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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天气清爽,这个年夜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知青们谁也不愿早睡,十几个人冒着冬夜的寒气,饿着肚子聚在晒场上聊天,讲故事。收获季节已过,晒场上干干净净。离晒场约十几米的地方,种有一排防风林,风过处,树枝摇曳,沙沙作响,使静谧的夜空平添了几分神秘。远处偶尔还传来猫头鹰一两声哭一般的叫喊,使人不寒而栗。
知青们围坐在晒场上,唱起了怀念故乡的歌:
请珍惜今晚的宝贵时光,
再仔细看一看奔腾的珠江,
明天我就要离开热土,
命运驱使我远走他乡。
再见吧,广州,
我就要象那珠江水,
奔向那遥远的地方。
还要回来,还要回来,
一定要回到你们身旁;
还要回来,还要回来,
一同欢聚在故乡的土地上……
歌声停了,晒场上死一般沉寂,几个女知青已泪眼婆娑。过了好一会儿,气氛才开始缓和过来。
“咦,黄颖呢,怎么没跟我们上来?”何青青环顾一下人群问道。
“可能睡了吧?”凌燕也觉得有点奇怪。
“大年三十晚谁舍得一早上床?这个书呆子可能又在看书,我去把她‘揪’来!”何青青说着,风风火火地跑回宿舍。
黄颖靠在碌架床上,就着小煤油灯,正沉浸在普希金的诗中:
我失去了自己的希望,
我厌弃了自己的幻想,
如今,只剩下一片痛苦,
那心灵空虚的果实。
经受着严寒的侵袭,
倾听着朔风的呼啸,
象一片弥留的树叶,
孤独地,在光秃的枝头上瑟缩。
黄颖把书捂在胸前,望着窗外的月色沉思:“是啊,希望和幻想也都离我远去了,我也是一片弥留的树叶,孤独地在这荒野上瑟缩,这心中的苦,又能向谁诉说?”眼泪不经意滴落在书上。
“果然在这里!”何青青冲进宿舍,一把夺过黄颖手上的书,把黄颖吓了一跳。“我的林妹妹,别独自伤感了,到晒场上听他们讲《梅花党》吧。”
“《梅花党》?”黄颖的思绪还没有完全转回来。
“是啊。陈晓东说待会儿给我们讲“梅花党”的故事。他是回家探亲时听回来的,听说是关于刘少奇的老婆王光美组织的‘梅花党’是怎样搞地下破坏活动的,内容要比反特影片《徐秋影案件》还要悬乎,还可怕。”何青青的话象打机关枪似的。
“是吗?”黄颖觉得挺新鲜,可也有点害怕。
“走吧。”何青青拉起黄颖就往晒场走。
在一阵乱七八糟的巴掌声中,陈晓东站起来,走到人群中央,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故事。黄颖和凌燕分别紧靠着何青青,双手紧握,眼睛睁得大大的,含着惊恐。大家越听越觉得害怕,仿佛“梅花党”就藏在附近的防风林,这里随时会发生暗杀一般。陈晓东看见他们这个样子,语气更加夸张了:
“夜深了,老教授疲倦地用手捶了捶腰,把秘密图纸锁到保险柜里,然后把钥匙放进口袋,就离开了实验室,走回宿舍。在一个拐弯处,他看见一个苗条的身影闪了一闪,象个女孩子。“谁?”没有回答。他犹疑了一下,跟了过去。前面的人影闪进了一个地下车库不见了。“奇怪,三更半夜的,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啊,不会是寻短见吧?”他的心猛一紧,想探个究竟,就跟了进去。车库周围见不到人,也没有任何声响。忽然,老教授‘啪’的一下躺倒了,只见他胸口汨汨喷着血,已被无声手枪击中。到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他时,他已经死去,衣袋里的钥匙不翼而飞,身旁有一个做成梅花形状的标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陈晓东作了个手势,学着讲古佬的语调,在最精彩的地方打住了。大家静静坐着,仍沉浸在故事情节里。
“梅花党来了!”突然,李伟雄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把凌燕吓得差点哭了,女知青中胆子最大的何青青也害怕起来。
“明晚你们还敢不敢来听?”李伟雄笑着问姑娘们。
“别再吓唬她们了。”陈晓东见凌燕她们被吓成这样,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明晚再继续讲吧,现在我们做一回‘护花使者’,送你们回宿舍。”他和崔海南等人把姑娘们一直护送回宿舍。
郑永红没有参加“故事会”,她独自一人溜去了刘土根家。
“老队长……”郑永红在门外喊道。
只听见里面一阵忙活。
郑永红推门进去,见刘土根正把一碟东西往锅里放,由于心急,不小心把脚伸进灶口,踩在一块还未熄灭的木柴上,烫得他把脚猛甩了几下。
“哟,好香啊!老队长你们在‘忆苦思甜’哪。”郑永红嬉皮笑脸地明知故问,心想:“我还以为老队长不食人间烟火呢。嘻,真是来早了不如来巧了,我的肚子正饿得咕咕直叫。”
“永红来了。”刘土根的表情很不自然:“来,坐吧坐吧,你说得对,我们在‘忆苦思甜’,既忆苦又思甜嘛,哈哈。”
刘晓华见状,把藏起来的饭菜端了出来,放回桌子上,然后盛了一碗饭递给郑永红。郑永红接过碗,说了声:“这怎么好意思?”就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永红,我让你组织知青们学习政治,有什么困难没有?”刘土根坐在小凳上往水烟筒里装烟丝,无话找话。
“还可以。我正在组织一个马列主义哲学学习小组,利用晚上或者星期天不用学习的时间开展活动,老队长你觉得呢?”
刘土根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好,这样做很好。我就担心有些知青会受黄颖的影响,走白专。晓华,你也参加永红的学习小组吧。”
“好啊,晓华能参加就太好了!”郑永红笑嘻嘻地看着刘晓华,满心欢喜:“这下好了,老队长开了口,晓华就会来参加我们的学习小组。我真不明白晓华为什么不喜欢跟我接触,却爱跟何青青、黄颖她们在一起。”
刘晓华看了刘嫂一眼,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收拾碗筷。她感觉到,父亲越来越变得陌生了。
“永红啊,”临走前,刘土根喊住郑永红,嘱咐道:“你回宿舍后,可别跟其他人提起我们‘忆苦思甜’这件事。”
“嗯,我知道的。”郑永红走进厨房,把嘴巴擦洗干净后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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