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许多事是难以追究缘由的,就象没有人知道风为什么悄悄地偏离了它的轨迹。
我是一个学理科的人,甚至曾有许多人称我为学者,所以通常我在记述时习惯于中立的立场,显然第一人称并不适合我,然而确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伴随着身心烙刻的印记,使人难以如诉说旁人的遭遇一般轻松。
故事的起点,我概括为回家——
水边的城市,微凉的早春,我仰起脸,任风肆虐我的长发。这一切都是我所酷爱的亦曾无比熟悉的,然而再度相逢时却带着恍若隔世的生疏。列车行进中的闷响也如擂在我心中的鼓槌,不安的余波层层漾开。青石铺就的街道,低矮的群楼,年少时在此间笑闹的回忆都在,一切却又泛着淡青色的光晕,真实而不可触及。也许我已然离开太久,也许离开本不该用时间来衡量。
混入嚣闹的人流之中,我悄然竖起了衣领,因曾在此间生活三十余年,擦肩而过的多有旧时相识,这并非我不愿相认,但如今我只存在于众人回忆里某个尘封已久的匣中,人们交谈时小心翼翼的避开我的名字,生怕任何程度的沾染会带来不祥。
回忆如同奔涌的潮水,漫过囚禁痛苦的石墙,以至于决堤,一溃千里。
如果人们的记忆能停留在4年之前,一定只以为我是个素来平凡的男子,在人群中偶遇熟人时会友善的拍打他的肩膀,若要说我有什么禀赋的话,应该就是我善于演算各种公式。原本它曾为我谋得待遇颇丰的职位,不料竟也为我制造祸殃。
这座城市的一间化学研究所曾是我工作的地方,因为对公式与生俱来的敏感,破解方程是我的工作。我们为政府工作,平时只是研究一些药品或是涂料的样品,大多是商业间谍从他国窃取的,加以利用为本国牟利,各个国家间这种看似卑鄙的竞争实则早已心照不宣,对我们而言这只是赖以养家糊口的工作,并无不妥之处,更不要说认为其中掩藏着种种罪恶,每一座城市的阴影里都会暗藏凶兆,但习惯于在平静中生活人们并没有忧患意识,后知后觉也亦是人类的通病,不过这是很久以后我才领悟到的。我只是每日往返于小城狭窄的街道,刮风的日子裹紧大衣,下雨的日子走过滴水的屋檐,单身生活,平淡寂寥,没有人了解我也没有我的知音,其实这并不代表我没有朋友,即便是并不交心的友谊也是可以维持并互相带来慰藉的,很安静,很自在,很满足,也许有着些许薄情,但亦是无法指责的不是吗?即使不算真正的幸福,这座城市依然令人很有归属感。
虽然这一切是无以复加的简单平凡,但却是我自己的王国,谁也没有料到这触手可及一切竟可以在瞬间成为泡影。毫无预兆的降临,颠覆,毁灭。
代号XEDBCW-71,这看似只是一个普通的样品,我曾分析过的万千试剂,远比此眩目或是奇特的不胜枚举,有许多更蕴涵着巨大的经济价值,但因为常年从事这样的工作,在我的眼中这些都只是一堆方程式,数字,标识,符号,仅此而已,听来是有些无趣,但这的确是它最终也是最本质的样子。不过这个样品似乎有着非凡的出身,它的结构复杂异常,我的工作,甚至我们这间小小的研究所负责的也仅仅是分析工作的一小部分,当任务交到我的手中,我得到的忠告是不要试着解析更多的内容,样品的来源是中情局而分析的结果将以特A级机密封存,不禁令人对它的真实面目心存疑惑。当天晚上,当我做完了我所负责的工作回到家中,那个神秘未知的复杂方程式又跳入了我的脑海。它究竟有怎样的来历,竟然一家研究所也无法承担这项工作,究竟耗费了科学家多少心血才使它庞大繁复如此,它究竟是什么,是什么国家带着何种不可知的念头制造了它……诡异的方程式如同一座盘旋的迷宫,迷宫的终点是一扇虚掩的门,透出微光,我的目光接受它的召唤。
也许常人都会畏惧这项痛苦的工程,然而于我却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人们在自己精习的方面遇到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反而会有知难而进的冲动,正因如此,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屏障一次次被人类翻越,同时在这过程中收获巨大的动力以及对自己的敬佩肯定。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约会,忘记了寝食,为了寻找这个秘密的答案。并非没有阻碍,但确实非常顺利,剖开层层外壳,抛弃种种假象,俨然是披坚执锐的战勇势不可挡的突破敌军的防线,我沉浸在一种狂热又理智的亢奋中。
然而随着工作渐渐接近尾声,我的心不可抑制悸动着,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样品XEDBCW—71,剧毒,神经毒,易溶于水,无色,无味,难以过滤,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当它溶于水后成为剧烈的毒药,并且,有效时间只有12个小时,12个小时后它会自动分解。无论投放在任何液体中,它都会立即致人死地,而当你追查时,却又销声匿迹,它是没有脚印的鬼魅,无人可以窥视它凶恶的面容。
我这时有所觉察,为什么它的来自于中情局,又为什么要以特A级机密封存。
或许是受了最后一个字母W的影响,“武器”这个词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BC生化,D危险,E极度,X未知,一个惊心动魄的猜字游戏。这个过于大胆的猜想令我自己不寒而栗,也许只是一个巧合,但愿只是巧合,生活中原本太多巧合,但为什么这种恐惧如此真切,使我对我从未经历过的危险灾难发挥出最大的想象力。于是这天凌晨,经过整夜的工作我赶制出一份报告,详细的列出了我的分析结果,并阐明我的推测,并不避讳的提到了“武器”“战争”“死亡”“灾难”等等危险的字眼,丝毫没有察觉到我明显的越过了我的权限,以及此次顾主的身份。当我在电脑上完成报告,然后心满意足的投入睡眠的拥抱时,潘多拉的魔盒正乘着夜色微微开启一角。
第二天的清晨,当我走进研究所的时候,这里已被黑衣的特工占领,当我了解到这突如其来的惨剧不禁瞠目结舌,此时我显然与其他人一样被事态的严峻所震慑,整座城市瘫痪了,人们沉浸在惊惧和恐慌之中,亲眼见证到生命的脆弱令人无比绝望,有人高喊着“世界末日”从小城的第一高楼跳下,分崩离析,绽开出妖艳的诡异花朵。据说这个厌世者的尸体上没有手掌,两只手掌是后来在附近楼宇的阳台上发现的,扯断的手掌紧紧抓着栏杆,不知在他最后的意识中,究竟希望紧握什么。我和我的同事被关在研究所里接受盘查,问题名目繁多到了琐碎的程度同时又似乎可以隐藏着什么,而研究所的档案也被一一审查,甚至每个人的笔记本电脑以及工作记录都在调查之列,全然不象例行公事,同事之间不禁有了议论,莫非此事与研究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到这个时,惊觉一阵寒风掠过后颈,紧紧衣领,闭口缄言,任谁都不希望与这事有丝毫牵连。
虽然我略微的触及,但实质里真相还非常遥远。直到我被两个特工架入一间审讯室,种种秘密才被揭开。我被不由分说地铐在一张钢椅上,一抬头,一双如鹰隼般的冰蓝眼眸正逼视着我,目光穿透被注视者的眼眸直指内心,我习惯性地躲闪,不敢与他的目光相遇。许多导线接到我的身上,毒蛇般的缠上手臂,勃颈,另一端接入一台方正的仪器,血红的数字诡异不安地跳动着。
“先生,首先我想请你看一样东西。”他掀开一台笔记本电脑,白晃晃的屏幕发出冰冷的光,上面密密麻麻地闪烁着无数方程式。
“显然,你已经发现这是你的笔记本电脑,这些方程式是哪里来的?”
“这……这是我破解的。”
“你?”仿佛是在说破一个拙劣的谎话,“不过据我所知,全国十数个研究院尚没有一个完成其中一小部分的破译,何谈完全破解。”话语中带着不可质疑的威严,我一时语塞。
“
“先生,听清楚我所说的话,因为我只说一次,如果你想说实话,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接下来每一点欺骗都可能要了你的命。”他的话不紧不慢,每个字都从牙根里迸出。
“那天晚上,你究竟在哪里?”“在家。”“你说谎!那天晚上你潜入实验室拿走了XEDBCW—71样本,然后把它投入水源!”“不,我没有!”
“你有,全国上下没有一人知道这种药品的毒性,包括中情局,然而我们却在你的电脑中发现了最详尽的记载。我不妨为你朗诵几句,这种药品极度危险,瞬间可使人殒命,且药效短暂,难以追查毒源,宜暗杀,宜切断水源,宜制造骚乱,宜大规模杀伤敌军,其军事价值不管在战争中还是在国际间的隐秘的竞争中皆可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他抬起眼,骤然将笔记本重重地合上,“抵赖是徒劳的,诡辩在事实面前终会低头,说,这一切你从何得知,你又为何杀人?”
冷汗从我的额头不断渗出,沿着双颊不住地流下,我被当作了凶手,我竟然没有一点可以为自己反驳的证据,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紧紧地贴住后背,刺骨的凉意侵袭周身,万千的情绪纠结,却无法理一点头绪,只能口中喃喃道:“我没有……”
“没有?我不知你这话如何能说的出口,一夜之间,500多条生命灰飞烟灭,多少嫠妇孤儿的血泪终日流淌,一切都是你的罪孽。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要看看你是怎样的恶魔。”他的话语中突然充满了盛怒,冰蓝的眸中刮过阵阵风暴。我的下颚突然遭到重击,然后是面颊,天旋地转,连人带椅仰面倒下,身上的导线缠着那台黑色的仪器一起轰然坠地,然而特工们却全然不顾,我的衣领又被粗暴的揪住,“如果你去医院,去墓地,去教堂,看看那里背恫的人们就会知道你是怎样一个狗杂种,每个人能够身披着淡薄但看似温情的外衣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你还要冷血地撕破它,难道你想看到那淋漓的血肉吗?”暴怒的特工拔出手枪“咔嚓”拉开枪栓抵住我的额头,“说,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丝毫怜悯之心?不说的话,我就一枪打碎你的头。”枪口紧紧地压在我的前额,我可以感到他的手指,肌肉紧张并微微的弹跳着,随时都会触动扳机,“说!”叫哮的声音撕扯着他的声带,巨大的威慑力压迫着我的胸腔,哽住呼吸,血从鼻腔倒流到嘴中,我感到自己命悬一线,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境,我竟然忘记了做平常人都会做的事,就是在强权的胁迫下妥协,从而脱身不用遭受更多的折磨。可是我直到那是嘴里还在不停的说“我没有,我是冤枉的。”亦没有求饶。我原以为片刻之后,我便会命丧,然而事实又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枪从我的额头拿开,我被扶了起来,刚才还在盛怒之下的特工此时正襟坐于我的面前,所有的怒色都已烟消云散,仿佛是撤下的面具。
“把仪器撤走吧,看来对于你来说是多余的,间谍先生。”他的脸象是希腊的雕塑一般严峻冷酷,“我们可以做一次平等的谈话。”
“先生,你的训练有素和良好的职业操守足以使我们将你看做值得尊重的对手,我们显然知道在研究所中有内鬼潜伏,在这整件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盘查这么久的时间里我们从没有对你怀疑过,并且你诡秘的行事使你们的计划非常顺利令我方损失不小,我们都是为各自的雇国服务履行自己使命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同类,然而我要说的是,你们在本国的计划是成功的,但是对于你们个人而言,则是失败的,你的战友已被我方俘获,你们留在敌方的国家里承担下所有的风险,在下对于你们的勇气非常敬佩,然而你们将在本国接受审判的事实在下也无能为力,只得深表遗憾。”如此短短的时间,他竟然判若两人,话锋转到另处,又如此开门见山,似乎胜券在握,这多半与超人的自信有关,“也许你不相信,请看。”他将一个黑白的屏幕推到我的面前:“显然阁下已经知道屏幕中此人是谁了,血衣,你们的骨干已在我方的囚禁之下,很快你将与他一起以叛国罪遭到本国最严厉的刑罚,虽然我们并不知道你们真正的国籍,但名义上你们曾是本国的公民,一个国家要毁灭一个人是非常容易的事,想来阁下必定十分清楚。然而……要保护一个人也是同样容易,你们为原来雇国的完成了使命,现在你们该为你们的后半生打算一下,只要你们答应在下一个条件,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你们将得到本国的保护,以任何身份留在本国之内,无须承担任何义务,而获得崭新的生活,国家的俸禄,隐匿于人群中与危险的旅程说再见。你们需要做的是仅供认出你们的领导者,在本国国境之内,谁是你们由谁直接统率,也许你认为这是出卖,但是在下认为这是最明智的决断,罪恶是存在于权力机构之间,而不因由个人背负的,忠诚或是信仰都只是幌子,欺骗人放弃自己最应享有的权力,人最大的权力莫过于为自己谋取幸福,如果您真的要扣问心灵的话,我想您该想想那些在这些争斗中丧失生命的无辜大众,他们的生命只是国家间利益要挟的筹码,其实你我同样是无辜的,我们的肩膀根本不足以担负这些宿命的罪责,莫非您真想陷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希望你能够郑重考虑在下所言,在下作为你的同行,所说句句中肯。敬请三思。”语毕,他轻巧的摆摆手,我便被从后颈处击晕。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仿佛处在昏睡之中,我不能确定是否是真的很长,在半梦半醒之间,我隐隐的感到,双臂被紧紧地挟持着,脚却拖拽在身后,拖过没有尽头的回廊,在楼梯的边缘上磕绊,刺眼的白光一阵一阵闪过,当一切都沉寂下来,我已身处一间囚室,囚室里还有一个,与我一样被双手反剪,拷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但与我不同的是,他的眼里不象我一样充满惊惧,反而气定神闲,正用一种坦然的目光打量着我,哪里象是囚徒,俨然这座小屋的主宰,此时的我显然没有闲心去关注与我同处一囚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没有从后脑重击留下的晕眩中恢复过来,我极力搜寻记忆的碎片,但还是无法完整地拼凑出整件事的真相,只是隐隐记得审讯窒中天旋地转的一瞬,吊灯的强光在眼底留下灼伤的痕迹。显然我被当作敌国的间谍被拘捕了,而他们才是惨案的真凶,我感到被极大地误解了,我感到深重的委屈,并思考着我是应该去申诉的,一定有办法澄清一切,回到我过去的生活,今天这一日之间的变数只是一场梦魇,我安慰自己,这会象一场风暴,来势汹汹,遮天闭日,但阴霾终究很快就会散尽。于是我又沉沉的睡去了,梦中人仿佛长出了翅膀,虽然是瘦弱的,嶙峋的但依然要飞翔,身体变的很轻,很轻,似乎是在暴风中翻卷落叶,那样无力,我企图在虚空中寻找一个可以把握的东西,哪怕是另一片落叶,然而我挥舞双臂,只有风从我的指间漏过,蓦然,巨大的爆破音我从梦中惊醒,发觉我竟然身在半空之中,一股灼热的气浪将我抛起,然后重重的甩向囚室的地面,这强烈的撞击伤及内脏,一瞬间我感到浓重的血腥涌入口中,我的面颊贴着冰冷的金属地面,有血从嘴角渗出,我想要直起身来,然而却动弹不得,我无法看清周围所发生的全部,但是我此时无比清醒,密集的枪声在我的四周响起,这间狭窄的囚室成为了战场,滚烫的气流翻腾着袭面而来,子弹呼啸着从我的脑后掠过,瞄准计上的红色激光在我的身上交错成蛛网,哀号与咒骂声响起,显然有人负伤,死亡的气息开始弥漫,温热粘稠的液体覆盖了小屋的地面,渗透了我的衣衫,沾染了我的眼睛,从此我的眼里就有了洗不尽的血色,从前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不知多少次想象自己也如一个战士般穿梭于战场,然而今天我负着双手静静地躺在战场的中央,聆听这生死相搏的惊心动魄。交战继续着,特工的伤亡惨重,一个又一个缁衣的身影沉重的倒下,当他们活着时,是多么强壮有力,多么器宇轩昂,不可一世,在他们面前我始终只能有躲闪的仰视目光。然而他们一个个凌乱地死在枪火之下,是何等狼狈不堪,生命有时只是一个面具,活着即等于终日戴着这虚伪的假面,只有死亡还他们真正的容颜,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是一双还未闭合的冰蓝色眼眸,是他,肯定是他,他的嘴唇微微扇动着似乎要与我临别的箴言,但旋即眉心处血淋漓地绽开,灵魂也随即抽离了他原本如鹰隼般的眼睛。似乎所有的特工都已阵亡,一切重又归于死寂,一队蒙面的男子鱼贯而入,在显然已死绝的尸体队中翻检,在每一具尸体要害补上数枪,最后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的身上,红色的定位激光如蛇的毒信般在我的身上寸寸地扫过,散发着阵阵寒气的枪口贴上我的后颈,我感到这是一只稳健的手,没有因为杀生而有丝毫颤栗,终于轮到我了,枪栓缓缓地拉响,枪口沿着我的脊椎向下游走,我没有反抗,挣扎,哀求或是悲呼,我一向平顺地接受生活的赐予和掠夺,并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即便是再突兀,再难以面对的事,在静想之后终会释然,人们常在欲念的执拗推动下太多贪恋不甘,萦怀不忘,实则都是虚妄的。既然死亡已经如此靠近,那就干脆让它来临吧。我索性闭起眼睛,等待着我一生的谢幕。
枪声在我身后炸响,绷直的神经仿佛超越了极限,在那一瞬,断裂了,整个人瘫软下来,然而却没有丝毫痛苦,我的理性思维已被当场击杀,但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跃入脑海,我,还活着,生命的种种迹象又在我身上复苏,心脏跳跃的震动,血脉奔流的声音,肌肉紧张的抽搐,胸腔起伏的喘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到我还活着。活着竟是如此不易的事。我的手慢慢地垂到了身体的两侧,手铐断了,双臂的束缚解除了,他们并没有对我下毒手,这是为什么?所有的特工都在他们手下殒命,甚至夺走那500条人命都毫不犹豫,为什么他们不也杀了我?莫非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我意欲用目光追问这一切,但却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一堵断墙之后,我支撑着艰难站起,全身上下被弹片擦伤了几处,血无声无息渗出,寒冷与疼痛弥散周身,特工全都被杀死了,而我却依然活着,我又如何解释这一点,世人又如何相信我?我已经被认为是凶手中的一员,留在这里只会百口莫辩,我隐隐察觉我被留下只是充做他们的挡箭牌。不行,既然厄运暂时稍稍远离了我,就没有理由让它再靠近,我环顾四周,那个爆破留下的缺口给了我方向,对于我来说它的意义就如冰海上的一条救生艇,明知希望渺茫,却依然只能依赖它的力量去追寻狂浪中明明灭灭的灯塔。
回家,沿着三连星指引的方向。一路上看到有我头像的通缉令,在风中剥落,人们的言谈中不再提及4年之前的旧事,让我稍稍地心安,也许所有人都以为我早已远走高飞在外国享乐,而不是就在他们身边踟躇而行。终于回到了家乡,死者已为旧迹,伤痕渐渐淡去,新的名字,新的住址,新的工作,一切似乎都可以重新开始,在清冽的风中我得以喘息之机,但我终究只是这座城市的潜伏者,只能在黑夜里缁衣而行,做夜班的工作,白天留在家中辗转难免,我觉得自己就象一株苔藓,只能生长在城市的角落,在光与暗的交界点上,我带着无比的恐惧不敢迈出一步,生怕只这一步,我就会被阳光融化。当我走进人群之中,会穿警觉的衣领,这或许可以遮蔽人们的目光,但是冥冥之中有双诡异的瞳仁在窥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就在暗处,在你背后,侧畔,头顶,人群中,无法逃避,躲闪,遮掩,摆脱亦无法直面。
这样一个梦境,我不止一次见到,就算醒来后依然清晰,让我怀疑是否是某种命运的暗示,在交错的梦的片段里,在小城狭窄的街市里,我与旧时相识一一重逢,他们与我擦身而过,木然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原本对逃亡者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但是我不甘心,在他们身后,我高喊我的名字,希望唤起他们的回忆,突然,他们急剧地转身,脸上尽是怨毒的神色,莫非这个名字带给他们的只有羞耻,凶恶的眼神如同狠毒的诅咒,令我毛骨悚然,之后的梦境就变的影影憧憧,不可捉摸。这是无法摆脱的梦魇,附身的恶魔将我和平顺的生活无情地剥离,让我无法寻到那种归属感,这座城市已与我决裂了。
一日,我在街道的拐角,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曾是我朋友,我将他看做敬重的兄长,他是这座城市的警长,在6,7年前,我在阴森的巷尾遭遇越狱的逃犯,他手持利刃向我袭来,在我绝望的当口,魁伟的警长似从天而降,开枪击倒凶徒,自此我感到警长是最值得信赖仰仗的人,并对自己说,在危难的关头,只有警长才帮得了我,他见过我软弱时的样子,一定不会相信这一切是我做的。我突然萌生了拜访一下警长的念头。警长显然已经成家了,买了两层的小楼用来安置家小,敲门而入,此时并不适合我,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绕到屋子的后面从落水管爬上了二楼,推窗而入,回过身,就与警长的目光相遇了。警长走近我,我撩起遮住面颊的长发,却见警长瞳孔突然急剧的收缩,人连连撤开几步,差点撞倒身后的茶几。我想说“小心”,但却不能开口,因为警长的枪口已经笔直的对准了我,我惟有沉默,其实我早该料到的,我被冤枉的太久了,竟期许着有一个人能帮我,能理解我。除了沉默我还能怎样,或者就让你一枪杀了我。警长的枪直指着我的前额,脸色铁青,这种僵持不知维持了多久,突然被一个稚嫩的童声打破了,一个孩子闯入了这肃杀的气氛中,孩子的出现使警长开始不安起来,他的枪依然直指着我,但身子已慢慢的向孩子靠去,最后一只手将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孩子此时还不明所以,在父亲的怀中怯生生的打量着我,然后又望向他的父亲,我想该说些话来调和这尴尬的僵局,“我想,我的到来是很冒……”未及等我说完一句,就见到警长的枪口火光迸现,这一瞬,时间凝滞了,仿佛被原野上皎白的闪电击中,致密的风被子弹划破留下浅浅的伤痕,枪口的薄烟还未及散尽,弹跳而出的弹壳,在空中翻转,孩子在下一秒就将哭泣,眉间有微红的光,静静的弥散,最后变成浓的化不开的红雾,然后有什么从心底缓缓的升起,很轻,很透明,很象风。
世间有许多事是难以追究缘由的,就象没有人知道风为什么悄悄地偏离了它的轨迹。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