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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旧事情趣

时间:2008-05-03 00:00:00     作者:曾心      浏览:9540   评论:0   

 

 

农村旧事情趣

                                      泰国 / 曾心

                  

                  谨以本文向我们敬爱的曾心前辈表达敬意!

 

 

 

名师简介

曾心,原名曾时新,193810月生于泰国曼谷。祖籍广东普宁圆山乡。1956年去中国读书。1967年毕业于厦门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后深造于广州中医学院。1982年返回出生地。90年代初,工作之余,重拾文学创作之笔。散文、诗歌、短篇小说、微型小说、评论都有所涉墨。

十多年来,出版著作:《大自然的儿子》(散文集)、《心追那钟声》(散文集)、《一坛老菜脯》(诗文集)、《曾心短诗选》(中英对照)、《凉亭》(小诗集)(中英对照)、《蓝眼睛》(微型小说集)、《给泰华文学把脉》(文论集)、《曾心文集》等11部。

作品(散文、诗歌、微型小说)在国内外多次获奖。其中《鳄鱼密码》被选入《世界华文报告文学奖作品集》。《猴面鹰哀思》被选入第一届冰心文学奖散文参赛文选《千花集》,《在水乡栖居处》被选入第二届冰心文学奖小说参赛文选《玫瑰花集》。《大自然的儿子》被选入《20世纪中国散文英华》。《蓝眼睛》被选入《春兰-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获奖作品集》、北京语言大学《汉语普通话教程》。《如意的选择》被选入泰国皇家卫星远程教育电视台汉语教程——《实用汉语教程》等。名载《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海外华文文学史》等。还有龙彼德专著:《曾心散文选评》和《曾心散文艺术》等。

现为厦门大学东南亚华文文学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泰华作家协会理事、《泰华文学》编委、泰国留学中国大学校友总会办公室主任、厦门大学泰国校友会秘书长。

 

 

 

 

 

妈妈已去世八年了。

今年家祭,子孙满堂。我拿着簿子,逐一登记名字,共有一百零二人。当一公布,大小哗然,都把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如果妈妈有灵,也很难一下子认得这么一大群“嫡传”的脸孔,更难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来了。

以前,我们的家里很穷,但人丁倒兴旺。妈妈共生了一打孩子,男女各半,个个都活下来。妈妈是个道地的农村妇女,从中国的农村来到泰国的农村,是个不识字的大自然的女儿。她虽然也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既不为男孩抱童养媳,也不把女儿给人当童养媳,更不愿把儿女送给人家。叔叔没儿子,把我抱去养了,不到一天,妈妈就流着泪,半夜似听到我的哭声,等不到天亮,就去把我抱回来了。妈妈说:“我的孩子,吃粥配盐也能长大,留下来自己养好了!”在妈妈的眼里,在妈妈的心里,孩子都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

农村的孩子,粗生土长。妈妈生那么多的孩子,未曾进过医院,都是在农村那间破木屋里,点着小油灯生的,也是妈妈用自己的奶水喂大的。会走会跑了的,三餐捧着一碗白米饭,蘸几滴酱油,坐在门槛上,傻呼呼地吃得津津有味。这样吃,也不缺营养,个个长得像头牛犊,肥肥胖胖,壮壮实实。

在农村,一个家,就是一个“独立大队”。爸妈是正副队长,我们是穿短裤子的赤脚小兵。劳动时间,是看早上的日出,中午的阳光,傍晚的日落。出工时,妈妈把最小的孩子缚在背后。爸爸肩上荷着锄头,我们跟在后面走。爸妈挖土,我们拔草;爸妈种菜,我们浇水;爸妈割菜,我们把菜放进筐里;爸妈挑着蔬菜回家,我们嬉戏尾随。

爸爸有个习惯,间休时,独自像尊泥塑人坐在锄头柄上抽烟。而妈妈就在田头,双腿一盘坐,就似一个稳稳当当的临时“摇篮”,让孩子甜甜睡在上面。

我们就乘机玩起来,最常玩的是跳水沟比赛。排成一字形,喊“一二三”,尾字一落,便拔腿就跑,逢沟就跳。胜者弓着指节敲一下输者的脑壳,博得一阵调皮逗笑的欢乐。有时,跳不过太宽的沟,“扑通”一声,掉到水里去,一裤子都是水。谁都不敢叫,也不敢哭,马上脱下裤子拧干。往往还来不及穿回裤子,就听到爸爸发出“×母仔”的骂声,同时也会听到妈妈急问:“跌伤没有?”

中午,吃饱饭,爸爸嘴巴一抹,就到巷口咖啡店喝“乌热”去了,一坐就几个钟头。家里的事,全由妈妈一个人“包干”。妈妈往往边抱孩子.边喂鸡,边养鸭。有时,某个孩子身体不舒服撒起娇来,要睡会动的摇篮。妈妈就习惯用一条水布,扎紧两端,吊在半空中,自己坐在小凳上,脚趾牵动着系在摇篮一端的绳索。脚上不停地摇动,手上在缝补孩子旧衣服。嘴上哼着似乎是无谱的《摇篮曲》。

旱季,妈妈还带我们去给有钱人挑自来水用。走了五六里路,挑满两桶,十士丁。我人还小,力气不足,只能挑半桶,就只有五士丁。妈妈每次给我们几士丁,我们也舍不得买零食吃。回家,一士丁一士丁存入扑满里。等到新年一到,大家围在一起,轮流拿到耳边摇摇,要是听出扑满里的钱已积满了。就会齐喊着:“妈妈快来呀!”然后推举妈妈砸扑满,而妈妈总是边笑,边把扑满举得高高,欲砸又止。而孩子们却喊着:“砸!砸!”于是,妈妈双手一松,扑满垂直落地,随即爆起一阵我们互相“抢”钱的欢乐声。

我喜欢放风筝,中午一有空,就往田野里跑。风来,风筝被我一跑,就拉上天空去了。而没有风,我就吹口哨。哈!口哨往往似仙笛,一吹,树梢就摇动了,风真的吹来了。我放风筝,喜欢在天空与别的风筝“交战”。因为我在风筝线里,暗施“小技”——黏上胶水玻璃碎。每当“交战”,往往把对方的风筝的线割断了。当我望着其断线的风筝飘然而去,而自己的风筝在高空中像个“小霸王”横冲直闯,心里就感到无限的自豪与骄傲!

由于放风筝太有趣了,我往往着了迷,一放就几个钟头。妈妈埋怨只顾玩,不帮家里做事。于是,一气起来就说:“要把风筝烧掉!”奇怪!妈妈嘴里经常这样说,但从来没采取实际行动。然而,我也防妈妈一手,把风筝偷偷藏在屋檐下。

有时,正当我溜出门口,爬上屋檐取风筝,便被妈妈大声唤住了,说要我赶着母鸭到田沟里吃小浮萍。虽然一时想玩风筝的心痒得很,但对妈妈的“命令”哪敢不顺从,只好嘟着嘴巴,拿起又长又细的竹竿子,戴着斗笠,“嘿嘿”地喊着,赶着,当起“鸭司令”来了。

赶鸭子也有巧遇之喜事,一般母鸭都在黎明前的黑暗生蛋的。当天刚蒙蒙亮,就张嘴“哑哑”叫.好像急着向主人“报功”,以尝得一顿可口的美美的早餐。但也有个别只母鸭,似乎失去了生蛋的生物钟,黎明前忘记生蛋,等到我赶呀赶着走到半路,或到田埂上,张开八字脚,摇动着屁股,脸红脖子粗,好容易“激出”一个圆蛋来,蛋壳还冒着些腾腾的热气呢!我往往高兴地捡起蛋,在手心上丢上丢下玩一回儿,等到回家时,便向妈妈报喜,而妈妈总是给我一句“乖孩子”的奖赏。但有时也嘴馋,挖个“土坑”、放些干柴烧热烘熟吃了。在妈妈的面前,我也曾坦白交代偷吃蛋的事,但妈妈却从来没有加以“追究”。

记得有句民谚说:“客人来到我们家,好比丁香香进家。”在农村里,很少有亲友往来,我们是很好客的。记得只有大姑丈是家里的常客,因为他的职业,是挑着担子,摇着小手鼓走南窜北,在乡下一村挨一村叫卖银首饰之类的东西。每当他到邻近村庄,总是顺道来家坐坐。我们一听到“得笃得笃”的摇鼓声,就如一群喜雀,奔出家去,在半路揽住了他,便大姑丈长,大姑丈短,叫得好甜啰;而大姑丈就像弥勒佛那样乐得合不拢嘴,“呵呵”地把担子放下,从衣袋掏出一把糖果,每人两粒,我们一群孩子接过糖,合掌一拜:“谢谢大姑丈!”而大姑丈心里也乐得开了花,看着一群吃得笑眯眯的侄儿们,也不禁拿起手中的摇鼓,“得笃得笃”,手舞足蹈逗着玩。孩子们围着大姑丈手中的摇鼓,踮起脚跟,高高地举起一只只摇动的小手,抢着要夺得那只好玩的小摇鼓,喊着嚷着:“给我!”“给我!”此刻,妈妈听到喧闹声,就会从屋里走出来,喝住自己的一群孩子说:“不能无大无小,快请大姑丈进家里喝杯热茶!”于是,我们就前呼后拥,把大姑丈请进家里去。

一年到尾,最高兴的事,该算是年底去看“谢神戏”了。

太阳还没下山,妈妈就拿出两张旧草席,叫我们去先占位。在潮州戏的大锣大鼓尚未敲起之前,我们都先占好位了。等到戏幕一拉开,妈妈就来了。她一手提着小凳子,一手拿着圆葵扇。

“妈妈!在这里!”我们站起来摇着手喊。

妈妈把葵扇举得高高:“孩子,看到啦!”

平时,妈妈衣着很随便,仿佛屋前那棵树常会黏些尘土。唯有这一晚,她穿着花衣新裤,脸上搽了粉,发髻挽得特别光亮,活像个大烧饼挂在脑后。

“孩子,肚饿了吧!”妈妈还未坐定,就会从两边衣袋里掏出几个熟蛋来,每人一个。我们剥了蛋壳,一口便咬了半个,挨在妈妈的身旁,边嚼蛋,边享受与妈妈一起看戏的天伦之乐。

我们最喜欢看的,是剑来矛去,锣鼓喧天,杀得片甲不留。尤其爱看那背上插着四面旗子,双手握剑的小将,把那胡子长长、双手捏斧的老将打倒,再踏上一只脚。我们都高兴得跳起来,大喊:“猜哟!”妈妈看到我们的欢乐劲,似乎比台上的戏还好看。

我们最讨厌看的,是踱出一个老旦,“咿咿哑哑”唱了老半天。

我们的屁股就坐不稳了,甚至台下也你推我捅地演起“小戏”来了。这时,妈妈最“慷慨”,便从衣袋掏出钱来,每人一个硬币说:

“去!每人买条冰棒吃!

等我们出去兜一圈回来,那老旦还坐在交椅上唱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妈妈也看得眼眶都红了,几滴同情泪在眼中打转。

“妈妈,怎么哭啦?

妈妈就会指着台上说:“你看坏人害得她好苦呀!”看来,妈妈懂得看戏,而且很容易动感情呢!

也许我命好,当我九岁时,妈妈要让我进华校读书,说是“九龙吐珠”。在兄弟中,我是排老四,几个哥哥都没进学校读书。

我是第一个拜“孔老夫子”的幸运儿。因而,惊动了亲朋戚友,叔叔给我买书包,大姑丈给我买布鞋……

说来也有点脸红.家里大小从来都是赤脚走路的。当我第一次穿鞋子的时候,不知鞋带怎么绑,叫着妈妈来帮助。妈妈针活样样行,就是不知道鞋带怎样系,蹲在那里绑了老半天,也绑不出一个样子来;最后.算勉强绑好了,但鞋子一穿进我的两脚,一看,两边打的绳带结和纹路不一样。妈妈安慰说:“等一下,到了学校看看同学怎样绑!”我站起来,试步给妈妈看,一只鞋索系得不紧的鞋子,差点脱了出来。妈妈笑我,我也笑妈妈,一时母子俩僵在一个既好笑又笑得颇尴尬的局面中。

后来,妈妈的孩子们都穿起鞋袜来了,从农村走进城市,弃农经商,而且四个孩子戴上了学士帽和一个戴上了博士帽。

可是,生活在农村大半辈子的妈妈,也随着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回归大自然去了。

在今年家祭之时,我望着妈妈的遗像,想起她的一生,觉得妈妈虽然不识字,但她给我们的是生命的教育。平日,她在自己的子女的心灵里,潜移默化地播下了美德与性格的种子,让幼小生命之根,一开始,就在农村土壤里,得到善良、勤劳、淳朴的滋养。纪伯伦在《沙与沫》中说:“在母亲心里沉默的诗歌,在她孩子的唇上唱了出来。”我应当给妈妈唱支歌。因此,在子孙们点香膜拜之后,我把当年在农村那些旧事向他们讲了,个个像听《天方夜谭》那样有趣。

 

 

 

 

 

乐从苦出,趣自情来

          ——评《农村旧事情趣》

龙彼德(中国评论家)

 

 

曾心是深谙艺术辨证法的,这是我读他的散文《农村旧事情趣》得出的结论。

他生在一个人丁兴旺的家庭:“妈妈共生了一打孩子,男女各半,个个都活下来。”“而且四个孩子戴上了学士帽,一个戴上了博士帽。”这无疑是一桩人间奇迹,也是对善良勤劳美好品德的赞美,是对伟大母爱的颂歌。

他的家里很穷,出现在文中的都是苦事。如:住的是破木屋,点的是小油灯,吃的是酱油拌饭,但却“个个长得像头牛犊,肥肥胖胖,壮壮实实”。劳动时全家出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按理也够艰辛的了,但孩子们却在田头玩起来。“最常玩的是跳水沟比赛”,“胜者弓着指节敲下输者的脑壳,博得一阵调皮逗笑的欢乐”。

说这帮孩子自小就以苦为乐那是不符合实际的,说他们在勤劳节俭的家风中长大倒不为过。你看,他们跟着妈妈去给有钱人挑自来水,走五六里路,挑满两桶,十士丁。人小的“我”只能挑半桶,只有五士丁。妈妈给的钱都舍不得买零食吃,“一士丁一士丁存入扑满里”,等到新年一到,推  举妈妈来砸扑满,“随即爆起一阵我们互相‘抢’钱的欢乐声”。

由于乐从苦出,来之不易,就格外真纯。苦乐的对比也显示出亲情的融洽,这是金钱买不到的,比什么都珍贵。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作者如果没有赶鸭子的实践,就不可能体会到偷吃与烧吃鸭蛋的喜悦。孩子们要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养尊处优,就不会稀罕大姑丈手中的摇鼓和一人两粒均分的糖果……我倒是奉劝今日小皇上、小公主的家庭,一起来读读这篇散文,从而矫正并树立正确的苦乐观。

趣自情来,比乐从苦出要难一些。因为情深可以有情趣,但并一定会有风趣、谐趣。体现在这篇文中的“趣”,是种幽默感,也是一种人生态度,是与作家的文化修养、精神风貌直接联系在一起的。

曾心的做法是对情深的众多例子加以比较,“专挑那些看似苦而却有乐的趣事,写出一家子在热带林野的天伦之乐”(见散文集《心追那钟声》自序,泰华文学出版社19996月第一版)。如:写自己第一次穿鞋(按家里大小从来都是赤脚走路),不知鞋带怎么绑,叫着妈妈来帮助。

妈妈针活样样行,就是不知道鞋带怎样系,蹲在那里绑了老半天,也绑不出一个样子来;最后,算勉强绑好了,但鞋子一穿进我的两脚,一看,两边打的绳带结和纹路不一样。妈妈安慰说:“等一下,到了学校看看同学怎样绑!”我站起来,试步给妈妈看,一只鞋索系得不紧的鞋子,差点脱了出来。妈妈笑我,我也笑妈妈,一时母子俩僵在一个既好笑又笑得颇尴尬的局面中。

这“好笑”是趣,这“尴尬”也是趣。因为喜剧就是反常的一种演绎,是对生存的乐天。

    曾心写人物很注意其身份。同是劳动“间休”,爸爸“独自像尊泥塑人坐在锄头柄上抽烟”,而妈妈在田头“双腿一盘坐,就似一个稳稳当当的临时‘摇篮’,让孩子甜甜地睡在上面”。孩子落水沟了,爸爸“发出‘×母仔’的骂声”,妈妈急问:“跌伤没有?”至于孩子们则全不脱孩子气,那怕是风筝“交战”,“我”也会“暗施‘小技’” ,在风筝线里粘上胶水、玻璃碎,把对方的风筝线割断。特别是“看谢神戏”一段,写得最为精采。“孩子们最喜欢看的,是剑来矛去,锣鼓喧天,杀得片甲不留。”“最讨厌看的,是踱出一个老旦,‘咿咿呀呀’唱了老半天。”妈妈却“看得眼睛都红了,几滴同情泪在眼中打转”。趣,便从这些区别与落差中显示出来。这个场面也使我联想到鲁迅的《社戏》,曾心是不是受到过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鲁迅先生的影响呢?

    我再重复一句,曾心是深谙艺术辨证法的,这是他散文吸引人的主要原因之一。

 

 

  

                 感谢曾心前辈向广东校园文学网惠赐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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