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在看《沉香屑第一炉香》之后翻看《边城》,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的。如果把沈从文喻为文坛史上田园牧歌的勾画者,那么张爱玲便是撕破爱情幻象的刽子手。沈从文的《边城》,将美到极致,纯得透彻的爱情融入湘西的山水中,朦胧、执着的翠翠让人掩卷叹息,让身处都市早已习惯男女速食爱情的我的心灵得到涤荡;可是我曾深深地中过张爱玲的毒,知道她笔下男女爱情的苍凉和悲剧,理解她所成长的环境还有她遭遇的爱情,她就像书中的葛薇龙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沉迷于扭曲的爱情不可自拔,都是爱情悲剧,都是执着的女主人公,两者有何不同?且听我为你细细道来。
《边城》给我们勾勒一个唯美的湘西世界,这里没有战争没有纷乱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一艘船,一个老船夫,一个少女,一条黄狗,沱江上的水长年奔流不息,老船夫看了五十年的船,带着小孙女翠翠生活,那平静是美的;当船总顺顺家的两兄弟都喜欢上翠翠,而二老用歌声为翠翠浮起一个梦,那梦是美的;当大老遭受意外,二老离开了家乡,翠翠无尽地等待,这等待也是美的。边城有三美,景物之美、少女之美和风土人情之美。情窦初开而简单透明的翠翠,让人心疼。沈从文的文字流露出对这质朴的湘西人民的赞美和热爱,更流露出他对美的追求。只是去过凤凰的人都知道,那平静的美只存在于沈从文的笔下,在他写作的三十年代,湘西也是处于战乱的纷争中,这些美不过是沈从文勾勒出来的幻象,只为了安慰受伤的人民,只是我甘愿进入这个唯美的湘西世界,和沱江边的翠翠一样,等待着那个或许明天就出现,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但若点上了《沉香屑 第一炉香》,这唯美的世界不但被打破,而且还是被撕破地惨烈。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看到的生命是 “ 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沦入了琐屑,自卑与苍凉,从头到尾都跟着她,从一个漂亮纯洁善良的中学生,到甘于被飘荡着 “ 满清末年淫逸空气 ” 小世界的浸染,她对 “ 这里的生活上瘾了 ” ,她已离不开这种生活。终于成为 “ 永远也填不满心里饥荒 ” 的姑妈和浪子乔琪手中的工具,为姑妈勾引男人,为乔琪弄钱,甘愿 “ 改良为娼 ” ,做了黄金的奴隶,用金钱来锁住对乔琪莫名其妙的爱。张爱玲笔下的人物似乎都是丑恶的,从堕落的葛薇龙到丑恶的姑妈,再到花花公子乔琪,这不是《边城》淡淡的哀仇,也不是美丽的悲伤,而是彻底的悲凉。这悲剧来得惨烈,哪怕是看着葛薇龙沦落至此,我们心生的同情也会被那些苍凉包围、吞噬,随着沉香屑烧完了,火熄了,灰也灭了。
到了这里你也许会说,《边城》也是悲剧,但是这悲剧来得抑郁,倘若重读《边城》,你也许会看到热情背后的冷漠,人性美背后的孤独。“边”就带着一丝孤独,翠翠的爱情观简单而美好,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等待,想见他,等,他喜欢自己了,也等,他走了,还等。她的爱情悲剧来自于环境,来自于性格,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只会凝望着星星,希望它能看清自己的心事,从小只和老船夫、小黄狗生活的她,当爱情来临时,也是懵懂不知事,我们就像看到爱情就这么来过了,也只是从两兄弟的言语中知道,他们都喜欢上了翠翠,可是除了几次匆忙的相遇和几句简单的问候,他们与翠翠似乎没有任何交集了,而后来大老的意外以及二老与老船夫的误会,更是造成了翠翠的爱情悲剧,这凄凉感伤的色调,被沈从文寄托到山水中,又有多少人能探寻出?即便是悲剧,也是淡淡的无奈,在结尾还是让人有一丝希望、一丝等待,沈从文的悲天悯人情怀,让这场悲剧来得沉郁、痛苦和静默。
《沉香屑》却是燃得热烈,燃得百孔千疮。在她笔下,男女间无真情,只是玩着 “ 爱情 ” 的游戏,进行着玩世不恭享乐主义的精神游戏。在她眼中婚姻是无爱的,所以葛薇龙想要用婚姻去绑住乔琪是天真而悲哀,只是张爱玲对笔下的人物还存有一丝同情,在文的末尾,乔琪笑道: " 你也用不着我来编谎给你听。你自己会哄自己。总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我是多么可鄙的一个人。那时候,你也要懊悔你为我牺牲了这许多! 一气,就把我杀了,也说不定!我简直害怕!”薇龙笑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这样为爱执着甘愿说谎骗自己的女人, 她对爱情的执着与痴迷,非凡人可比,亦非凡人可以想象 ,当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或许连爱都不算,就等于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至死不悔。张爱玲说:“苍凉是一种启示,悲壮是一种完成”,也许她笔下的女主人公的爱情都充满了无穷的苍凉,却都难逃一个惨烈的悲剧命运,让人唏嘘不已,这悲剧,是彻头彻尾的悲哀。
两个悲剧,一个沉郁,一个惨烈,两个女主人公,一个纯洁美好,一个自甘堕落,却都一样执着地爱着一个男人,等待或者婚姻,都是她们表达爱情的方式,纵然不同。爱情,从来就不是用来解读,圆满的结局固然让人向往,悲剧却扣人心弦,久久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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