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吉普车停在小巷口,穿着崭新军装的邵援朝下了车,几个同样着装的小伙子跟在后面,好不威风凛凛。狭窄的小巷里全是石灰剥落的旧房子。小巷深处,一间木门刚刷过大红油漆,分外注目。一行人的到来,吸引了左邻右舍的目光,热情的邻里围向了并不宽敞的房子。
房间里,四周的墙壁不久前用石灰水粉刷一新,洁白如雪。几个女伴和小妹伊然已为伊婷梳妆打扮完毕。一个姑娘把绢花插上伊婷卡好的鬓角,掰过她的脸,欣赏道:“让我瞧瞧。哟,漂亮极了!”眉宇之间羡慕之至。
梳妆柜的镜子里现出一个粉雕玉琢般的新娘。伊婷第一次打扮得如此漂亮,她自己也仿佛被镜中人迷住了,惊喜地欣赏,不觉微微一笑,显现一双圆圆的小酒涡。瞬间,她微翘的嘴角已然耷拉下来,心里更不是滋味:今天要是和阿力结婚,必然引起全场轰动。可惜……邵援朝那模样,我真的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了。便垂下眼帘。
“阿婷,怎么象长大了好几岁?”女伴搂着她的肩膀。“当然,嫁人了,还象你那般疯癫?”另一个使劲拍一下那人的屁股。一个姐妹宣布:“好了,美丽的新娘子,在这里等新郎官吧,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待姑娘们走开,伊婷慢慢起身,打开抽屉,取出镂花金戒指戴入中指反复摩挲。她本已把戒指放进信封交还荆惟力,临走时又从大刘处取回来,一直留在身边,这是他俩唯一的纪念。
她低垂着头,无语哽咽:阿力现在哪里?知道我结婚,他心里肯定很难受。要是我们能一起回南州,他一定是好丈夫、好父亲……唉,我们的孩子……命运为何如此捉弄我们?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吗?我这辈子算是对不住他了,来世再补偿吧……
她直觉窒息,猛做了一下深呼吸,把戒指褪下,用碎花手帕把首饰盒包上,放进随身小包。
见姐如此伤心,伊然心痛不已,却无从安慰。她默默地为姐姐补妆,轻声劝道:“姐,千万别让人看到泪痕。”伊婷含泪点了点头。
大厅的门被“轰”一下推开,冲进几条大汉。见姑娘们惊讶的眼神,大汉们马上斯文起来,保镖般往两边一立:邵援朝进来了!
女伴们簇拥着伊婷走出房间,邵援朝和所有军人均眼前一亮:呀,难道是天仙下凡?浅红的胭脂均匀地涂在白皙的脸上,显得白里透红;低颦柳眉下,一双略带忧郁微微上翘的俊眼;整齐的刘海,鬓上插了朵红玫瑰绢花;小巧的嘴巴被涂得猴腚般鲜亮,稍稍一抿,梨涡浅现;窄窄的浅红麻料衬衫,显出丰满圆润的胸脯,更比平常增添几分妩媚,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援朝,快招呼客人屋里坐呀!”整整齐齐满面喜气的丈母娘急忙招呼。邵援朝猛然回神,急步来到岳母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军礼:“妈,我接阿婷来了。”“哎,哎!”丈母娘双眼早眯成一条线,听到一声“妈”,眼神更发出了亮光。
“援朝哥。”陪伴在姐姐身旁的伊然礼貌地向邵援朝打个招呼。“喊姐夫!”妈狠狠瞪了她一眼。“姐夫。”伊然喊了一声,回头向姑娘们伸了一下舌头,姑娘们笑了起来。
“你们还不快给客人让座?”妈以熟卖熟,轰起坐着的姑娘们,楞要她们把仅有的几张凳子让给迎亲的小伙子们。混乱间,有女伴用手捅了一下伊婷,小声笑道:“瞧!丈母娘见女婿,口水流了一地!”伊婷拧得她直喊“唉哟”,姑娘们捂住嘴唧唧呱呱笑起来。莲表姨狠狠瞪了她们一眼,有个姑娘伸一下舌头,笑声打住了。
几个女伴又调倜伊婷道:“呀,多好的婆家啊!还是找军人好,有钱不用说,还不用担心有政治问题。”“是啊,瞧那聘礼,单车、衣车、收音机、衣料、被褥……”“啧啧啧,真羡慕死人了!”
“那边还有好多个当兵的。”伊婷指着年青军人且笑道:“你们仔细挑好了,回头我跟他说去。”
“你真坏!”女伴们挠着伊婷的胳肢窝小声说大声笑,又惹来莲表姨严厉的眼神。
邵援朝眼睛没离开过伊婷亮丽的倩影、少见的笑涡,神思飘荡不能自已。
接新娘仪式旋即结束。伊婷留恋地扫视姐妹们一眼,再看看妈,眼中满是不舍。军人们一起向伊婷妈立正敬礼,再向姑娘们招手示意,然后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伊婷上了车,向军区后勤部礼堂驶去。
一溜黄尘后面,在莲表姨陪伴下,妈不断向远去的汽车挥手,邻里赞叹的议论使她脸上挤满笑纹。 汽车渐渐远去,屋外响起莲表姨大嗓门的欢快喊声:“开台喽!”
2
礼堂的舞台上摆了个长长的主席台,铺着红布,上面放了几碟花生糖果。军区政治部主任邵长河在正中就坐,一身崭新军装,左襟破天荒别上几枚立功勋章。一溜坐着一定级别的军官,几个人红光满面,看样子曾喝了好几杯老白干。台下临时摆放了十几张四方木桌,桌子上同样摆着花生糖果茶水。几十个团级以上干部及家属围坐桌旁。满屋子烟雾缭绕,笑声朗朗。
一阵劈劈啪啪的掌声,邵援朝和伊婷并肩进入礼堂。匍一亮相,众人哗然,家属们更窃窃私语:“唷,新娘子比王晓棠还漂亮!”“我说,她那双丹凤眼比王丹凤还娇媚!”“援朝这小子走桃花运了!”一个30左右的家属使劲拉一下丈夫的衣摆:“瞧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当丈夫的只好有点不舍地移开视线。看见人们那热烈的神情,邵援朝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待新人就坐,主持人高声喊道:“各位领导,请静一静!”然后宣布:“婚礼开始!”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军官,人挺机灵,洪亮的嗓音把满屋子吵杂压了下去:“今天,邵主任在这里为儿子邵援朝同志举办革命婚礼,这是我们军区的光荣。首长指示,要热热闹闹为邵主任庆贺庆贺。下面,请刘政委作指示。”
掌声十分热烈。
刘政委张开粗壮的双臂压了压,掌声停了。他“吭吭”清了清嗓子,笑容满面喊道:“同志们,革命婚礼开幕之前,我们首先向革命爸爸邵主任表示热烈祝贺!”
更热烈的掌声。邵长河笑得合不拢嘴,他站起来,立正向全场行了个有力的军礼。
“邵主任让我代表他介绍新郎新娘。”邵援朝和伊婷连忙站起来。刘政委走到新人前面,轻拍了一下邵援朝的肩膀:“这位是新郎邵援朝同志,这位是新娘 ……吭吭,”顿了顿,转身笑问伊婷:“么子名唦?”
场内“哄”一下乱起来。伊婷满脸飞红。
“伊婷。”邵援朝满脸笑容代为回答。
“对对,是伊婷同志。”刘政委“啪”一下把脑袋拍得山响:“咳,瞧我这记性!”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莫笑,莫笑嘛。”刘政委 忍住笑又 吭吭了两下:“是啰,新娘子人美,名字更美。邵援朝同志和伊……,吭吭,伊婷同志的结合,是革命的结合,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祝愿,在不久的将来,增添一位美丽的小革命同志!”
响起爆发般掌声,邵长河兴奋得不能自已。
“来,让我们一起唱首歌表示祝贺。”刘政委说着便打起拍子:“团结就是力量,预备——走!”
所有军人立起,声音洪亮: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
几分忧郁的伊婷被场上的气氛感动了,心潮澎湃,不觉露出笑意。
“全体坐下!”主持人喊道:“下面请主婚人邵主任发表婚礼宣言。”
邵长河浑身发热。他一反以往的严肃作派,索性解开上衣风纪扣,站到前台,荡气回肠的声音在礼堂里环绕:“同志们,我衷心感谢大家参加援朝的结婚仪式。大家都知道,我就这么个儿子,看他成家立业是我期待已久的事。谢谢同志们的祝贺,也希望援朝小两口能同心协力干革命。”
邵长河走近儿子,抚着他的肩膀动情道:“援朝,你终于成家了,我的心事也了了。”声音变得哽咽:“只可惜你妈妈见不到这一天。”再说不下去。
伊婷被公公感动了,她注视着邵长河:婆婆去世多年,公公仍深情如斯。人说军人粗旷,但感情真挚,此话应不假。援朝也是军人,想他对我的用情也会如此。回想邵援朝对自己的一贯态度,她心里象有股热流翻腾,已不觉他如往日般厌烦。
“现在宣布一条纪律,”刘政委哈哈笑道:“今晚不准闹洞房!”
年青人大喊起来,表示对这条“纪律”进行“抗议”。
刘政委又呵呵笑着向主持人递了个眼色,主持人忙喊:“下一个仪式:举杯祝贺!”刘政委举起杯子,声音在大礼堂环绕:“来来,我们以茶代酒,共同举杯,为邵主任实现美好愿望,干杯!”
全场宾客站立,一起高举杯子,伊婷与邵援朝对视一下,情不自禁把杯子举起,一口喝干。主持人不失时机宣布:“下面由邵主任为革命伴侣颁发结婚纪念品。”邵援朝拉着伊婷走到爸爸面前,恭恭敬敬接过红绸带扎着的《毛ze东选集》。
台下忽然有人起哄:“嫂子,给我们介绍介绍‘革命结合’的经验吧!”
“噢!”
“呵!”
人们高喊着,围向主席台 ……
3
邵援朝洗完澡回到房间,见伊婷对镜子卸装。他过去抚着她的双肩:“阿婷,你今晚美极了!”她笑笑。见她梨涡轻跳,他心醉了。
一个发卡勾住头发,伊婷扯了几下没下来,邵援朝忙道:“我来帮你。”他小心地把绕着卡子打结的头发解开,把发卡递给她:“你累了,快去洗澡,咱们早点睡吧,啊?”遂去柜子里拿出一套换洗衣服递给她。她顺从地接过。
伊婷洗漱回来,见邵援朝坐在床边等她,上身赤裸,下身一条三角裤衩,里面鼓鼓囊囊,不禁脸红心跳。邵援朝关上房门。“叭嗒”的扣门声使她心慌意乱。
伊婷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慢慢梳理有些凌乱的秀发。镜子里的她眼神几丝忧郁,几许犹疑,还有几分惆怅。他只道她害羞,便走过去拿过她的梳子,扶她走向床边。她垂下眼帘一声不吭,坐在床边双手搓揉衣服下摆。
看着新婚妻子红扑扑的脸蛋,薄薄衬衫下高高隆起的颤巍巍酥胸,邵援朝呼吸猛然加速,一把抱起她放上床,猛地搂着亲起来。
伊婷有种要被强暴的感觉,不甘心这样给了他:瞧那模样,除象个“臭老九”外,其他没一样能看上眼。可他已经成了自己的丈夫,即使不愿,也没理由抗拒。唉,都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呢?他无非是想要这个,就给他吧。
他狂吻她红润的嘴唇、饱满的乳房,直至下身。她直直地躺着任由他抚弄。心里很腻味。猛然想起荆惟力,想起甜蜜的幽会,想起未出世的孩子,她不禁泪眼盈眶。
他感觉到她的泪,便坐起来,脸色发青,冷冷的眼神盯着她内疚的眼睛:“你好象讨厌我?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个荆惟力了?既然放不开他,为何答应和我结婚?”
接触那么久,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和眼神,她有些害怕,也有些心虚……
那时刚回到南州,妈即带她去邻市的医院做了人流手术。姑妈在那间医院当妇科医生。几天后,她无事人般接待邵援朝的到来,妈笑说她们走亲戚去了。妈千叮万嘱伊婷:千万别让邵援朝知道你做人流的事,不然你一辈子没好日子过。男人最容不得这事,尽管现在他很喜欢你。阿婷,原谅妈,家里就全指望你了,小妹和哥的前程也靠你帮一把。妈的泪把她心里的那道墙彻底冲垮了。
伊婷坐起来,把赤裸的身子靠到木床架,双手抱膝,木头人般。她不想作任何解释,更怕新婚之夜闹僵了,不知如何向妈交差。空气仿佛凝固了。良久,邵援朝轻叹口气,把她拉进怀里:“阿婷,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他用手掌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轻声道:“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很喜欢你,不会计较你以前和荆惟力的事,毕竟是他救了你的性命。但我真的希望你从现在起不再停留在过去的回忆,这样对你、对我、对他都没任何好处。我是个男人,我也有男人的自尊。”
她被他感动了:这原本就不是他的错。况且现在婚也结了,他对自己又如此体贴。说到底,自己也不是个贞洁之身,何苦呢?
于是把头靠在他肩上。
邵援朝舒了口气,轻轻捧起她的脸蛋,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让我们开始新生活吧,我会对你好的。”小眼睛里透出对她的深情和爱恋。
她百感交集,可仍然默默无语。
见她有点回心转意,他知道已有几分火候,便开始新一轮攻心:“阿婷,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爸爸有个部下的老婆当了银行的副行长。爸说,等我们结婚后想法让她把你搞进银行。到时你再不用站柜台卖百货,可以当银行干部了。”
伊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呐,当银行干部,那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记得有个蠢猪般的同班同学进了银行,是因为她有个当粮食局长的父亲。在商店见到我在站柜台,那同学竟不认识自己似的昂首挺胸而过。妈耶,我也能当银行干部了!
她猛然坐起,盯着邵援朝问:“真的吗?!”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望着她发亮的眼睛道:“爸爸这份‘礼物’你总该喜欢吧?”
她那美丽的双丹凤眼放出热烈的光芒。他顺势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渐渐的,她也性热起来,已很久没这种酥软亢奋的感觉了,不由自主搂紧了他……
4
寒风“呜呜”着在密林狂欢,不时把屋顶的茅草片吹上空中,旋转几圈飘落下来,玩腻了,再想法寻找空隙钻进屋里。
荆惟力套着发散臭汗味的开工衣服,躺在冷风飕飕的宿舍,身上时热时冷。卫生员刚才给他量过体温,39度7!给他打了支退烧针,嘱咐多喝水,好好休息。他晚饭也没吃,只喝了满满一口缸凉水。这是以往退烧的“良方”。
今天是大年三十,同宿舍的大刘、陈刚和张子翔都回南州探亲了,职工子弟王小康也回爸爸妈妈的生产队团年了,宿舍只剩他一人。他孤零零躺着,远处不时飘来年饭的香味。身子又发起烫来,骨头刺痛,浑身火烧似的,十分烦躁。他把被子蹬掉,仍然觉得很热,头开始疼痛起来。忽然,胃象翻江倒海似的有东西往上冲。刚翻身起来,那东西便冲口而出,房间里弥漫着又酸又馊又臭的气味。
门口响起“咚咚”的脚步声,一个大嗓门喊道:“阿力,你在干什么?”进来的是生产队长俞大海。自打宝贝女儿对荆惟力情有独钟,他到知青宿舍更勤了。
昏暗的油灯下,荆惟力软软的躺在床上,床前一摊脏东西。俞大海大吃一惊,伸手摸一下他的额头:“呀,好烫。今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成这样了?”
荆惟力忍痛强答道:“不知道。”
“看医生了吗?”
“看了,还打了针。”
“阿兰说就你一个知青在队里过年,我本过来叫你到家去吃团年饭的,看来去不了了。”俞大海帮荆惟力拉过被子,声音充满慈爱:“你先睡一会儿,我让阿兰熬点稀饭,做好了再拿给你喝。”
“总麻烦你们,真不好意思。”荆惟力脸上有种无功受禄的难为情。
浓眉下,俞大海炯炯有神的眼睛现出责备神色:“我是个大老粗,不会说客气话。你连亲人都没有,队里不关心你谁关心?别说了,我这就回去让阿兰做稀饭。”先到门口铲了一铲泥沙把地上的脏东西覆盖了,再用笤帚清扫一下,便匆匆回家。
荆惟力迷迷糊糊做着噩梦:
一条大蟒追赶伊婷,被他救下……
他和她双双迎着朝阳挑着胶桶走回生产队,朝霞映照下,她如仙女般美丽无暇……
两人牵手漫步,她斜靠在草地上,他伏在她身上倾听腹中胎儿的心跳声……
纠集陈刚、张子翔拿麻袋上山伏击“政治学徒”,半路上被大刘硬扯回来,还是那句话:阿力,你们这样明目张胆去报仇是要吃亏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呀,伊婷的母亲拿着木棍追打她,嘴里不停大骂,她拼命奔跑,哭叫着躲到他身后,忽被伊婷妈一棍子打到头上,他即时头痛难忍摔倒在地,眼巴巴看着伊婷被妈拖走了……
又见她缓缓前行,可望不可及,“阿婷!阿婷!”喊声不断在山间回旋……
忽然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为他滚烫的额头敷冷水毛巾。他伸出双臂,一把拉过一只手,放在胸前:“阿婷,阿婷,你终于回来了 ?!”那手猛抽回去。荆惟力一急,便扑过去,猛烈的头痛使他不得不倒回床上。微睁开眼,看见俞大海的女儿俞兰坐在床边为他擦着额头上的虚汗。
昏暗的油灯下,只见俞兰穿了件全新蓝格子衣服,半长不短的双辫搭在肩上,辫稍各绑一条红蝴蝶结,长长的睫毛闪动着泪水,分外楚楚动人。
“阿兰,怎么是你?”荆惟力从未留意过俞兰竟这么水灵灵,虽不算很漂亮那种。想到刚才的莽撞,他有些尴尬。
俞兰转脸用手背飞快擦一下眼角,不好意思道:“阿爸让我送粥给你,没想到你烧得这么厉害,又笑又哭又喊,吓死我了。还好,你终于醒了,烧也有些退了。起来吃点吧。”
她把他轻轻扶起,拿枕头垫到背上,用调羹盛半勺放到嘴边轻吹几下,再喂到他嘴边:“吃吧,阿爸说,人是铁饭是钢,米一下肚子,什么病都吓跑了。”哄孩子般亲切的声音竟使荆惟力感觉有股东西堵塞喉咙,难以下咽。
两年了,俞兰一家处处关心他,俞兰更是无微不至。她没有任何口头表示,可他不傻,明白她的心。他知道,场里很多知青和职工子弟都对她表示好感,可她一直在等着自己。她爱他的人品,爱他对爱情的执著。他也很清楚,俞兰是个好姑娘,她温柔善良,人勤快。自己也喜欢她,只是一直放不下过去,放不下伊婷。
“我虽不能与伊婷相比,但总有一天他会接纳我的。”她也很执著。
荆惟力用温柔的眼光看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碗:“我自己来吧。”他“呼噜呼噜”吃着,额头渗出丝丝汗珠,眼神也恢复了光芒。
她脉脉含情的眼里渗出欢喜的泪:看来他没啥事了!
一大碗稀饭下肚,荆惟力精神好多了。他抬头见她怔怔望着自己,笑问:“怎么啦?”
她满脸绯红,立即转移视线,可这令她心动的微笑已刻在心底。为避免尴尬,她站了起来,环视一眼脏乱的宿舍,便手脚麻利地把桌子、椅子、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放好,再把脏衣服放进塑料桶。
“阿兰,别搞了,我们男宿舍再怎么搞都是那么脏。”他的声音充满温柔:“歇歇吧,这几天你也够累的了。”
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温柔的话语,她的心“砰砰”直跳。羞涩的看他一眼,递过毛巾给他擦汗,然后把碗筷放进篮子,指指桌上的瓷碗:“等会儿喝了这碗药,喝完发发汗就好了,明天我再给你送饭。”说着把从箱子里翻出来仅剩的一套干净内衣递过去:“把衣服换下来。”
“不用了。”荆惟力死活不肯。
俞兰嗔了他一眼,带着命令的口吻道:“快换上,满屋子臭哄哄的!”转过身让他换衣服。
换好内衣裤,荆惟力不好意思地躲进被窝里。看他那孩子般的样子,她别过脸笑一下,轻轻带上门,拎着脏衣服离去了。
俞兰那姣好的面容、健康的身段以及少女的温柔,第一次在荆惟力的脑海里烙上烙印,他的心怦怦跳动了好一段时间。
这晚,他辗转反侧,伊婷、俞兰的身影在脑海反复交替。直到天蒙蒙亮,炮竹声响过,他才昏昏沉沉睡着了。
5
一间躲进内街并不起眼的老房子,几支光管把屋里照射得还算明亮。门口有块不大的牌子,东城支行全称的红油漆字已有些发黯。为了“与群众打成一片”, 营业厅的木板柜台仅一米高。木框门窗挂着灰尘,发黄的墙壁贴了一幅横幅:为人民服务。
尽管如此,仍是个神圣的地方。
柜台外排着长长的队,几十个顾客已等了很长时间,有的不断翻存折,有的吞云吐雾,有的直直盯着神情肃穆的储蓄员。浑浊的人味、烟味充斥整个营业厅。
伊婷兴冲冲走进大门。她穿戴整洁,上身一件尼龙长袖衣,配上浅灰尼龙裤子、新平底凉鞋,微蓬的短发抹了点头油,十分清爽。满目尊敬对埋头办业务的储蓄员行了注目礼,便轻盈迈上二楼。木板楼梯“格格”的响声使她顿时有种神圣的感觉。
一个男职员格外热情,直把她引到行长室门道。
“喂,有什么事吗?”身后响起不太友善的声音。伊婷回过身,望见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站在身后,神情严肃,一双鱼泡眼紧盯着她。
伊婷双手紧握,怯怯的双眼紧张地望着对方,轻声道:“我找叶行长。”
“哪个单位的?”对方声音明显放缓了。
“我 ……叶行长约我今天过来。”
“你是叫伊婷吗?”
“嗯……”
那人的态度一下子变了,鱼泡眼眨巴了几下,挤出了一点热情:“哎呀,不好意思,原来是你!叶行长吩咐过我们,要是你来了,先带你去会议室坐坐,她在接待室和几位客人谈话,很快就来。”说着便自我介绍起来:“我是人事科长,叫管明。以后咱们打交道的机会很多。”随后他又漫不经心似的问道:“你和叶行长认识很久了?”
“嗯。”伊婷不好意思地轻轻点了点头。管明一听,眼神不经意地猛闪了一下:“哦。阿婷,”便马上熟络起来:“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手,尽管找我好了。”
“谢谢管科长!”伊婷点着头,心里感动不已:援朝说银行的人可能比较难打交道,其实多虑了。瞧人家对我多好!她不禁有点飘飘然了。
“袁行长。”迎面过来一个中年男人,管明招呼道,声音分外谦恭。那男人抬眼见到伊婷,眼睛一亮:“管明,有客人呐?”
“她是来支行报到的。”
“哦,是新来的职工吗?”
“是的。”管明转脸对伊婷道:“这是我们支行的袁行长。”
伊婷抬眼打量一下袁忠诚:他看起来50岁光景,1米72个头,戴一副近视眼镜,穿了套整齐的假中山装,煞象个儒生。
“我叫袁忠诚。”他微笑着向伊婷伸出了右手。
“袁行长您好!我叫伊婷。”伊婷急忙把手递了过去,复抿嘴笑笑,梨涡浅现,眼神也瞬时发出亮光。袁忠诚、管明的眼睛同时放出光亮。
“欢迎欢迎!伊婷,唔,名字真好听。”袁忠诚用力晃了两下才放手,旋即指着前面道:“有空来我的办公室坐坐。”
“嗯。”伊婷很开心:呀,行长也那么好,还挺温文尔雅的!
袁忠诚这时方把眼睛移向管明:“哎,新人报到你怎么不带去你们人事科?”
“叶行长让我们先带她去会议室。”管明的声音带着心虚。
“她跟我约好的。”伊婷甜甜地加上一句。
袁忠诚原本闪闪发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勉强笑道:“嗯,去吧。”说完转身离去。伊婷不明就里,迷茫地看着他走回行长室。
会议室墙壁上、柜子里的奖状奖旗奖杯使伊婷目不暇接。伊婷不时憧憬着自己的未来,脸上闪泛出晶莹的亮光。
叶利华走进会议室。她一身干部打扮,身段微胖。伊婷一见,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喊了一声:“叶阿姨!”
叶利华往后甩一下短发,握住伊婷的手:“邵主任早上给我电话了。刚才有些事急着处理,让你久等了。坐!”她递上茶,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阿婷,你比刚结婚时还漂亮。小日子不错吧?”
伊婷白里透红的脸颊又现出圆圆的酒涡。
“你真有福气。”叶利华轻拍一下伊婷的脸:“小邵这孩子很不错,人本分,又体贴。邵主任对你也非常关心,已打过好几次电话给老郑了。”见她羞涩模样,叶利华大笑起来,又道:“喜欢干银行吗?”
“喜欢!”脆脆应一声。
“唔。银行干部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社会地位高,单位要钱也只能找我们。所以,只要往外一站,那可是响当当的……”叶利华容光焕发,微微耷拉的眼睛仿佛翘了起来,放出骄傲的光芒。伊婷被叶利华的话煽动得热血沸腾,腰杆也挺得直直的。
“来,我把银行的情况和有关事项给你说说,让你心中有个数。”叶利华“北京填鸭”般猛灌了一阵,然后两手一拍站起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银行干部了。现在,你先去人事科报到,他们会派人带你坐车过去的。”
“坐车?……”
“嗯,去新城储蓄所,先在那里当出纳员。”
“哦……”伊婷迟疑了一下,心想:不是说让我先在支行当会计,过段时间再搞信贷,怎么……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叶利华何其聪明,道:“我本想让你先干会计,一两个月后再安排搞信贷。可袁行长不同意,说新来咋到的,首先要到基层熟悉业务,先干出纳。”
怪不得……
伊婷好像明白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叶阿姨 ,”伊婷刚想表示点什么,叶利华已“多云转晴”:
“放心吧,有我呐。不过要好好干,一定要给我露脸!记住:只能干好,不能干差,干出成绩让他们瞧瞧!”语气分外语重心长。没待伊婷说话,她又变得笑盈盈:“回去告诉小邵,请他们放心,邵主任是我家老郑的老上级,我一定会关照你的。”
“叶阿姨,我一定好好干,做出成绩报答您!”伊婷宣誓似的说着,随后小心翼翼问道:“叶阿姨,我去报到了?”
“嗯,去吧。”叶利华随即正色道:“阿婷,记住,在其他人面前别喊我叶阿姨,喊叶行长。”
伊婷小鸡啄米般点头,毕恭毕敬退出行长室。
6
邵援朝出差刚回到家门口,从屋里传出一阵欢快的歌声,
革命人永远是年青
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
他不怕风吹雨打
他不怕天寒地冻
他不摇,也不动
永远挺立在山峰
……
他不忍打断伊婷的兴致,便提着行李袋立在门外。等歌声停住,他才跨进房门,把行李放下,笑问道:“瞧你高兴的,有什么喜事?”
“回来了?”伊婷回过眼,流光四射。他脸上放出光来。他最爱看她的笑靥,尤其是那对小酒涡。
她接过上衣挂上,歪着脑袋眉飞色舞,脸上光彩照人兴高采烈回答道:“我今天去银行报到了。叶阿姨真不错,我们谈了很久。她说本来打算让我当会计,过一两个月再搞信贷,可行长不同意,只好先安排干出纳。她让我好好干,说肯定会关照我。叫你转告爸爸,请他放心。”
邵援朝专注地听着伊婷说话,嘴角边不经意露出一丝难以寻味的微笑。“你笑啥?”伊婷见状有些不悦。
“你呀!叶利华是能人,却不是省油的灯,没甜头的事她是不会干的。”邵援朝爱抚地拍拍她的脸,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她这个副行长不知做了多少人情才到手,她会无事献殷勤吗?你进银行是她建议的,当时说得很好听,可几个月都没回音。后来爸爸答应帮郑叔叔活动,你的问题马上就解决了。她呀,是挑好听的说。有谁刚进银行啥都不懂就安排搞信贷工作?这不是无私显见私吗?所谓转告,其实是提醒爸爸履行诺言!”
“她挺认真的嘛。”伊婷的声音缓了下来,虽然怀疑他的话,但又无从反驳。他拨弄一下她的头发:“真像个孩子。叶利华是做给你看的。你阅历太浅,容易受迷惑。社会很复杂,什么样的人没有?还是那句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诧然,好像刚认识他:这书呆子其实不傻,内秀着呢,我以前怎么就没在意呢?
邵援朝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小首饰盒,道:“好了,别说叶利华了。来,看看喜欢不。”伊婷媚眼一闪:一串白晃晃的珍珠项链!标签上清清楚楚贴着:300元。她嗔了他一眼:“你疯了?300元买串项链,不打算过日子了?”
“只要你喜欢就行!”
她很感动……
邵援朝终于发现了荆惟力送给伊婷的那只价值不菲的金戒指,他随即追问不舍:“戒指哪儿来的?为啥躲躲藏藏?”她搪塞道:“这是妈的传家宝,她知道我喜欢小玩意,瞒着哥哥和小妹把戒指给了我。你是个军人,我是怕你说我小资产嘛,便把它藏了起来,可还是让你发现了。”
这事总算是过去了,没想到却被他记住了。此后,每次到外地出差,他都买些使她惊喜的小玩意回来。这次还……
“来,试一下。”他把她轻轻掰转身,边为她扣上珍珠项链扣子边道:“我听说海南最有名的特产是珍珠,便想绕道去养殖场。谁知时间太紧,只好让人帮忙捎来,没能去挑一下款式。还好,赶在开车前拿到。”
“呀,他比阿力还细心!”她心里暖融融的。可想起荆惟力,又心头一颤。
他把她转向镜子:“看看,喜欢吗?”伊婷对着镜子前后转了转,笑道:“喜欢!”眼里波光闪闪的:“你刚出差回来,先歇歇,我来做饭吧。”话语中有种投桃报李的味道。
邵援朝把伊婷轻轻按到椅子上,抚着她的肩膀道:“还是我来吧,上了一天班,你也够累了,我在车上还能眯眯眼。”便挽起袖子走进厨房。
伊婷不胜唏嘘:自嫁到邵家,受到的宠爱远胜家里,邵援朝还对她百依百顺。在家一直是“主力”的她,如今连手心的茧都没了,白嫩白嫩的,惹不少女孩子羡慕,都说:“生得好不如嫁得好!”时过境迁,她已安下心来和他过日子了。遂换了衣服准备洗手吃饭。
乍暖还寒,夜晚穿一件毛衣仍显冷。屋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气温又下降了几度。邵援朝收拾妥当,习惯性地翻几页书。
伊婷洗漱完毕,邵援朝放下书,关上台灯,把她拉进被窝,已气喘吁吁:“春宵一刻值千金。”她笑着打了他一下:“讨厌。告诉你,一定要做好预防措施,有了可不依你!”
一翻云雨后,他柔情地抚着她:“阿婷,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不是说等你进了银行就考虑这事吗?爸早急着抱孙子了。”
“是你急还是爸急?”她戏问。
“都急。我特喜欢孩子,最好生个双胞胎,一男一女。阿婷,要不今年就要?”
她撒娇地推开他,装作生气:“瞧你,又来了。急啥,有的是时间,起码等我安定下来啊。要是啥成绩都没有就生孩子,叶阿姨能给我安排好的岗位吗?”
“知道你总盼着出人头地,但你也不能以家庭生活作代价呀。”邵援朝了解伊婷的性子,知道勉强不来,说完后便不再言语。
知他不悦,她凑上前摇了摇他:“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啊?”
是夜,他辗转反侧暗暗思量:再不能跟她商量了,你有拖刀计,我有过墙梯,不信有了孩子你会去做人流!想好了,便安然入睡。
7
从透着肥皂粉香味的被子里钻出,荆惟力惬意地伸伸懒腰,感觉神清气爽。这场病来的猛去得也快,全靠俞兰照料。一连3天,俞兰给他送饭送药,帮他把所有衣服铺盖洗得干干净净,这个新年,她是在伺候自己中度过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了。
荆惟力穿上干净衣服,走到门口望望太阳,啊,日上三竿了。初春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十分惬意。他用俞兰打给他的井水漱口洗脸,拢了拢杂乱的头发:“好舒服啊。”环视焕然一新的宿舍,心里不禁涌起一股热流,也很过意不去。
“阿力,起来了?”
门口站着笑眯眯的俞兰,合体的碎花衣服,簇新的蓝斜裤子,油亮的双辫用细细的红丝绳扎成小蝴蝶结。阳光斜照,把她的身影衬得分外鲜亮。他心里猛一抖。急忙上前接过篮子,把饭菜放上桌子,拉过一张椅子请她坐下。
“看你精神好多了。今天给你做了饭,快吃吧。”俞兰的眼中透出无限关切。
好熟悉的眼神!
记得那一次他为了别人诋毁伊婷的话与人争吵并大打出手,被对方一拳打肿眼角。俞兰刚好路过,狠命拉开他们。她用熟鸡蛋为他热敷,轻轻劝导他,眼神中关切与心痛尽情流露。
拿开盖着饭菜的毛巾,荆惟力眼前顿时一亮:妈耶,鸡蛋、菜心,还有猪肉!他惊喜地望着她道:“啊呀,我今天才过大年三十啊!来,咱们一起吃。”
“吃吧馋猫,我吃过了。”
“真的?”他笑问一声,嚥了下口水,遂大口大口吃起来。见他狼吞虎咽,俞兰很欣慰,笑道:“别急,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唔,真好吃,这饭菜怎么比以前的都香?”他的嘴里已塞得满满,口齿含混不清。她被逗得“咯咯”大笑:“这几天你除了吃稀饭没其他东西下肚,现在好了,肚子也该饿了。”
她象欣赏稀罕宝物似的看他吃着,视线一刻也没离开:病了几天,消瘦了,脸色仍有点苍白,看来还要再给他煲两天鸡汤。呀,他随意套件外衣也显得那么俊气,那么可爱。忽觉脸红耳赤,侧开了身子。
荆惟力目不斜视,黑黑的双眸孩子般盯着肉菜,风卷残云般倒进肚子,直吃得脑门上渗出细细汗珠,拿起杯子猛喝几口,把碗筷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用手揩去惬意大喊一声:“啊,酒足饭饱!”
俞兰抿嘴一笑,拿过带来的热水瓶往锌铁桶倒进热水,把毛巾往里泡泡,递了过去:“瞧你吃的,汗都出来了。”等他擦完脸,接过毛巾洗干净,再抖抖晾开,非常随意,象习惯似的。
他被深深震撼,看着她毫无做作的举动,幡然醒悟:我真傻啊,钻到死胡同里出不来。放着这么好的女孩子不爱,总是想那些没影的事,咳!脸上不禁露出深深的歉意:“阿兰,对不起,好不容易有几天休息,却被我耗掉了。”
她嗔了他一眼:“又是这句话。互相帮助应该的嘛。其实,这个春节过得太值了。”但后面那一句没敢说出来。她把碗筷收拾好,对他道:“你休息吧,我晚上再来送饭。”便提起篮子。
他一把拉住她, 拿过篮子放在桌上,双手轻轻按她坐下,深情道:“坐坐吧,好久没在一起聊天了。”她的脸“唰”一下直红到脖子。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搓弄着衣摆。
荆惟力好像才发现她不但温柔能干,且天生丽质,与伊婷相比各有千秋,却性格迥然。“难道这就是古话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吗?”荆惟力热血沸腾,眼神发亮:“阿兰,你是个好女孩。我真蠢,一直以来都没在意你的存在。现在我才明白,自己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些年,太不值了。”
俞兰的心兴奋得直颤抖:几年了,今天终于赢得了他的心!她百感交集,长长的睫毛渗出泪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荆惟力把她揽进怀里,轻抚她的头发和脸颊,声音发颤:“阿兰,我们也不小了,今晚就去跟你阿爸阿妈说,我们结婚吧。”
她流着兴奋的泪,脉脉含情地对他点点头。他为她擦泪,双手紧抱住她,不断亲吻她温柔的双目,红红的嘴唇,被亚热带阳光晒得微黑的脸庞和脖子。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紧紧偎依他,任由他百般抚摩,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完全陶醉在来之不易的幸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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