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一群刚被高考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年轻人,在这片舒适的大自然中,又恢复了朝气蓬勃的生机,正尽情享受这不可多得的畅快。
“快啊!咱们都到山顶了,后面的——男——生——太烂了!”璇站在高处,叉着腰,对准落在后面的几个男孩放着嗓子喊。在她身后的雅只是抿嘴笑了笑。那帮男生背着沉沉的行李,喘着粗气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停了下来。
“走!咱俩先去侦察一下这儿的状况,别等他们三个了。”璇说着就拉起雅的手要走。雅回头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样子。璇立刻心领神会:“哦,又心疼你那‘小太阳’了?舍不得他背这么重的东西吧?”雅被说得不好意思了,一朵红晕飞上脸颊:“瞧你说的,子虚乌有的事。”语气却分明是轻柔的,目光早已寸步不离“那个人”了。
三个男生开始在搭帐篷了,两个女孩也帮不上忙,就站在远处看着。
“怎么样?你不打算跟俊说吗?我看他早猜出来了,你们俩三年的同桌,朝夕相处,他再笨也不可能察觉不出来。”璇很肯定地说。
雅只是看着在远处忙碌的俊,看着他健硕颀长的身躯,看着他古铜色的肤色,看着他灿若冬阳的笑容,听见璇这么说却有些失落,“我宁愿把它当作一份美好的期待,永远留在心底。他早察觉了,只是不愿意接受我,所以一直都没有说破。”
“可是,可是现在都毕业了,就要各奔东西,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向他表明啊!再说了,过些日子他就要去美国打篮球了,天各一方,你想见面都难了!”璇着急了。
“他那么热爱篮球,去那里对他有好处,况且他的父母在那儿,不是我说想留他就能留下的。再说了,下个月我也要去德国做手术,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你知道我盼了很久,终于可以把它彻底治好。往后,我还可以在那边过新的生活。”虽然心有不舍,但是雅对未来很是憧憬。
璇总觉得可惜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叹了口气:“你就真舍得吗?可是你真的很喜欢俊啊!”
“他就像是天边的太阳,而我就是夸父,即使用尽最后一点心血,也不可能追上的。不如知难而退,还来得聪明。”雅闭上眼睛,仰着头向着天空。
这一次的行程充满了青春的滋味,那一片天空下,那一片草地上,留下了属于每个人的美好的回忆,也是属于雅的,她非常珍视的回忆。回去以后,五个人就仿佛蒸发在人海中的水珠,彼此暂时隐形了。
各自忙碌了许多天,雅正在忙着办理出国的手续。父母都已经过去德国准备了,只留下雅独自一人在家里收拾着。这天电话铃响了。“喂,请问找谁?”雅接了起来。
“我是璇,俊出车祸了!听说伤得不轻,宇刚打了电话来,现在他已经赶去医院了。我一知道就打给你了。你快去看看吧!”璇的声音急促地就像是警报,而雅只听了前面的一句话,脑袋就“嗡”地炸了,后面的话听得似是而非。她愣了,可是却以最快速度回过神来,马上收拾东西,直奔医院。
医院的走廊笔直的,一直通向手术室,通向那扇吞吐着生命的门。手术室门口亮起的红灯分外夺目,给雅一种不安的感觉,她心慌意乱跌跌撞撞地到了门口,一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宇,忙问到:“到底怎么样了?俊到底怎么样了?”
宇宽慰道:“医生说主要是皮外伤,还好没有脑震荡,也没有内伤,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那,那怎么会进手术室呢?到底怎样了?”雅心急如焚,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宇迟疑了一下:“医生说最严重的伤在左腿上,现在正做手术看能不能保住。”
宇一说完,雅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颤抖的声音无力地从嘴里飘出:“什么?他还要去美国……老天就这样刻薄吗?他该怎么办啊?”
这时手术室的灯熄了,门打开了,医生和护士一脸疲惫地推着病床出来,赶往病房。雅和宇赶紧冲了上去。雅看见了躺在白色床单上的俊,身上盖着一张白被子,双目紧闭,伤痕累累而苍白无色的脸庞变得那么陌生,她的心像被人用手紧紧捏住一样,缩得小小的,止不住地痛。到了病房,一系列有序的操作完毕之后,俊被转移到病床上。医生和护士逐渐散去,周围安静了下来,雅觉得心里一阵阵恐惧袭来,她轻轻地坐在俊的旁边,看着沉睡的他,静静地握住俊打着点滴的手。不知何时,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俊的手背上。
从那天以后,雅就专注地奔走在医院和菜市场之间,按照医嘱每天精心地煮着各种汤水和饭菜。细心的雅又按照俊的习惯和喜好布置病房。在璇和宇忙着学校的开学军训,不能赶来的日子里,雅忙得团团转,可是看着俊身上的纱布绷带一天天地少去,伤痕一天天地消去,雅觉得那是一段宽慰的日子。
可是俊的腿伤却痊愈得不好,尽管雅一直让医生向他保密,但是俊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像困兽冲不破牢笼。雅虽然默默忍受着他的无理取闹,可她的心和她的眼睛一样,总在悄悄地落泪。
一天医生走进来,把雅喊了出去。看着医生肃穆的神色,雅不敢回头正视俊疑惑的眼睛,只把门轻轻带上。
“我不得不告诉你,按照他这样的情况,除了继续手术和参加复健治疗外,没有捷径可走,保守地说至少也要一年才有希望恢复。如果说他这样子要去打篮球,除非他想一辈子拄着拐杖。”医生一脸的严肃。
雅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说谎的痕迹,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俊怎么能接受呢,自己一直骗他说下个月就可以按期去美国了。雅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病房里。推开门看见俊一脸期待的样子,她的泪水又快要冲出眼眶了。可是她必须得笑着。
“今天的饭菜做得怎样?下次想吃点别的什么吗?”雅只得找话说。
不料俊却直奔正题:“你快告诉我,医生是不是说我快可以下床走动了?”
看着俊闪动着希望的眼光,雅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
“刚才我都听到了,你们说我下个月就可以到美国打篮球了,是吗?”俊继续追问着。
雅背过身去胡乱地整理着东西,强装出轻松地“嗯”了一下。可是她分明感觉身后的压抑,又突然转变成了无边的寂静,她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哐当”,身后一声激烈的震响,吓了雅一大跳。她忙转过身去,惊恐的眼神和俊那迸发着怒火的目光交接在一起,满目是被他扫在地上的,一切为他而放设在那里的东西。
她还来不及向他挪动脚步,他已经竭里斯底地喊道:“滚!给我滚!既然要一年这么长时间,为什么骗我!为什么给我希望然后又打破?你这残忍的人,你这虚伪的人!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滚——!”
听着俊声嘶力竭的控诉,看着他愤怒激动的样子,一地支离破碎的东西成了他们之间的鸿沟,谁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的勇气。雅张了张嘴,却转身捂着脸离开了。那是乌云盖日的日子。
然而雅还是每天如常地照顾着俊,只是要承受他如暴风雨般愈演愈烈的脾气,没有来由的指责,没有预兆的怒吼,只增加了雅默默流过的泪水。
复健的物理治疗开始了,每天定时出现在复健室里的争吵声成了医院里报时的信号。他无时无刻不在找她麻烦,但是雅知道她必须坚决地强迫他训练,他们都有着同样强硬的态度。尽管那是一段身心疲惫的日子,可是雅不能放下俊自暴自弃,所以她只有放弃自己的愿望,她回绝了父母一再催促到德国的要求,甚至害怕打开邮箱和电脑,因为那里总是满满的一堆倾注了父母的爱的信件。为了俊,她当了一回爱的逃兵,面对遥在他乡的父母,雅无地自容。她把对健康的渴望都转移到俊的身上。
那是一段辛酸和心酸的日子。
随着物理治疗的进行,俊已经可以站立并扶着墙走一段路了,所以尽管他对雅的态度依旧是冷冷冰冰的,可是雅却像沐浴着阳光那般温暖。俊需要的是锻炼,雅需要的是休息,这一正一负的收支,对雅来说只有不断地透支。
阳光每天准时来到病房里,可是今天这里却不同了,多了一些欢声笑语。因为宇来看望俊了。雅看着他们俩兴高采烈的谈话,尤其是俊脸上久违的笑容,为了不想打搅,便借口去煎药走开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谈笑之间已经两个小时了,还没有看见雅的身影。宇就到药房去看看。在路上就碰见被护士搀扶着的雅,手里还端着一碗药。雅不好意思地说:“是让俊等烦了吧?我这就来。”
“你怎么……没有去做手术啊?”宇惊讶地问,顺手接过药碗。
“你怎么知道?”雅也吃惊地问,“不过,我已经放弃了。”雅的声音分明哽咽了。
“璇告诉我的……是为了俊吗?”
“嗯。”雅故作轻松地答应。“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雅,我都知道。”宇诚恳地看着雅,“事已至此,可是情况总是不要再坏的好。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几天,俊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也一定会尽心地照顾他的。”
雅拗不过宇的争持,只好顺从地听话了。
宇把药端回到病房,给俊喝下。俊放下药碗,轻淡地问:“她呢?”
“我来替她几天,她都累坏了。”
“不负责任,连招呼也不打就跑掉了。”俊的语气就如同往常谈到雅一样的冷淡。
宇愣了愣,也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可不是吗!德国的医院都催促了好几百遍了,她也充耳不闻,就是不肯去做手术。”
“哦?”俊疑惑地看着宇。
宇继续同样的语调:“其实也没什么,将来坐轮椅罢了。”
俊沉寂了,宇也不作声。隔了不知许久,俊忽然抛出一句话:“她不想再到这里来了吧?她厌烦了?所以才编出这样的谎话……”
“砰”,话未说完,一记拳头打在俊的脸上,他沉默了,没有发脾气。
“你是最没有资格这么说雅的人!她为了你放弃了这么难得的机会,你知道吗?错过了这次手术,她能够痊愈的机会就几乎降为零了!她牺牲了自己,难道还要招来你这般冷嘲热讽吗?”宇喘着粗气,紧握的拳头还没有舒展。
俊倔强地不做声。那天,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了。
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如常,雅的身影好几天都没有出现在医院里了。俊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竟有些焦躁的感觉,似乎什么东西都变得不得心应手了。床头柜上少了那些他爱看的报刊,饭菜也不是他爱吃的味道,甚至连水杯的位置也不是他习惯的那样。生命像缺失了什么,不再完美。看着宇,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这夜,他失眠了,他不顾伤痛冲到大院里,对着漆黑一片的雨夜和雷电一起咆哮,雨水冲醒了他的思维,冲散了他因伤病的蒙蔽而厚积的尘垢。那一夜,他明白了他对什么的不舍,他对什么的眷恋,他的心为谁而迷失。
然而,他却因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迷糊地说着胡话,却知道清醒地拒绝吃药。医生们束手无策。
宇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叹了口气,敲开了雅的家门。雅又一次心急如焚地冲往医院。
当雅亲手把药送到俊的嘴边时,还在昏迷中的俊却张开了口。人们都说,那是俊犟不过了。只有宇知道,那是药里有爱的呼唤。
在雅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俊的烧退了,随之退去的还有他的脾气。雅和俊都觉察了他们之间微妙的化学变化,只是他们谁也没有说穿这当中的秘密。
时维九月,又一年秋至。雅陪在俊的身边已经见证了两百多个日月的轮回。赤裸的生命在布满荆棘的时间荒野上匍匐着前行,留下血与泪的和唱,在鸿蒙之中升腾,奏响奇迹的凯歌。俊在最短的时间里重返球场,连医生都不得不叹服他,叹服他坚持的信念,叹服他走下去的勇气。看着他再次演绎娴熟的上篮时,雅的眼睛再一次被泪水模糊了。
“什么时候去美国?”雅看着俊。
俊愣了愣,转动在指尖的篮球停了下来。“我?……我只想你完全好了。我为你找最好的医生,我要陪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俊的眼睛里荡漾着一种别样动人的目光,那使雅有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触动,一种舍不得放手的温柔的幸福。雅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吃了一惊。
那天以后,俊再也没有看见雅。他发疯似的在人海中寻觅,誓言翻遍了天下也要找到雅。可是他却在宇的一句话面前气馁了。宇把雅的话带给他:“除非你重新为自己的梦想用力地奔跑起来,否则,一辈子别想找到她。”
俊挣扎了许久,才答应了这个要求。当他站在甲板上,望着消失的海岸线,感觉自己一寸寸靠近太平洋彼岸的大陆时,他明白了雅那颗水晶般的心。
可是人世间的不幸却不会因为有爱而停止肆虐。那艘载着希望的船触礁了,在一个孤岛附近。人们找到的只是没有了生气的躯壳,还有一部分不知去向的灵魂,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雅的心也随着沉没在幽深的水蓝色中。她不愿意在贴出来的认领照上找到俊的笑容,也不愿意像失踪者的亲友那样彷徨。她不愿放弃相信他活着,虽然到最后政府和周遭的一切人们都散去了。人们留在海岸边那份望眼欲穿的希望最终化作海面上一缕无力的清风,随着大气运动卷上了九重,无影无踪。
雅的心不再晶莹,泪水是反应的催化剂,剧烈地加速氧化。就像安息在海底的船的残骸,心,被侵蚀得满是锈迹。
雅从此爱上了大海,总爱在海边赤着脚步行,感受浪花温柔的亲吻。她总在想,那水中有离人的眼泪,或许也有俊的温度。她望着远方,缓缓地,走向东方那条错过了太阳的失落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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