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又一天,异乡人从村史办公室里面出来,回到家中,发现小桃花坐在木屋里,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夕阳。异乡人看到后,问“今天不用上课吗。”
小桃花说:“上课没什么意思,那些孩子又欺负我,我偷偷溜回来了。”
异乡人走过去在桃花的面前蹲下来,久久,无声,只是伴着桃花,看着窗外的夕阳。久久,才说:“桃花,我们出去玩一下吧。在屋子里呆着闷出病来。”
那时桃花坐在车的后座,上身伏在在异乡人的的背上,感觉到路正在向后方缓缓流动,微微的震颤像是一个按摩器一样舒服了桃花的全身,桃花感到一种无以言说的愉悦和酥麻的感觉,只是低头看了自己和异乡人的影子像恋人一样挨在一起,桃花想着,如果车可以永远骑下去,该多好呀。
这是一条平整的,两边栽着杉木南北走向的路,路外的东边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路的西边是闪烁在阳光中,油绿发亮的富贵竹地。那时正是梦村一天中最美的黄昏时候,天空格外的晴朗,在似乎不远的西边天上正变幻着彤红的彩霞,刚刚走掉的羊马上变成了一座灰红色的山,从山的一边慢慢分离出一个龙头狮子身的怪物,那怪物慢慢变大,然后分离成两个牛状的云霞....那神奇的霞光映照在梦村里,把梦村变成了一条彤红的梦幻之村,那数不清的桃花树在这梦幻里变成了红绿白交错的海洋,那花便是海洋中的一叶叶小舟,飘渺的炊烟从花海里缓缓上升,笼罩了梦村的上空,然后向西边移动。村外的稻田和富贵竹地这时也像起伏的波涛似的,包围着梦村,像母亲的手抱着未睡醒的婴儿。一种阴明之间所交织而成的韵律在天空与大地间奏动着,桃花似乎听到了风在天空的吟唱,也听到了自己的心在吟唱。在一种朦胧而又美好的感觉中,桃花紧紧地倚在异乡人宽大的背上,“塔塔……”的骑车声在小路里也显得格外的清脆,仿佛是谁在打着节拍一样。一阵风吹来后,忽然响起了一片嘹亮的蝉鸣,像天乐下泻到人间,像无数玉石撞击着金盘,桃花不禁大叫了起来。
“桃花,看到前面那棵杉树上,一只大黑蝉正伏在那里。”桃花顺着异乡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在前面一颗高大的树上,两丈多高的地方的一个枝桠上正伏着一只黑里透红,有着白色斑点蝉。”
“我要,捉住它给我。”桃花用手推了一下异乡人。
异乡人把车停靠在一边,叫桃花在树下站着,自己活动一下筋骨,来回摩擦一下手臂,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廓猛然增大,便向上一跃,双腿紧紧地夹住了树干,手掌张开,像一个蚡体动物一样含着树干的两侧。桃花觉得父亲就像一只巨大的树蛙一样,一盘一攀地往树上爬起,渐渐地靠近了那黑褐色的蝉。还有一米,半米,三十厘米......二十厘米。忽然,异乡人像一道闪电一样射出了右手,紧紧地捂住了那黑色的一块。桃花欢喜得大叫喜来,说:“爸,快下来,快下来,把那蝉给我。”异乡人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慢慢地把手收回,对桃花说:“累死我了,下不来了。”桃花急得直跺脚,嚷道:“你可以的,不要逗我了,快下来。”“你这丫头,想弄死爹呀。”异乡人习惯了把自己当作桃花的父亲,因而习惯了桃花叫自己爹,但是连异乡人也不知道桃花的亲生父亲是谁。
异乡人下来后,桃花迫不及待地从他的手中抢了过来,一边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小东西,一边用手来触摸它的肚皮,听到了那嘹亮的声音从那里传了出来,桃花便欢喜地围着异乡人直打转,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一样。
嘹亮的歌声,那是蝉来发出的。异乡人想起了十四年前自己在故乡当知青时那个万马齐喑的的年头,当时自己是被送到北大荒去的吧,记得当时杨丹和自己是在一起的,那时杨丹也是像桃花一样可爱活泼,当然自己也年轻多了。那日子的确也是苦,整天除了割草喂猪,就是割草喂猪,带去的书也没有几本,看完了毛泽东语录就看鲁迅的书。当时杨丹是和自己在一起的,说和自己就像是想树叶和树干一样,永远不分开,这丫头不知道叶子最终也是要离开树的,她便又说那么就像天空和太阳一样在一起。真可笑,那是我们的物质条件这么差,她是一个地主的女儿,娇气十足的,亏她也可以挨过来。后来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他们其实哪有知道什么叫爱情,为什么要把我们岔开,为什么要把杨丹送到其他鬼地方改造呢。对,她是地主的女儿,但是地主是他父亲,不是她,为什么要岔散我们呢?我们的爱是纯洁的,可是在那个时代,纯洁就是侮辱,高尚就是高尚的墓志铭,听说被人成为“文化昆仑”的钱钟书被拉去烧水,拉去送信,作家老舍被活活折磨致死。而我呢,当然微不足道,但是为什么要折磨一对相爱的人呢?唉,那时候,嘹亮的歌声是唱不出来的,自己不是快要变成一只喑默的羔羊了吗,哪里还有壮志,年轻的自己实在太天真了。只不过以后的日子一定就好过了吗。年轻还有希望,但是年老了的伤痕如何能结痂呢?杨丹在哪里,她在那里,异乡人神情恍惚,看着桃花,伸手想要抱住她,觉得面前是小琴,而不是桃花,到底是—异乡人猛然紧紧地抱着桃花,一边大哭:“小琴,你回来了,我好挂念你……”泪水便潸潸地流了下来。
“我是桃花,爹,你怎么啦——爹,你松开我 ,我喘不过气啦。”桃花说完,便慌得跟着哭起来。异乡人打了一个噤,清醒起来,看到自己抱着的的确是桃花,便松开了手,低头说了句爸爸刚才昏了,不要怪爹。顿了一下,异乡人又说:“放了这个蝉吧,它能这么自由地唱歌,很不容易的。”桃花说是,松开了左手,那黑色的蝉在手中犹豫了一下,便飞起,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像是在感谢不杀之恩。异乡人喃喃道:以后的路只有靠你的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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