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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 中国女人【第一章】

时间:2014-07-03 00:46:06     作者:紫英      浏览:9839   评论:0    来源:广东校园文学网

第一章

1

新月似钩。深秋的山风轻轻掠过,带有几分寒意。 

伊婷穿着薄薄的短袖衬衣,快步钻进生产队后山的小丛林。月亮照着她高挑的身子,轻盈潇洒。她的脚步很轻,但满地落叶仍被踢得沙沙作响,惊醒了丛林中的鸟儿,噼啪噼啪几下,把原本既紧张又害怕的她吓了一大跳。要不是怕有人发现行踪,她准会高声尖叫。她只得放慢脚步,好不容易走到一片向阳的小草坡,她轻拍了两下巴掌。 

不远处传来鹧鸪的啼声,她的心一阵激动:“‘石头’早来了!” 

阿婷!”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跳到她面前,双手抓住她圆润的手臂,俊朗的双目流泻的热烈直逼得她脸上发烫。 

伊婷羞涩地低下头,乌黑的短发盖住脸颊,微微上翘的大眼睛低垂。随即抬起眼,流光四溢,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脸上随即闪出圆圆的小酒涡。月光撒在她的身上,透视出薄衬衣里高耸的巍颤颤的乳房。 

荆惟力深情地注视着伊婷,已然眼热心跳。猛然间闪过“政治学徒”那垂涎欲滴的小眼睛,双手不经意抓得伊婷肩膀发痛。 

一阵山风掠过,伊婷轻抖一下。荆惟力连忙脱下外衣,披到她的肩上,身上只穿了件印有“建设海南”的背心,露出亚热带烈日晒出的棕黑肤色、结实壮硕的胸肌。她羞涩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一股暖流旋即涌入心田。她把衣摆拉到胸前,眼神满含爱意。 

两人手拉手在坡上漫步。 

万籁俱寂。 

石头,怎么又不说话了?”她撒娇地推推他,眼神带着俏皮:“怪不得女知青给你起这花名,真的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说完便咯咯轻笑。荆惟力伸手一把搂过她亲了亲:“你不就喜欢这块‘石头’嘛。” 

两人手拉手在小道上漫步。伊婷歪着脑袋觑了荆惟力一眼,只见他脚步轻盈,脸上露出不多见的青春亮丽,越发显得英俊,一扫以往那种木讷萎靡的神情。伊婷的心不觉一颤,猛然忆起阿力诉说身世时的那种悲凉无助的神情…… 

……我妈年轻时很漂亮,奶奶说她象“狐狸精”。五岁那年,妈嫌家里太穷,扔下我和妹妹跟别人跑到香港去了。我爸把妹送了人,从此什么事都不管,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就打我,说我拖累他,打完倒头就睡。有一天,他喝醉倒在马路上,再也没起来…… 

伊婷清楚记得,阿力诉说时的声音带着颤声。她紧紧偎依着他,用手掌轻轻为他揩去流到脸颊的泪,他把她的手拉到胸前,她明显感到他的心在微微颤抖。 

……奶奶拖着有病的身子到街上捡瓶瓶罐罐和纸皮,拿到收购站卖了养活我们俩。别人见了,就喊奶奶垃圾婆,喊我垃圾儿,同学们都不愿意和我玩耍。放学回到家,到处都冷冷清清,我除了干家务就只有看书,慢慢的就变成了一个“强巴”…… 

破碎的家庭酿就荆惟力沉默寡言几近哑巴的性格。和伊婷对上象之后,他变开朗了,也把枯燥乏味的生活、超体能的原始劳动抛诸脑后,这次竟然“幽”了一次“默”…… 

伊婷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被荆惟力一把托住,顺势拥入怀里。伊婷“咯咯”一笑,猛然间被一块硬硬的东西压痛了胸脯,不由自主“哎呀”了一声,把荆惟力轻轻推开:问道:“啥东西啊?” 

咳!”荆惟力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阿婷,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他从她披着的上衣口袋拿出个用手帕包裹的小包,放进她手心。 

伊婷轻轻打开手帕。 

手帕里是个古老的首饰盒。发黄的丝绸垫上放着个黄灿灿亮晃晃的金戒指,上面镂着一朵叫不出名的小花,小小的瓣,细细的枝,精雕细琢,非常精致逼真。 

哇呀,真好看!”伊婷举起戒指对着月光东照照西瞧瞧爱不释手,再试着套上无名指,又取出来看看。 

他欣赏地看着她孩子般的动作。他爱她的天真和小鸟依人般柔情。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资产的东西?”她笑问道。 

是奶奶病重时交与我的。这是她的嫁妆,也是传家宝,连妈妈也舍不得给。她本想亲手送给孙媳妇,可惜等不及了。”他边说边深深叹了口气:“奶奶最疼我了,要不是因为爸妈,她不会这么早离开人世。” 

伊婷安慰地抚着他的脸问:“阿力,你还恨你的爸妈吗?” 

我以前真的恨他们,至少奶奶是被他们间接害死的,也让我没有了别的孩子那样的童年。不过,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无所谓恨不恨,说到底他们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现在有了你,我感谢上苍,更不会把以前的事放在心里。我现在满脑子只想和你建立一个稳定的家,我们同甘共苦,再苦再难我也不怕。” 

他把她搂过来,取过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深情道:“这是我们的订婚戒指。喜欢吗?” 

她飞看他一眼,抚着戒指回道:“是你送的我都喜欢。”随即又冲他做个鬼脸:“不过,要是被别人看见,会批评我小资产的。说不定队里还会掀起一场政治运动呐!” 

看着伊婷那妩媚的脸,荆惟力心情激荡,一股热流直往上涌,他抚了一下她的脸:“你把它藏起来,有空时拿出来看看,见它如见我。” 

伊婷的脸上流泻出幸福。蓦地,她脸色一变:“阿力,你跟我好,不怕‘政治学徒’报复你吗?”声音里透出无限忧虑。 

他伸出粗壮的臂膀,声音里透出威严:“他?! 哼,他还敢!” 

她嫣然。 

两人十指紧扣,沿着小道漫步在迷蒙的月色中。忽地,路旁响起一阵“沙沙”的响声,伊婷“啊”一下扑进荆惟力怀里。他紧搂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旁连连安慰:“别怕,别怕,有我在这里。”强有力的臂膀有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她从心底感到骄傲:我再也不怕了,这个温暖的怀抱,一定会永远呵护我的! 

惊恐过去,她轻轻脱离他的双臂。 

还没忘掉那件事?”荆惟力的声音充满温情。见伊婷抿着嘴垂下眼帘,又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以后别再想那事了,啊?”他的口气竟象哄孩子般。 

她慰然,深情地挽过他的手臂,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更不会忘记你,要不是你,我早就……”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再提了,希望你能尽快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 

前面是一片芭蕉林。 

荆惟力猛然停下,吩咐伊婷:“别走开,在这里等我。”便疾步走进蕉林,用掖在裤腰的砍刀麻利地砍下两大片芭蕉叶,拖回铺在草地上,用粗壮的手臂一把抱起伊婷,把她放到硕大的芭蕉叶上。 

阿力,”看着他温情的举动,她紧靠着他,不无担心地问:“你不会离开我吧?” 

傻瓜,怎么会呢!”他捧起她的脸蛋,用笔直的鼻梁碰碰小巧的鼻子,撅起棱角分明的嘴亲她的眼睛和酒涡。 

伊婷撒娇似的轻轻推了他一下:“告诉我,从今以后,你会不会为我不顾一切?”  

会,会的!”他庄重地点点头:“只是你要答应我,别离开我。”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她点着他的鼻子嬉笑道:“除非是你变心了。书上说,女孩子最忘不了初恋,男人却见一个爱一个。” 

怪不得要焚书坑儒!” 

伊婷几乎为荆惟力的再次幽默击掌,她托起他的手笑嚷道:“你要向党向祖国向毛主席宣誓,保证一辈子对我好,不对其他女孩子好。” 

嘘!”他用食指示意了一下。 

伊婷扫视周边一圈,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 

荆惟力坐直身子,五指并拢攥成拳头:“我宣誓:我保证一辈子对伊婷一个人好,不看其他女孩子一眼。” 

伊婷咯咯笑了起来,把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胸脯上。如羞似嗔的娇态,微颤高耸的酥胸,荆惟力的眼神已充满渴望和迫不及待,呼吸加速不能自已。他一把抱起她狂吻,她被吻得浑身发热。他把她放倒,抖着手要解她的衣服扣子。 

伊婷明显感到下身被压得生痛,象被凉水猛头一浇,激荡的心忽地害怕起来,霎那间想起小时候碰见的可怕一幕: 

放学回家经过相邻巷子,正碰上酒鬼邓六叔回家,他一把将六婶从屋外拉入里屋。六婶拼命甩开,却敌不过高大的六叔。伊婷为六婶担心,悄悄跟了过去。只见六叔把六婶压在上面,狠劲扒去她的裤子。六婶拼命挣扎,大骂道:“你这死酒鬼,门还没关呐!”六叔喘着粗气:“关什么门,谁爱看谁看去!”六婶躺在床上“嗷嗷”大叫…… 

伊婷被吓得腿脚发软,好不容易才逃离了。连续几个晚上,她都做同一个噩梦…… 

伊婷挣扎着使劲推开荆惟力,轻声嚷道:“阿力,别这样,别这样……”她怕极了,队里那地主女儿挺着大肚子被批斗的情形惨不忍睹。 

荆惟力喘着气,用力抱住伊婷,不顾一切在她脸上、脖子、裸露的胸脯上狂吻。她感到窒息,脑子几成空白:“不,不要……” 

可语言已成多余。 

又惊又怕中,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使伊婷浑身酥软,随即性热起来。她忘却矜持、羞涩和害怕,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2

伊婷拖着步子向生产队走去。打南州回来,她的心绪极差,脑子一团混乱。阿力、妈妈,还有那个邵援朝,交替涌现。 

又想起探亲前收到的那些“家书”: 

……你不是老说要想办法离开海南那个鬼地方吗?机会来了!有个军队的干部托三叔公家的莲表姨介绍对象,表姨拿你的照片给那个人看,他很喜欢,很想见见你本人,接信后尽快回来……

……马上给我回来,别再跟我提什么阿力!蹲了几年山旮旯,还不怕吗?你哥是个男人,没法子,你是女孩子,可以回来嫁人。总不至于为那个什么“阿力”耽误自己的终身吧……

……那个军人是个参谋,他的父亲还是个大官,有办法帮你把户口搞回南州。如果他们答应这头婚事,那就是你的造化,也是我们全家的福气……

最后的那封信左下方另有几行字:

姐:

对不起!那些信都是妈逼着我写的,写完还要念给她听。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你自己拿主意吧。

小妹

……

执教鞭的爸爸英年早逝,妈很早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家里穷得叮当响,几兄妹自小却很乖巧,从不拂她的意。好不容易把几兄妹拉扯大,哥哥和她又要下乡,妈的头发几乎一下子全白了。 

一封封家书如十二道“金牌”,搅得伊婷心烦意乱。她不敢告诉荆惟力,也不回信,只一味拖延。见她总是心神不宁的模样,荆惟力不断追问她,她只笑笑:“没事。”她清楚,这种事绝对不能告诉他! 

他知道她的性子,不敢过于追问。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和你断绝母女关系!”

收到“最后通牒”,伊婷不得不回去“探亲”了。 

伊婷懒洋洋的半躺在床上,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她的手上拿了本最为流行的《金光大道》,与其说是看书,不如说在糟蹋纸张,书页好些已被翻烂。 

妈告诉她,那个参谋今天来家吃晚饭。一整天她都忐忑不安:见?不见?见他?还是不见?“钢铁长城”长啥样?高大,威猛?  

脑海里现出国产战斗片中她最为喜爱的的军人形象:他究竟像《战火中的青春》的雷振林,还是《红色娘子军》的洪常青?抑或《林海雪原》的少剑波?若果真象他们那般俊朗,我该怎么办?与他来往,还是…… 

忽而脸上一阵飞红,竟不好意思起来:其实见见面也无所谓呀,不做对象也可交个朋友嘛。她把书紧紧捂在胸前,痴痴笑了。 

这间约7平方的房间属伊婷和小妹伊然所有。伊婷下乡后,这里便是小妹的小天地,平时不怎么收拾,总被妈唠叨。 

妈一大早就把姐俩轰起来,逼着把房间收拾整齐,好接待客人。吃过午饭,妈便催促伊婷梳洗,又让她换上家里最为贵重的红格子上衣。然后便是无聊的等待,又靠在椅子上胡思乱想。 

伊然待在房里陪着姐。伊然比姐姐伊婷小好几岁,由于出生时缺乏营养,身子很单薄。只有那双与伊婷一般美丽的大眼睛看得出她将来肯定也是个漂亮姑娘。 

伊然不时觑着心神不宁的姐姐,不禁为她担心起来。 

窗外,夕阳辉映,晚霞把天边染得通红,映照着伊婷的俏脸。 

这时听得外面响起了一个带磁性的男中音:“阿姨您好!敬礼!” 

嗳!嗳!”回答的话音里充满笑意。接着便传来妈兴奋的大嗓门:“阿婷,出来呀,快出来!” 

伊婷脸上一阵发烫,把书往桌上一扔,旋即从床上跳将起来。 

只见妈小跑般走进房间,头发上还沾着小片菜叶子,双手往围裙一擦,湿漉漉的手一把将伊婷拉出门。小妹伊然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走到小客厅,妈停了下来:“来,认识认识,这是邵参谋。” 

阿姨,喊我援朝吧。”邵援朝尊敬地向伊婷妈说道。 

嗳,好,好。”妈连声应着,笑眼眯成一条缝,继续道:“小妹,快喊援朝哥。” 

援朝哥你好!”伊然顺从地喊了一声。 

你好!”邵援朝微笑地向伊然点了点头,然后转眼看着伊婷,不禁呆住了。 

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她比照片上的还漂亮!亚热带阳光虽把姑娘的脸蛋晒得微黑,却掩盖不住她的秀丽:粉嫩脸庞,水汪汪的丹凤眼,小巧鼻子;红红的薄嘴唇轻轻一抿,便露出一对深深的笑涡;脸色微愠,却别有一番味道,好一个天然的古典美。“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心目中的人就是她了! 

邵援朝全身发烫,额头渗出丝丝汗水。他骇然:何以自己脑海中竟有这般小资情调?然,除此之外,谁能找出更加恰如其分的形容? 

伊婷忍住羞涩抬头打量邵援朝,脸上的红晕随即消失殆尽。 

他中等个子,偏黑稍瘦,上身一件白衬衣,下穿军裤,短平头发,四方脸,圆圆的鼻头有点发红,只有那双横放宽宽额头下的不大的眼睛透出一些睿智。说他是军人,却缺少阳刚之气,说是文弱书生(莲表姨赞他高中时被称为“才子”),又是军人打扮。 

她大感失望:哼,还以为这个姓邵的会像电影里的军人形象那样,谁知道长成这个样子!遂低头不语。 

厅里吵杂,进房间说话吧。”妈说着,不由分说一手拉过一个走进房间:“你们聊吧。”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把房门关严,又回厨房张罗。 

伊婷被邵援朝的视线逼得浑身不自在,低头抿嘴不做声。 

我,我叫邵援朝,在南州边防站工作。你,好吗?”他忽地嗫嚅起来。 

此次相亲伊婷虽迫于妈的淫威,却有一睹军人风姿的冲动。可面前的“钢铁长城”却不象个男子汉,更不象军人,看哪儿哪不顺眼。她反身趸坐椅上,眼睛朝下,好似不曾听见问话。 

邵援朝这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呆立门边,却相对无言。 

少顷,妈走进房间,看到气氛有点僵,便背对邵援朝不断向伊婷使眼色,见不为所动,又咬牙切齿地推了伊婷一下。邵援朝见状,便笑了笑,对伊婷妈道:“阿姨,让我帮您打下手吧。”半推着她走进厨房。伊婷如释重负,干脆躲在房里。 

援朝啊,你们家里谁主厨啊!”伊婷妈见邵援朝在厨房里熟练的打着下手,有点惊奇。邵援朝这会儿轻松多了,答道:“以前是妈妈做,妈去世后我们平时在食堂吃,节假日或空闲时就由我做。我爸年纪大了,食堂的东西不合口,所以我会变着花样做些小菜给他下酒。” 

听了邵援朝的话,伊婷妈很感慨:这么孝顺的年轻人现在已很难找了,要是他喜欢阿婷的话,那是她的福气!不管阿婷如何反叛,这门亲无论如何我也要订下来!妈越想越对伊婷来气,扯开嗓门对伊然喊道:“小妹,喊你姐出来帮忙,就要开饭了!”邵援朝连忙笑道:“没事的阿姨,还是让我来吧。” 

饭桌上破天荒摆了好几道菜肴,香味直把小妹伊然逗得口水拼命往外冒。直到妈拿起筷子夹菜给邵援朝了,她才敢拿起碗筷。 

邵援朝很想和伊婷搭话,但见她一声不吭只是低头扒饭,也不敢造次。妈气哼哼瞪着伊婷,不断示意她开口,她却假装没看见。妈没法子,不断地往邵援朝的碗里夹菜:“援朝,吃啊,别客气,这个菜很好吃,还是你做的呢。”邵援朝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知道伊婷妈的用意。 

妈使尽了浑身解数,伊婷仍然一声不吭。小妹伊然见状,急忙往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到隔壁同学家吃去了。 

邵援朝的饭碗已被肉啊菜的覆盖了,他无从下口,竟手忙脚乱,不小心呛了一口,差点把饭喷进菜盘。见他的狼狈样,伊婷忍不住“扑哧”一声。 

邵援朝慌乱中朝伊婷斜眼一瞥,更加心笙摇荡:“呀,她笑起来更好看!”他几乎不能自已,向她的坐处瞟了又瞟,也不知这顿吃了什么,吃饱没有。 

妈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自高兴,又恼恨女儿不识趣: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夜风已起。邵援朝心里虽百般不舍,却不得不起身告辞。 

阿婷,援朝头一次来家,你送送他吧。”妈笑着对伊婷道,语气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伊婷一声不吭扭身走开。妈气极,却不便发作,只得赔笑伴着邵援朝,一直把他送到街口。邵援朝伸手拦住了还要往前送的伊婷妈,又立正行了个军礼:“阿姨再见!您请回吧。”妈只好止步,躬躬腰道:“呵,呵,你走好啊。”直到他走远了,妈才返身回家。 

伊婷伊然见妈那乌云压城般的脸色,不禁骇然:天啊,暴风雨来了! 

果不然,妈一进门就指着伊婷的鼻子大骂:“你以为你是谁,千金小姐吗?一脚牛屎的知青妹,你在人家面前摆什么谱?真是不知好歹!人家老爷子有权有势,看得起你已经很不错。错过机会,你会后悔一辈子!告诉你,如果下次还这样,我决不轻饶你 ……

伊婷泪如雨注:“妈,你就不为女儿着想?瞧他那模样,能接受他吗?” 

妈一跳二丈高:“别以为你很‘磬香’,就因为他长得‘那模样’才会看上你,有钱有势有权有样的会要你这么个知青妹?!” 

可我和阿力已相爱几年,相互了解,我不会把感情转移到他人身上……”伊婷不敢抬头望妈,声音几近喃喃自语。妈依旧不依不饶,喊叫道:“啥叫感情?我和你死鬼阿爸盲婚哑嫁,照样养下你们几个,你们不都好好的吗?” 

伊婷虽然胆怯,仍忍不住顶撞了妈一句:“你不懂!我绝对不会和阿力分手!何况他还救过我的命。不是他,我早没了,这样做是恩将仇报。” 

妈气极,上前挝了她一巴掌,大嚷道:“混帐!居然敢骂我恩将仇报!我把你养大,却跟我作对,你才是恩将仇报。不要和我讲什么屁道理,我不听。你要再和那个什么‘阿力’来往,就不要回家,我和你断绝母女关系,你死在大山里我也不看一眼!” 

 伊婷跪在妈面前恸哭失声:“妈,求求你,就成全我们吧!”伊然上前要拉姐起来,淌着泪刚“妈”一声,被妈骂了回去:“住口,滚回房去!”伊然吓得连忙退到一边。 伊婷再不敢反驳气红眼的妈,跪在地上用手捂住发肿的脸,眼泪透过指缝大滴大滴往下淌。 

妈骂累了,坐下来喘气。伊然悄悄拉一下姐的衣摆,伊婷才拖着发麻的腿走回房间,她往枕头一趴,哭了个昏天黑地,嘴里反复呢喃:“阿力,你这次能救我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哪?” 

姐,姐!”伊然轻摇着伊婷的肩膀,她怕姐受刺激过度,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在旁边陪着掉泪。 

3

山道弯弯。 

崎岖的山道两旁开满了红色紫色星星点点的野花,那一条被唤作“清溪”的小河流潺潺而过,直向生产队方向淌去。象极画家笔下的世外桃源。 

伊婷恍如道行高深的出家人,不受凡间诱惑。她脚步异常沉重:怎么向阿力交代?相爱两三年了,相互间一颦一笑都心领神会,且两人已私订终身,突然说分手,于心何忍?再说,是阿力两次救了我,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他?想到要和一个没有感觉的人结婚生孩子,更是感到恶心。 

倒是鹧鸪的啼声把她惊住了:“阿力!阿力来了?!”又是两三声鸟啼,继而扑朔飞上晴空。她先是失望,又觉得自己可笑:连信都没给他写,他怎能知道自己几时回队? 

不远处“唰”一声响,草丛随即抖动几下。伊婷猛然间象被闪电击中,雕塑般定住。又闪过魂飞魄散的一幕,她嘴巴抖动,大喊道:“阿力,救我!” 

山道没有任何反应! 

不能坐以待毙!”她扯过靠山丛林的树枝,狠命掳了几下,叶子“唰唰”往下掉。双手虽紧握光秃秃的树枝,前行的腿却不住发抖。少顷,四周恢复寂静,她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阿婷!”忽如其来的喊声使伊婷惊恐得骤然跳起。 

啊,不,是阿力的声音!看到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的心一阵颤动,泪眼闪闪,她把树枝一扔,猛扑过去:“阿力,你怎么在这儿?”双腿仍在颤抖。 

我猜你这几天会回来,收工便绕个弯从这儿走。嘿,还真叫我碰上了。” 

想到阿力天天绕那么远的道来这里等她,伊婷的心又一阵颤动,更是抱紧了他。良久,他放开她,声音带着歉意:“瞧我身上脏的。” 

荆惟力伸手拿过伊婷的行李袋,见上面有血迹,他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刚才掳树枝掳的。” 

他拿起她的手,用衣襟轻轻擦去她手上的血迹,心疼道:“千万别再神经过敏了,那件事不忘,对你的精神真的很不利。” 

伊婷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荆惟力见她的手只是脱了点皮,帮她处理好了,便把行李往肩上一扔,边走边问:“家里好吧?” 

还那样。”一提起家里,伊婷便不敢看他的眼睛。 

妈身体好吗?” 

还可以。”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 

他刹住“车”,转身关切地问:“阿婷,你怎么啦?” 

我累了。”为证明说的是真话,她把声音放得软软的。 

是啊,两三天的回程,是太累了。“赶紧回队里歇歇去。”他抓过她的挎包往脖子上一挂,赶在前面开路,不时回身搀扶她一下。 

走到女知青宿舍门口,荆惟力把行李交给伊婷,说了句:“先躺一会儿,晚上老地方见。”便兴冲冲回宿舍去了。 

姐妹们叽叽喳喳迅速围过来。有的“啧啧”转着看伊婷穿的碎花上衣,有的索性抢过她的行李包搜查糖果饼干,内裤卫生巾也给翻出扔到床上。“地毯式”搜索后,一个姑娘拿出一包水果糖扬起大喊:“瞧啊,水果糖!”姑娘们一哄而上围着就抢,把那姑娘“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这帮疯子!”伊婷把“翻不了身”的姑娘“救”起来,瞅着她们直笑,一时忘却了烦恼。 

慢着慢着,别抢完了,留一些给阿力。”有个小胖姑娘边往嘴里扔糖果边调倜。另一女孩使劲一拍小胖姑娘的屁股:“你心疼啥呀,阿婷还没发话呐。” 

要留给阿力吗,阿婷?”站在伊婷旁边的姑娘赶紧往嘴里扔进糖,嘴巴便鼓鼓囔囔说不清晰。伊婷红着脸摇摇头,众人哗然:“放心吧,阿婷留着呐!”众姑娘大笑不已。 

铛!铛!”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钟声。 

噢,开饭了!”姑娘们一个个兴奋地跳将起来。“阿婷,走啊,一起吃饭去,吃完再收拾吧。”“你们先去吃吧,我不饿。”伊婷笑着挥了挥手。“别管她了,她在南州吃饱了肥猪肉,已经吃不惯我们的酱油淘饭了。”姑娘们拿起饭碗筷子嘻嘻哈哈你追我赶,热闹的宿舍瞬即悄然无声。 

伊婷懒懒地收拾丢得满世界的行李,又随手把东西全扔在一堆,心烦意乱的她知道一时无法定下心做事,干脆什么都不搞,只看着从小挎包里拿出的留给荆惟力的糖果饼干。忽地奔向破旧的衣箱,从箱子最里层拿出镂花金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又取下来抚摩。 

难忘的一幕涌现脑海…… 

4

小闹钟叮铃铃响起来,时针正好指向三点整。 

伊婷伸伸懒腰坐起,使劲揉揉眼睛,拿过火柴点上床边的小煤油灯。怕影响宿舍里其他不用早起的同伴们,她用纸把灯围成弧形,使昏黄的灯光只射向那张俊美的脸蛋。她对着小镜子左照右顾,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呀,可惜了这张脸!” 

她的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在这个“广阔天地”都“作为”两三年了,何时才是个头啊,究竟几时才能离开这鬼地方?妈说过她会尽量帮我想办法,可她一个家庭妇女,又能想出啥办法?唉,不管如何,只要能离开,啥办法都行,哪怕是嫁个80岁的老头,只要能帮我把户口搞回南州就行! 

尽管天上地下云里雾里的想象着调回南州的情景,伊婷仍不忘用梳子拢几下头发,拽拽衣摆,然后穿上背带工作服,点亮胶灯,拿起工具与同伴们一起出门了。岔道口,伊婷与同伴们“分道扬镳”,走向自己负责包干的橡胶林。又行了约莫半个多小时的盘山小路,终于到达橡胶林边。 

诺大的胶林“对影成二人”。 

不经意环视一下,天地浑沌间漆黑一片,帽上的胶灯喷出淡蓝色火光,一闪一闪,胶树的影子忽长忽短,象煞四周鬼影憧憧。她心里猛抽一下,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妈耶!”她赶紧收回视线,放下胶桶,取出磨利的胶刀,“嚓嚓嚓”手脚麻利割了起来。 

树位与树位间仅几米宽,她边走边用围裙擦胶杯,走到下一棵胶树,胶杯已抹干净,往圈着胶树的铁线上一搁,又“嚓嚓嚓”割开了。蝴蝶般在树位间穿梭,如此这般不断重复。胶刀下,薄薄的树皮“咝咝”吐出。 

晨曦刚露,这片胶林已割完。伊婷撩起围裙擦了把汗,坐下来靠着树杆打盹。 

啾啾”的鸟鸣声把伊婷唤醒。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排列整齐的胶林,似万道金光,飞鸟的翅膀直把金线搧向地面。远处,传来老牛拉破车的“咿呀”声,赶车人悠扬的“哦嗬啷”在山间回旋。 

哇呀,大山里也有美的时候。”伊婷紧绷的心已然松弛下来。她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拍拍屁股上的草末,提了胶桶收胶水。乳白的胶水渐渐倒满两个胶桶。“哈,我今天的收获还真不错!”她好象浑身是劲,便挑起胶桶下山。 

担挑在肩膀上轻轻晃悠,双手一前一后扶着胶桶的绳子,伊婷轻盈地走在山道上。少倾,把担挑一转,挑子换到左肩,轻轻颠了颠,看稳妥了,又继续下山。远远望去,沐浴在朝霞中的美丽身段象极传说中的田螺姑娘。 

前面好象有东西横挡在小道上。 

哎呀,寨子上的牛车又把木料落在路中了,还不知有多重,能不能把它挪开。”伊婷不满地叨咕一声,心里却有些纳闷:真是的,这木头如此细小弯曲,能作什么用途?她漫不经心地放下胶桶,准备移去比手臂粗不了多少的木料。刚触到树身,她却发现滑滑的不对劲。 

迟了!只觉“呼”一下扫过一条软软的粗大的绳子,捆住她的腰,原来“树干”竟是条大蟒蛇! 

啊!”她尖叫一声,忽觉呼吸困难,随即昏倒在地。 

凄厉的喊声还在山间环绕,一个健硕的男青年已跳将过来,拿起担挑朝蛇头一阵猛打。蟒蛇被打恼了,松开伊婷向他冲去。男青年往路旁顺势一滚,瞬即跳将起来,左右环顾了一下,麻利地捧过一块山石,狠狠砸在蛇头上。蟒蛇慢慢停止蠕动。 

男青年用衣袖擦了擦满头汗水,猛然想起躺在地上仍在昏迷的人,急忙跑过去。“啊,伊婷!” 

俊俏的脸蛋昏迷中仍“睡美人”般无以伦比。怪不得男知青背地里喊她“骄傲的公主”,当然,这么资产的绰号只能小范围传播。 

听说队里几个男知青在暗地里为她较劲,可她一个也没正眼瞧,说是她一门心思只想着回南州。还听说县里刚下放的“政治学徒”有事没事总找她“谈话”,说是动员她入党。鬼才信!自打那“政治学徒”被提拔副队长之后,更是三天两头找她做“思想工作”,那些男知青见状,便都知难而退。 

此时,男青年又用袖子擦了把汗,便忍住激动的心蹲下身子把伊婷抱起,轻声喊道:“伊婷,伊婷!”没有任何反应。他于是把她背起,径直往山下走去。 

伊婷仿佛坐在一条缺了浆的小船上,晃晃荡荡向海上飘去。晃啊,晃啊,却又似伏在一个结实有力富有弹性的东西上。“我在哪儿啊?”她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人背着。她挣扎着要下地,男青年轻轻把她放下,扶她站稳了。 

阿力,是你!”原来是队上的知青荆惟力,一起从南州来的。 

荆惟力很内向,女知青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石头”。有人说他是孤儿,有个刻薄的人还说连他本人也不知谁是爹娘,还背地里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野种”。这个绰号简直比判了死刑还难受,可荆惟力不作任何解释,知青们更觉他的身世是个谜。“骄傲的公主”从未与荆惟力打过交道,人们的传言使她几乎把这个一起来的男知青给忽略了。 

见伊婷头脑已经清醒,荆惟力乌黑的眸子闪着亮,虽仍沉默寡言,却带着女孩般的羞涩,与“英雄救美”时判若两人。伊婷好不容易想起刚才的事,腿直发软。她已顾不及证实他是否“野种”,抓紧他的手臂颤抖道:“阿力,谢谢你,谢谢你!吓死我了。那,那东西呢?” 

死了!”确实是掷地有声的“石头”。 

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伊婷的眼神不自觉的露出光彩,脸色因激动而泛红,脸上跳出两个深深的酒涡,显出少女的妩媚。第一次近距离与“公主”接触,第一次近距离欣赏到她的美,荆惟力的心在颤动。可他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蒲一回过神,伊婷开始正眼打量荆惟力:鼻子笔挺,棱角分明的嘴巴透出一种男子汉的魅力,一字浓眉下,乌黑的双眸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更加使人过目难忘。“呀,‘石头’竟是这般英俊!”见他也在定定注视自己,她抿着嘴低下头。 

他们一起返回遇险的山道。 

远远见到那条死了的蟒蛇,伊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反身紧紧拉住荆惟力的手臂,躲到他身后。荆惟力安慰似的轻拍一下伊婷的肩膀:“在这里等我。”话音未落,已跑过去扯起死蛇尾巴甩下山崖。阳光辉映下,他的姿势显得那么矫健、英勇,堪比《英雄儿女》中的王成大喊“向我开炮!”的画面。伊婷的心不经意猛跳几下。 

回到原处,伊婷发现胶桶已被打翻,原本满满的胶水所剩无几。她呆住了,不禁泪水盈眶:“啊,我回去怎么交差啊?”荆惟力见状转身离去。“阿力……”她一愣,心道:“真真是块石头!” 

少倾,荆惟力挑着自己的胶桶返回,把胶水往她的桶里倒上一半。“你,你这是 ……她明白了,水滢滢的泪眼感激地看着他。他莞尔一笑,挑起胶桶大踏步往山下走去,她紧紧跟在后面。 

望着荆惟力的背影,伊婷的心在颤动,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5

回首往事,伊婷恨不得马上找到荆惟力,对他说:“阿力,我们登记吧,结了婚什么烦恼都没了。”忽地,耳旁又响起邵援朝的声音:“你要是和我结了婚,不出一个月我爸就能把你的户口搞回南州来。”眼前又现出妈满是皱纹的泪眼,比咆哮的模样更可怕:“阿婷,算我求你了,嫁给援朝吧。他人虽长得不怎样,但是个好人,能托付终身。妈老了,这个家,还有哥哥和小妹也都指望你了。听妈的话,别再和那个什么‘阿力’来往了,山沟沟里可不是人呆的地方!” 

忽觉一阵恶心。 

她猛跑到屋外,仿佛胃也吐出来了。用手背擦去嘴边的黄水,伊婷按着发酸的腰走回床边,脑袋昏昏然:怎么办呐?再拿不定主意,肚子很快就会凸起来。那是在临离开南州时发现的。想起婆娘们对挺着肚子的“地主女”指指戳戳,她不寒而慄。 

总得有个了断啊。”伊婷到井边擦了把脸,然后脚步沉重地朝“老地方”走去。 

阿婷!”荆惟力悄悄走到伊婷背后,一把抱起她就地转了个圈,吓得她惊叫起来。 

他穿了件伊婷上次探亲时为他买的新衬衣,破天荒用皮带束进的确良蓝布裤,十分俊朗潇洒。伊婷的眼神旋即放出亮光。 

你回南州的这段日子,我真是难捱极了,胶水挑子也觉得特别沉。阿婷,你回来了,咱们又可以一起上山劳动了……”他吻着她的丹凤眼,喃喃地诉说别情,搂着她的双臂因激动而颤抖。 

她痴痴地望着他,有如欣赏宝物似的:还是闪泛亮光的漆黑眸子,笔挺的鼻子,起棱起角的嘴巴,却越发显得英俊了。相爱这么久,她好象从未象今晚那样迷恋他、爱他。她的身子在颤栗,伏在他的肩膀上抽泣起来,身子开始剧烈抖动。 

阿婷,你……”他慌了起来,急切地摇晃她的肩,眼里满是慌乱和关切。“我 ……伊婷欲言又止,转身双手捂住脸,恸哭转为抽泣。荆惟力不敢再问,掰过伊婷的肩膀,让她伏在自己胸前,遂不停用手抚着她的背。抽泣声慢慢停了下来,她轻轻挣脱开他的臂膀。 

阿婷,究竟出了什么事?!”忽地闪过“政治学徒”野兽般的红眼,荆惟力急了:“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 她转过身,抱着树杆又恸哭起来。 

象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荆惟力脸色突变,紧握双拳,大喊一声:“混蛋!”一把拉过她的手转身就要往队部方向走去。伊婷一把拉住他,连声道:“别,不是他。”“那是谁?”他诧然。“谁也不是……” 

呜咽了片刻,她才哽咽道:“阿力,我们要分手了。” 荆惟力的脸一下全白了,他一把扶着树干稳住身子:“为啥?!”“我妈要我回南州,找个部队当官的帮忙搞户口,那个人同意了,条件是…和他…结婚。” 

你不会听你妈的,对吧?”那种几近绝望的眼神使伊婷感到害怕:“你说呀!”他双手使劲摇着她的臂膀:“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可你说我该怎么办?妈的旨意谁敢违抗?还有,呆在这穷山沟一辈子,子孙后代会怨恨我们的。”她要当机立断,可不能脚踏两只船。记得邵援朝对她说:“我很喜欢你,不在乎你曾经和那个姓荆的是朋友(妈真可恨,连这些都告诉他!),我爸很快就会帮你把户口搞回来,但你不能过河拆桥。”眼神斩钉截铁:“我可以帮你把户口转回来,也可以把你的户口退回去!” 

……

荆惟力紧紧抓住伊婷的手,象是马上就会消失。他心痛之至:没能被“政治学徒”棒打鸳鸯,现在却要倒在“钢铁长城”脚下! 

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伊婷的心象被胶刀狠狠剜去一块…… 

被荆惟力救下的当天,这事就被女知青们传得沸沸扬扬。几个“知难而退”的男同胞还不约而同前去女宿舍问候她安慰她。她十分感激这些异性“天涯沦落人”,知青之间的感情也因此比以前更加融洽了。尽管如此,林段依然很分散,伊婷仍然战战兢兢在遇险的山道上来回上工。 

日复一日。 

远远瞅着荆惟力健硕的身影,她好像心里有了支撑点,只奇怪为何总是那么巧合。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星期天。伊婷沿着队部后面的小道走上静静的小山坡。这里景色很美,春夏时节山花烂漫,绿草茵茵,她常和几个要好的姐妹来这里打滚。 

今天她只能独自漫步。同伴们进县城了,她身上有点不爽,没同行。正自徘徊,却碰上“政治学徒”,他已从队部的窗口窥到她上山。 

在一片绿草地上,“政治学徒”拉住她:“伊婷同志,咱们坐下谈谈吧。” 

不了,站着说吧。” 

他尴尬一笑:“也好。嗯,我们队领导都听说了你遇险的情况。你能够战胜蟒蛇那么强大的敌人,说明你有坚强的革命意志。我代表全队贫下中农祝贺你,也代表队领导表扬你。”口吻和眼神随即流露出无限的关切和爱护:“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已多次提议队长调整你的工作。他终于被我说动了,过两天就会把你调回生产班,你的包干林段换个男知青。” 

伊婷感动不已:呀,这符队长人挺好的嘛,女同胞们对他的评价也太刻薄了。经历那么多次“谈话”,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位副队长可敬,尽管所有的女知青包括自己一直对他没有任何好感。她于是感激道:“感谢符队长和组织上对我的关心。” 

甜美的微笑闪电般撩动了“政治学徒”渴望已久的心:“阿婷……”他望望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几声鹧鸪的啼声,遂一把抓住她的手,喘着气道:“你的政治觉悟很高。我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革命伴侣,咱们一起把革命进行到底。”革命样板戏的台词也没如此豪迈。 

符队长……”霎那间的变化惊得伊婷声音发抖脚发软,却不得不挣脱他,答道:“我的思想觉悟与贫下中农相比还有很大差距,我要好好向你学习。晚上我们哲学小组讨论《资本论》,还请你为我们作报告。再见!” 

刚要闪身离去,他伸手揽她入怀,一双小眼睛野兽般闪着光:“阿婷,我很喜欢你,我要娶你!”便低头强吻。 

放手!我喊了!”她挣扎着,却怎么也敌不过略显滚圆的臂膊。 

喊吧,不会有人听见的。” 

你不怕队长知道吗?”伊婷边挣扎边嚷道。她知道“政治学徒”在队里从来只怕队长一个人。 

队长就要换人了,那些调来的新队长不熟悉情况,还不得听我的?” 

符队长,你可是个队领导啊!” 

领导也是人……”“政治学徒”已气喘吁吁。 

伊婷更慌了,可怎么也甩不开,便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肩膀。“啊!”他痛得大喊一声:“你竟敢咬我。好,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便使上了狠劲。伊婷渐占下风,衣服扣子被扯去两颗,露出凝脂般的双乳。“政治学徒”喘着粗气,兽性大发,把伊婷按倒在地。危急间掠过一个健硕的身影,没等“政治学徒”反应过来,已被一拳打得眼睛发黑。 

阿力!”伊婷扑了过去,抱着他大哭。“别怕,我在这儿!”他紧紧搂住她颤抖的身子。 

政治学徒”扶着地面爬起来,捂住红肿的脸指着荆惟力吼道:“你这没爹没娘的野种,走着瞧!还有你,小妖精,”气急败坏吼道:“别指望调回生产班!”荆惟力刚要冲过去,被伊婷紧紧拉住:“阿力,别……”看到荆惟力那双愤怒得喷火的眼睛,“政治学徒”转身一磕一碰地跑掉了。 

荆惟力脱下外衣披上伊婷几乎裸露的身子。“阿力,你又一次救了我!”伊婷边抽泣边感激地对荆惟力道。他没吭声,紧紧地抱住她仍在颤抖的身子,直到她缓了过来。伊婷把被扯开的衣服穿好。荆惟力见她的衣服扣子已被扯掉,便把自己的外衣给她穿上,然后扶着她慢慢走下山坡。 

阿力,你怎么会在这儿?”伊婷用感激的眼光注视着荆惟力,不解地问道。这两三年来,这个小山坡已经布满了伊婷和同伴们的欢笑和脚迹,可从未见过荆惟力或者其他男知青的身影。 

就你相信这个色狼……”荆惟力猛然收口,稍停片刻,又道:“我打算来这坡上采些金银花的,刚好听到你的喊声。” 

她十分庆幸这个“刚好”,不然……仍然湿润的丹凤眼已然脉脉含情,长长的睫毛扇动了几下:“阿力,这段时间上山割胶,我总想起那件事,要不是你在附近,我吓都吓死了。” 

荆惟力没有回应,只微微一笑。他的表情证实了伊婷的猜想,她陡然涌起一股暖意,不禁把身子靠了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阿婷,”他顿了顿,见她鼓励的眼神,终于道:“以后割完胶,我们一起回队?”她的脸颊苹果般红了起来,羞涩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荆惟力被“政治学徒”安排增加一个林段……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荆惟力因痛苦而被扭曲的脸淌着泪。 

伊婷如万箭穿心: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他这眼泪是为我流的呀!想起他两次解救自己的情景,想起两年多来的朝夕相处,想起柔情蜜意山盟海誓。阿力,我又怎么忍心离开你?可你理解我的苦衷吗?我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蓦然记起肚里的孩子,又哭得浑身发软。 

他紧搂着她,喃喃道:“阿婷,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就是我的一切,我不能没有你。你要离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别离弃我,我会一辈子爱你,一辈子保护你。你,信我吗?” 

我信,我信!”第一次听到“石头”这番赤裸裸的表白,她更伤心了。 

一阵反胃,她使劲推开他,走到一旁呕吐起来。他被她吓坏了,边为她抚背边焦虑地问道:“阿婷,怎么啦?你怎么啦?”伊婷吐得双腿发软,便靠在他身上,取出手绢擦擦嘴巴:“没,没什么。” 

不对,肯定有事!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病了?”一把扯过她:“走,咱们现在就去卫生所。” 

见他如此紧张,她只好招了:“傻瓜,我……有了。”“有了?”荆惟力愣了一下,忽而欢喜若狂地抓住她的手:“真的 ?!我要当爸爸了?”他“嗵”一下跪下,伏在她肚子上倾听,轻嚷道:“儿子,这是我的儿子。”又站起来手舞足蹈:“阿婷,太好了!太好了!哎,咱们来给儿子起个名吧……唔,就叫……对,就叫荆鸿!盼望他长大后象鸿鹄那样飞回南州。” 

伊婷暂时忘却了烦恼,嗔道:“你怎么肯定是个儿子?”“我敢肯定!反正不是儿子就是女儿!”伊婷忍不住“噗哧”一笑。“女儿也很好啊,长大了像你那么漂亮。”荆惟力继续道,遂又抚摩她的肚子:“几个月了?”“一个多月吧。”她不无羞涩。 

来,找个好点的地方坐下,别累着了。”荆惟力说着,轻轻抱起伊婷,走到一片柔软的草地,再轻轻放下,然后坐到她身旁温情道:“阿婷,咱们都别乱想了,孩子都有了,况且我们早已过了登记的年龄,咱们结婚吧。”  

伊婷低头沉吟着:“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我豁出去了!”这么一想,伊婷便顺从地点了点头。荆惟力小心地看着伊婷的面部表情,又道:“咱们明天就打结婚报告,队里一批准,咱们就去镇上登记,好吗?”她又点了点头。他激动得紧搂着她,用嘴唇擦着她脸上的泪,在她的各个部位狂吻。她瘫软在草地上,任由他亲热。 

她终于彻底的把那个姓邵的抛诸脑后,荆惟力和未出生的孩子已完全占据她的心……  

6

结婚报告却被“政治学徒”拿到手中。 

这么久了,“政治学徒”一直忘不了伊婷那双会说话的丹凤眼、跃跃跳动的笑涡。想起那半裸的凝脂般的双乳,他更是欲火焚心不能自已。每一想到这,他就狠劲掐自己的大腿,大腿上的肌肉已被掐得又青又淤。 

看到荆惟力和伊婷的结婚报告,他妒火中烧,恨不得把它一把撕碎。苦想半天,他把结婚报告往抽屉狠狠一扔,大喊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于是,“政治学徒”派人把荆惟力喊去队部。 

迎面墙上有条红油漆语录:“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政治学徒”脸上没有任何要“与人奋斗”的表情,这时的他热情如火,小眼睛已然眯成一条缝:“阿力,坐,坐啊!”瘦削的脸上更是挤出一小堆肉,露出了被水烟袋熏黄的大板牙。 

什么事?”荆惟力的声音冷冷的。 

政治学徒”却表现出“不与之一般见识”的表情,他嘿嘿干笑了两声:“阿力啊,队里有一项革命工作要交给你!场部领导决定支援附近人民公社的水利建设,要求各生产队派出政治觉悟过得硬的人。经过队领导的研究,我们队决定派你去,你可是队里最得力的骨干力量啊,哈哈!你赶紧回宿舍收拾一下,下午就到场部报到。” 

你……”荆惟力知道他又在想法报复了,但争辩无用,便道:“要去多久?我马上要结婚了。” 

结婚?嗬,恭喜恭喜!”“政治学徒”向荆惟力伸出手作握手状,见荆惟力别过脸,遂讪笑道:“不碍事,不就十天八天的时间嘛。” 

好吧。”荆惟力道:“我服从组织分配。不过,你先把我们的结婚报告批了我再走。”“结婚报告?”“政治学徒”拍了拍脑门:“啊,噢,瞧我这记性!申请表在队长那儿吧?这种事非得队长审批的。不过,这事就包在我身上,等队长回来我马上去找他。”“队长在哪儿?我自己去找。”“他进县城了,明天下午才能回来。放心吧,他一回来我就马上给你办妥!阿力啊,你是个革命青年,咱们要以革命工作为重,对吧?” 

队长不在,“政治学徒”便是队里的“权威”,没有商量余地。百般无奈的荆惟力只好返回知青宿舍。他反复叮嘱大刘:“大刘,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可一定要帮我关照关照伊婷。”“你就放心吧。”大刘取笑道:“就这么几天都等不了吗?”荆惟力被大刘笑得不好意思起来:“什么呀,我只是不放心而已。” 

伊婷送荆惟力到路口,荆惟力紧紧抱住她,好像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她双手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脸,不断喃喃道:“阿力,千万小心,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荆惟力为她揩着腮边的泪滴,千叮万嘱道:“阿婷,别担心,我会小心的。这几天我的右眼皮在跳,我总是放心不下你。所以,你千万要小心,没事不要离开宿舍,防止那混蛋找你麻烦。如有什么事的话就去找大刘,他会照顾你的。安心等我回来,一回来咱们马上去登记。啊?”伊婷顺从地点着头,泪珠子却仍不停地淌着,仿佛她一松手,他便立即消失。 

千叮万嘱后,荆惟力还是不放心地上路了。 

天色越来越黑沉,远处传来几声闷雷。一阵大风掠过,搅得满世界飞沙走石。 

荆惟力终于赶在雷雨前回到队里。扔下行李包,他迫不及待地用毛巾擦了把脸,又从破旧的木箱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手忙脚乱换上,心里直嘀咕:“将近一个月没见,阿婷和孩子不知怎样了。” 

阿力,回来了?”大刘走进宿舍,拦住荆惟力问道:“上哪儿去?”荆惟力怕他笑话,不好意思地小声答道:“去找阿婷。” 

等等!”大刘喊住了拔腿要跑的荆惟力,返身从枕头下拿出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眼神有些躲闪:“这是阿婷临走时让我交给你的。”“临走?去哪里?!”荆惟力的心猛地“扑通”一跳,颤声问道。“回南州了。”大刘尽量措词委婉:“她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可怎么也接不通。”“公社水库那破电话让那帮浑小子们弄坏了,那里简直与世隔绝。到底是什么事?”荆惟力急急追问道。大刘低下头拍拍荆惟力的肩膀道:“你看了信就知道了。”便离开了。 

荆惟力满腹狐疑拿起信封,上面熟悉的笔迹使他一阵心跳。抖着手撕开信口,竟把里面的信纸撕去一角。一张两吋见方的小纸片从信封滑落地面,捡起来一看,啊,照片,他和她的结婚照!他好像放了一半心,忍不住在她的“小唇”上亲了亲。 

他把照片掖到枕下,打开取出的两张信纸一看,一张是那张结婚申请,上面却没有加盖公章。他情知不妙,马上打开那封信: 

阿力: 

对不起,我走了,回南州去了,再也不回来了。 

唰!”一道闪电掠过,映着荆惟力刷白的脸。他无力地瘫坐床边:“她到底走了!”少顷,他捡起滑落的信纸,已泪眼模糊。 

原谅我吧,我不能和你结婚,不能害了你。 

阿力,我们上当了!“政治学徒”要你去水库,是有目的的。 

那天上山劳动,收工时我一阵恶心呕吐,被那混蛋看见了。他拦住我,把我拉到路旁,假惺惺地问我是不是胃病又犯了?要我先休息一会儿。待我吐完,人们都过去了。那混蛋便开始训斥我不懂廉耻未婚先孕,十足的资产阶级作风。随后,他话题一转,威胁我说,他是绝对不会让我和你结婚的,就算我把野种生下来,也永远不会有好日子过。他又逼我嫁给他,说不答应就拉我到场部,让我挺着大肚子游街批斗。直拖到人们走远了,他就象野兽一样扑向我…… 

等大刘放工不见我,急忙上山找我时,那混蛋已经走了,临走前还说有空会再找我。是大刘送我回的队…… 

阿力,我真的好害怕,每晚都做噩梦,更怕上山又遇到那混蛋。这些日子我天天躲在宿舍装病,不敢外出,可那混蛋还不时窜进宿舍…… 

我盼望你的电话,又怕你来电话,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昨天妈来电报,说我的户口可以转回南州了,叫我尽快回去结婚。阿力,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我只能走这条路,不然真的会害了你…… 

纸片霎时间千斤重,荆惟力全然拿不动了: 

阿力,我是个弱女子,无法报仇,也不愿连累你,只能选择逃避。更何况,我已不是个贞洁之身,真的无颜面对你啊! 

阿力,你就当我死了吧。要真有来生,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你,一定…… 

还有,这件事千万别告诉队长,我不想让队里的人知道我怀孕和被污辱的事,这样你更会被人看不起。 

阿婷”的签名已然看不清楚,荆惟力把信纸揉成一团,往床上一扔,猛地站起来:“混蛋,我杀了你!”他发疯般跑到门边,拿起锄头就往外冲。 

大刘料到荆惟力会如此,一直站在不远处留意着他,见状大喊了一声:“阿力,冷静点,你不能……”上去抢他手里的锄头。其他男知青也不约而同冲上去抱住他,把锄头抢下。 

大雨滂沱。 

荆惟力一脚高一脚低在泥泞山道上狂奔,嘴里不停地喊:“阿婷,你回来!”“孩子,我的孩子!”一声炸雷,他仿佛被炸醒,已到了他与伊婷无数次约会的“老地方”。 

这是一片向阳的坡地,坡下长着稀疏的马尾松,坡上一片野杜鹃。到了夏日,红色、粉色、紫色的杜鹃花漫山遍野,煞是好看。坡上还有块草坪,绿草如茵。这里布满了他俩的足迹,撒下过无数的甜言蜜语。事过境迁,此地已成伤心地,过往的幸福已然成烟,一如眼前这片白茫茫的雨幕。 

又一阵闷雷隆隆滚过。 

荆惟力往泥泞上一跪,双手高高伸上天空,向天大喊:“老天爷,你在替我鸣不平吗?我上辈子究竟做错什么,为何让我一人承受所有的苦难!”滚滚雷鸣象是作答,却又没有任何答案。 

早已声嘶力竭, 他踉跄着站起来,无力靠向树干,顺树干滑坐地面,任凭泪水沿脸颊往下淌。忽地,他捂住脸大恸起来。夜空把哭声传向天际,带着痛心、凄切。 

一件雨衣轻轻披到身上,耳旁响起熟悉的声音:“阿力,咱们回吧。”他浑身一颤,象抓住了救命草:“大刘,大刘,我该怎么办?”大刘顾不得被抓痛的手臂,声音带着歉意:“阿力,都怪我,我没有照顾好阿婷,是我对不起你。” 

不……不能怪你……” 

阿力啊,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用,以后你的路还很长,别搞坏了身体。” 

荆惟力双手死命摇着大刘:“我们说好了回来就登记结婚,却被那混蛋骗了。大刘,大刘,我要报仇!为阿婷,为我们的孩子!大刘……你知道吗?我们的孩子,连名字……都起好了……” 

大刘搂着他的肩膀:“阿力,我十分清楚你的感受。但你是个男子汉,一定要挺住。‘政治学徒’是队干部,如果抓不到他的把柄,你是斗不过他的。听我一句话,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回去吧。” 

大刘把瘫软的荆惟力架上肩膀,把他强行拖回生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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