕连这些东西都不稀罕了。其实干信贷这行,有时真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咳,别管那么多了,反正有行长顶着。”陈淑文小声回答。 

仿佛醍醐灌顶,伊婷的心轻松多了。 

待所有“纪念品”分派后,叶利华向湛永泉伸出手:“谢谢你们!下次我们回请你们,可不能推辞噢。对了,你们的50万贷款我们已初步审查,待手续办齐,就可以划帐了。” 

象被注射了一针清醒剂,湛永泉马上清醒了,他双手紧握叶利华的手,嘴里酒气逼人:“你们真正是雪中送炭啊,轻工局一经注入这笔资金,形势马上会大好。” 

叶利华笑道:“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再见!”两双手又紧紧握在一起。 

湛永泉回头大声叮咛着司机:“一定要把客人逐个送回家!” 

金杯面包车向黑暗中飞驶而去。 

4

大院里乌灯黑火,人们已熟睡。一个房间透出亮光,邵援朝披衣靠在床榻,就着台灯看书,不时抬头望望桌上的闹钟。奶黄色灯泡发出柔和的光线,房间显得很温馨。 

伊婷抱着包装盒兴冲冲走进家门。她蹑手蹑脚在小房间门口倾听一下,儿子均匀的呼吸声使她很感安慰。随后走进自己房间,放下包装盒,伸手拉着房间电灯。 

邵援朝下床接过她的外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应酬啊。这还是第一次,以后机会多着呐。” 

快洗澡吧。”邵援朝说着就要到浴室为她调水。 

急啥,过来过来。”伊婷招招手,从盒里取出花瓶,兴奋地举到他面前:“怎么样,漂亮吗?” 

哟,景泰蓝!”他接过手左翻右看:“这东西挺值钱的。哪儿买的?” 

还算你识货。”伊婷一脸得意:“买的?送的!” 

他把花瓶从上到下又细细看了一遍,道:“送的?谁会送这贵重的东西?自打爸爸退任,也没谁来献殷勤了。” 

伊婷一把拿过花瓶,孩子似的做了个鬼脸:“谁说这是送你们的?送给我的!家里的组合柜就缺件高档次的摆设。把这往上一摆,马上鲜亮起来,虽然远远不如叶行长家的。”她怀抱着花瓶屁股重重往椅子上一坐,感叹道:“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特权,就是有吃、有玩,还有拿。今晚单位的那些处长、科长还生怕照顾不周,热情得不得了。哎,我看呐,这就是所谓的‘人上人’吧。” 

伊婷那忘乎所以的神情使邵援朝不禁有些担心,他正色道:“你呀,小心别犯错误。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到头来就怕吃不了兜着走。” 

别担心,我的上头有科长,科长上头有行长,我只是个跟班的,啥时候轮到我犯错误?”她拍拍丈夫的肩膀,笑着飘逸般走去洗澡了。 

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她从梳妆台上拿了瓶花露水往两腋喷喷。见他还在看书,一把抢了书扔到床头,嚷了句“书呆子!”抬起手臂靠近他,笑问道:“喂,香吗?” 

臭美!”邵援朝装着不屑一顾。 

伊婷兴奋地靠在他身上道:“哎,你帮我写的贷款调查,叶行长看了说进步挺快。我照瓢画葫芦写了一份,感觉真不错。” 

照葫芦画瓢!”邵援朝点了一下伊婷的鼻子,笑着纠正道。 

意思一样嘛。”她撒娇般摇着他的手臂:“下个月要交工作总结,你得帮我写一份,啊?” 

他把她揽到怀里,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叫你读书学习你不肯,光利用自己那点小聪明。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会吃亏的。我不是不想帮你写,可老是这样,你能进步吗?阿婷,还是报名上夜校吧,或者买些自考书回来自学,我给你指点。” 

伊婷身子一扭:“又是读书!我工作那么忙,开会、应酬、拉关系、搞调查,还有领导布置的任务,忙得都喘不过气了,哪有时间上夜校?” 

待伊婷躺下,邵援朝掰过她的身子,边为她按摩前两天落枕的肩边道:“你总不能三天两头拿银行的东西回来让我写吧?再说,银行的东西需要保密。” 

她嬉皮笑脸道:“那有啥,我不让别人知道就是。你是我的丈夫,还能出卖我不成?”  

没法子,他还得耐心讲道理:“那也不能马马虎虎得过且过。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但开放改革很需要文化知识,以后的竞争可能会变成高学历高智商的竞争,不跟上形势就会落后,可能还会被淘汰。假如有那么一天,你真当了行长,难道还要我帮你写述职报告吗?” 

伊婷仍沉浸兴奋中,根本听不进:“要是当了行长,我会认真对待的。只不过这是猴年马月的事。” 

不知是酒喝得太多还是被丈夫的话刺激了末稍神经,伊婷失眠了。她不断辗转反侧,脑海里总是冒出邵援朝的那句话:“假如当了行长,当了行长 ……

她自嘲地问自己:嘿,我能当行长吗?复又想道:要是我当了行长,那真的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唔,行长暂且不敢想,当科长还是可以争取的,没啥事能难住我。从明天起,我要认真熟悉信贷业务,好好向叶行长学习。我一定会成功的! 

慢慢地她进入了梦乡,脸上现出迷人的微笑。 

5

与大刘话别后,荆惟力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家。 

这幢唯一的石砌房子坐落在晒场边上,总共十间房,专门给知青做集体宿舍。知青们回城的回城,调动的调动,已走得七七八八,队里便把空房子分给新婚青年。荆惟力和俞兰结婚时在这里分了一间,一住就是几年。俞兰调到场部幼儿园当教师,每天场部家里两头跑。 

房子用茅草盖顶,经过这么些年的折腾,已经有些透风了。三岁的儿子荆鸿睡在自制的小床上,盖着姥姥用手工缝制的“百家被”,已甜甜进入梦乡。 

荆惟力来到儿子床边,看着白嫩的小脸、红润的嘴唇、长睫毛大眼睛,心里一股热流。脑海里又闪现伊婷的身影…… 

傻瓜,我……有了。” 

有了?” 

他愣了一下,忽而欢喜若狂地抓住她的手:“真的 ?!我要当爸爸了?”“嗵”一下跪下,伏在她肚子上倾听,轻嚷道:“儿子,这是我的儿子。”又站起来手舞足蹈:“阿婷,太好了!太好了!哎,咱们来给儿子起个名吧……唔,就叫……对,就叫荆鸿!盼望他长大后象鸿鹄那样飞回南州。” 

……

又想起儿子出生时的一幕…… 

阿兰,你辛苦了。”荆惟力紧握俞兰的手,却不知如何用言辞来表达自己对妻子为他付出的感激,只是轻轻地用毛巾揩去她脸上的汗滴。 

阿力,你来给儿子起名字吧。”俞兰的脸上流光溢彩,初为人母的喜悦使她忘却了躺在医院里那几天的折腾,忘却了生产时的痛楚。她抚着丈夫的手,声音与往常那般温柔。 

就叫荆鸿吧。”荆惟力道,眼前闪现的却是伊婷美丽的笑靥。 

荆红?是红色的红吗?那可是女孩的名字!”俞兰笑着轻推了荆惟力一把。 

不,是鸿鹄的鸿,盼望他长大后能象鸿鹄那样飞回南州。”他紧握住她的手,神情是那么热切。 

俞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睫毛间渐渐渗出泪花。 

荆惟力这才回过神来,抚着俞兰的头发,道:“我这辈子没指望回南州了,但我真的希望儿子长大后能回南州,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不过,要是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们可以再另起一个。” 

不,我喜欢,就叫荆鸿吧!”不管他是什么理由,俞兰对丈夫从来都是百依百顺,更何况他的确是一个又体贴又英俊的丈夫。 

……

荆惟力轻抚着儿子那光光的脑袋,然后把被子往上拽一下,掖住小肩膀,回头轻声问道:“鸿儿这么早就睡了?” 

俞兰正坐在床边缝制小罩衫,笑着嗔他一眼,放下罩衫,用手揉揉干涩的眼睛:“什么时候了,还早?你吃迷糊了。”  

他扭头看了看闹钟:“喝,都快一点了,我们聊得都忘了时间。” 

大刘明天早上走吗?”她小心问道。 

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唉,所有的知青都走了,最好的朋友也要走了。” 

俞兰知道丈夫心里难受,下床用热水泡了条毛巾递给他,温柔道:“擦擦脸睡觉吧。”随后继续手中的活。 

荆惟力擦完脸,走到床边拿过妻子手里的小罩衫:“太晚了,明天再做吧,睡觉!” 

夫妻俩拥着一床花布被子默默无言。房间里静悄悄。透进屋里的冷风抖动昏黄的煤油灯,火苗发出了“噗噗”的响声。良久,荆惟力动了动身子:“大刘说,等鸿儿长大,带他回南州闯一闯。” 

俞兰眼睛不敢正视他:“你在南州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行啊?” 

大刘说,他家有个小阁楼,可以对付。唉,我们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可让孩子世代生活在深山老林,我的心里也不安宁。” 

俞兰眼睛湿润了,颤抖的声音充满歉意:“阿力,是我拖累了你。不然……” 

别说傻话!”他嗔了她一句,转身抚摩她的头发,为她擦去眼角的泪。 

就在这一刻,荆惟力发现不知不觉中妻子变样了:才三十多岁的人,眼角已布满密密的鱼尾纹,脸色发黄,头发干涩,两颊还长了蝴蝶斑,与当地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他的心猛地痛起来:阿兰这几年为我为儿子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我不但不体谅她,还给她添烦恼,太不该了。遂连忙安慰俞兰道:“别胡思乱想了,能怪你吗?只怨我自己时运不济。家都没了,就算我能回南州,又有什么用?只望鸿儿争气,以后能到南州挣个前程,我们也遂心了。” 

俞兰明白丈夫的心,她感激荆惟力的细心,能事事处处为她着想。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她也无怨无悔。带着感激眼神的大眼睛看着丈夫,柔声道:“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送大刘。” 

好,你也要早起上班。”正要灭灯,俞兰忽地捂着肚子“唉呀”一声,坐了起来。 

怎么啦?”他顿时紧张起来。 

没事,小调皮踢了我一脚。” 

他轻抚她的肚子,孩子般瞪着双眸问:“快生了吧?” 

瞧你怎么当爹的。哪儿有这么快,还有两三个月呐。” 

阿兰,跟你商量个事。要是生个女儿,小名就叫小莲,‘出淤泥而不染’。好吗?”  

俞兰掠一下头发,望着丈夫英气的脸笑答:“都听你的就是了。” 

我真希望这个是女儿。咱们一子一女,合起来是个好字。” 

见丈夫开怀,俞兰心里松了,她一口吹灭了油灯:“好了,睡吧。” 

荆惟力瞅见妻子衣服单薄,用手搂住她的肩膀,使劲往被窝里拉:“快进来,别着凉了,这天好象越来越冷了。” 便 把她紧紧抱住。俞兰依偎在丈夫怀里,用手抚着他健硕的胸膛,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6

下班铃已响多半时,科里静静的。伊婷伏在办公桌上,笔头把稿纸刮得沙沙作响。个子矮小象个女学究的陈淑文收拾得整整齐齐,拎着背包走到她面前:“阿婷,都下班了,怎么还不走,又加班啊?” 

还有一份贷款调查没搞好。”伊婷抬起头对陈淑文笑笑。 

陈淑文甩了一下短发,就要把她拉起来:“明天再搞吧,明明也该放学了。走吧。”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再说书呆子出差回来了,他肯定会去幼儿园接儿子,顺便买菜。”伊婷做了个鬼脸道。 

陈淑文按一下她的脑袋:“你的命真好,你老夫子不管多忙也把整头家搞得妥妥当当,把你和儿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谁让他想要孩子想疯了。”便想起当初,伊婷仍有些忍俊不禁…… 

看到检验报告呈阳性的字样,伊婷气急败坏找邵援朝算帐:“都是你!都是你!说了做好预防措施的,却让我怀上了。肯定是你使坏,怪不得你这么长时间不提要孩子的事。”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揪住他直嚷道:“你这是要把我毁掉了。我不管,我明天就去医院做人流,不然我就别想当信贷员了。我可不想一辈子数那些烂钞票。” 

别生气,别生气。”他紧搂着她,抚着她的头发好言安慰:“你放心吧,爸爸说了,郑叔叔过一段时间才能调动,到时无论如何也要叶阿姨帮忙。生完孩子再去搞信贷,不会有什么牵挂。不然调信贷科后生孩子,休完产假上班不知又会调去哪里。再说了,那样也容易把学到的东西丢荒……” 

好不容易才稳住伊婷的情绪。想想邵援朝说的也对,孩子于是留住了。 

……

陈淑文听了伊婷的话,感慨道:“你呀,你也太欺负人了,还说邵援朝不象个大男人。我看你呀,犯贱!怪不得人家说,女人容不得男人对她好。我爱人要象他一半,我都幸福死了。”  

伊婷伸手捅了捅陈淑文的胳肢窝,咯咯大笑起来:“你要乐意,我把他让给你。瞧你这么斯斯文文的,他肯定会喜欢。” 

陈淑文被她抓得浑身痒痒,急忙躲闪着打她一巴掌:“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你真有那么一天离开了他,肯定后悔莫及。” 

我早就后悔了。”伊婷沉下了脸。 

啊?”陈淑文一愣。 

伊婷一挤眼睛,道:“后悔没找个有钱阶级!啊,钱是个好东西,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就万万不能。这世界上,哪样东西不用钱啊,我的哲学家。”便大笑不已。 

不苟言笑的陈淑文被逗乐了,小眼睛笑成一条缝,她使劲点一下伊婷的额头:“你呀,怪不得人家说你是个当官的嘴。” 

怎么讲?”伊婷笑问。 

官字三个口,中间的口是开的,怎么说都行。” 

去你的!我要有三个口,不成怪物啦?”伊婷大笑,随后又正色道:“说实在话,邵援朝也挺男子汉的。”那双丹凤眼随着话语闪出了光芒:“前几天我们回我妈家吃晚饭,回来的时候在一个较黑的巷口碰见贼人抢劫一个女人,手里拿了把刀,那女人喊叫着拼命向我们的方向跑来。我吓坏了,身子嗦嗦发抖。援朝把明明往我怀里一放,然后把我推到墙角,嘱咐我别动,便迎着贼人跑去。他三拨两拨的就把抢匪的刀打飞了,把他的手拧到后背,闻声而至的路人帮着把抢匪捆去公安局。” 

陈淑文舒了口气,关切地问:“邵援朝没事吧?” 

他呀,手臂被刀划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往外冒。我吓得都快晕掉了,他却若无其事捏了下儿子的鼻子说:‘爸爸厉害吧?长大了学习你老爸,做个真正的男子汉!’把几乎吓呆的儿子逗得咯咯直笑。现在啊,儿子简直就把他爸当成大偶像了。” 

陈淑文的眼里露出敬慕,道:“没想到你的老公这么man,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行里的人都说你有福气,你还不知足呢。” 

知足知足,行了吧。”伊婷自豪地笑了。这次历险,使伊婷完全改变了对邵援朝的看法,丈夫的形象在她心目中变得高大起来。 

夸了丈夫儿子好一会儿,伊婷对陈淑文道:“好啦,我不和你打牙花了,快回去吧,警察叔叔正等你回家做饭呐。我还要把这份东西搞完,叶行长要我明天外出办事。” 

伊婷到家时天已大黑。 

妈妈,你怎么总那么晚回来呀?”儿子邵明明跑过来,抱着她的腿。 

妈妈工作忙啊,妈妈还要赚钱养明明。懂吗?”她把挎包往黑色人造革沙发一扔,笑着把儿子抱起来转一圈,使劲亲一下他的小脸蛋。 

妈妈,我长大也赚好多好多钱养妈妈。”明明搂着妈妈的脖子,也亲了她一下。 

真是妈妈的好儿子!”伊婷开心至极。 

正忙着摆桌子的邵援朝停下来,对儿子道:“明明,开饭了,快去洗手。”等儿子走开,邵援朝对伊婷正色道:“阿婷,你不能这样影响孩子!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他们在耳濡目染中奠定自己的世界观。要是长大后什么都用钱衡量,怕你后悔莫及。” 

伊婷又来了个嬉皮笑脸:“儿子还这么小,懂啥。你不是全权负责儿子的教育吗?有你做表率,我大可放心。” 

光靠我一个人不行,一定要相互配合。孩子是张白纸,看我们怎样在上面画图。你总是给他灌输金钱思想,这样下去很危险。人穷点不怕,就怕志短。”邵援朝又道。 

伊婷对丈夫的话十分不以为然:“谁说的!俗话说得对,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钱不是坏事,只要来得正道。等儿子走出社会才去认识钱,就太迟了。社会很现实,一天没钱就没饭吃。你是干部子弟,从小养尊处优,没尝过饥饿的滋味,根本不懂得钱的重要性。我过去饿怕了,也穷怕了,不希望儿子再过那种苦日子。” 

邵晓春截住了她的话题:“你这种思想不对头,很容易栽跟斗的。我担心会无形中影响儿子。” 

明明,饿了吧,快吃饭。”伊婷不耐烦了,转身把儿子抱上椅子,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他碗里。 

邵援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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