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声处听惊雷

                   ——从曾心的微型小说《老泪》看小说中的用情技巧

刘淑华

    泰国华文微型小说作家很多，作品常见报端并能结集出书的并不多，能在微型小说领域中独树奇峰的更是凤毛麟角。曾心便是其中之一。

    曾心，原名曾时新，1938年生于泰国曼谷，祖籍广东普宁。毕业于中国厦门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后深造于广州中医学院，并在该院从事教学工作多年，1982年回国。他先后曾从事多种行业，经商、从医，与此同时坚持业余文学创作，发表了很多作品，其中不乏顶尖之作。他的文学创作涉及广泛，诗歌、小说、散文、评论多有建树。在泰华文坛上，曾心是一位杰出的作家。

小说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作家的特殊经历，使他能够比一般人更多地看到当今社会，看到人间的现实生活和世态炎凉；使他能够比一般人更深刻地体会到表象后面的酸甜苦辣，体会到社会最下层、普通人的人生百味。所以作家能够通过饱蘸深情的笔，描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把深刻的道理融入真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读者掩卷深省。所以，曾心手中的镜子更明亮、更透彻、更真实、更动情。

“文章喜曲不喜平”，微型小说更是如此。但是，能否在寥寥数百字内，峰回路转，起伏跌宕，廊壁错落，曲径通幽，是微型小说作家必须面对而又难以对应，颇感棘手的难题。然而，曾心做到了，纵观其微型小说，可以看到作家独具匠心的构思和得心应手的安排。他之所以能够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中，搭建新颖别致的庭院，构筑巧妙细微的园林，描绘色彩斑斓的景观，刻画生动活泼的人物，我以为，这一切和作家在作品和人物中，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和真切情感紧紧相连，密不可分。同时也显示了作者在微型小说中，运用浓重的感情铺衬，以情领篇、以情叙述、以情感人、以情示理的扎实功底和技巧。

微型小说《老泪》，可见一斑。

《老泪》全篇短短800余字，写了陈五老人晚年的遭遇，令人感慨。而作者的感情处处可见，是文章的灵魂。

一、以情领篇

大音乐家贝多芬说过这样的话：作者激动十分，听众激动五分；作者激动五分，听众

激动一分，如果作者自己都不激动，怎么能感动听众？

细细品读曾心的作品，你能感觉到，每一篇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读者的心弦，引起读者强烈的共鸣；又像一颗无形的石子儿，投入读者的心海，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而且“开门见山、开门见情”！《老泪》亦如此。

    《老泪》开篇就一句话：夕阳西沉的傍晚。寥寥七个字，却饱含了一种说不清的思绪和情感，一下子便把读者带进了浓浓的感情画卷。每个人都感受过无数个夕阳，感受过无数个黄昏，感受过无数个傍晚。那么，今天作家又会给我们带来一个什么样的夕阳，什么样的黄昏，什么样的傍晚？读者在不知不觉中，被作家的深情所感染，默默地跟随作家走进一个陌生的夕阳，陌生的黄昏，陌生的傍晚……

人世间最能感人的莫过一个“情”，作者就恰恰紧抓住这个字，一下儿射中读者的心靶，把你领进作者的故事中，跟着作品中的人物去爬险峰、过峻岭、越沟壑、跨天堑，去感受作品人物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使你不得不被作者的浓情所打动，不得不跟随作者去领略人世间的凄风苦雨，去观察现实生活中的残酷和冷漠。

二、以情叙述

小说以叙述为主。叙述是作家的基本功、看家本事儿。越是基本功，越能看出作家的

水平。曾心可谓独树一帜，以情叙述。表面上看似平淡无奇，叙述中却浓情蜜意，把作者和作品中人物的感情融为一体，像电影中的淡化出入，人物随叙述渐渐清晰、丰满，而情感却如烟如雾，慢慢被读者吸入体内，膨胀、激荡、升华。

他的男孩陈雄笑吟吟从店里走出来，亲昵地挨近父亲的身旁，捏起两个拳头轻轻

地捶着父亲的肩背：“爸爸！怎么这么高兴，吟起诗来呢？”

陈五侧过脸，把只剩下几颗门牙的嘴巴凑近孩子的耳旁：“孩子，你爸已经老了，准备把店里的生意交你去管！”

父与子的两句对话，把此刻作者和作品中人物的感情暴露无遗，淋漓尽致。

此时的陈五已经是“日薄西山”，在夕阳西下中感到了人老后的孤独与无奈，在无望中幻想着对未来的希望，对儿子的希望。对希望的憧憬让他不由自主地“卖弄风骚”，吟唱古句。这是一线希望，即使是连作者自己也感到是苍白无助的希望。此时虽然夕阳西下，但是还能让陈五感觉到“无限好”，还能照亮眼前的景物。此时的高兴也恰恰是后来悲哀的感情伏笔，作者欲抑先扬，使读者在文章结尾时，跌入感情的谷底。

三、以情感人

鲁迅说：悲剧把人生撕裂给人看。曾心小说中感人的地方，悲剧因素居多。《老泪》

中的三个人物都是悲剧，以陈五为最。

活到七十三岁的陈五，以往尽管生活道路多坎坷，也都能熬过去，从来没流过

一滴眼泪。如今在他肉体衰老之后，亲生骨肉给他这样“残忍的一击”，他的心灵

崩溃了，老泪顺着面颊两旁的深细皱纹流进嘴里，流进瘦瘪的肚子里。

故事一开始那个高兴的陈五，从没流过一滴眼泪的陈五，流泪了！

文章第一次点题。点题之余，作者仍然没有忘记以情感人。陈五现在已经从感情的顶点滑进了深渊，从一家之主变成了看儿子、儿媳脸色的奴仆，无权支配自己的钱财，稍有动作，便被看成无耻之徒，形如窃贼。而作者精雕细刻的那三张难看的脸，像三尊雕像沉重地嵌入读者的脑海，久久不肯褪去，又如同三把皮鞭狠狠地鞭笞着读者的心灵，鞭笞着那些道貌岸然的不孝之子！同时读者也不得不为陈五掬一捧辛酸的泪水。

四、以情示理

“东边日头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数年后，陈五被儿子和儿媳送进曼谷郊外的某家养老院。在走之前的一刹那，他

还记得从床底下拿出放在南来时的旧篮子里的一本银行存折。对着存折里的四位数字，他不禁老泪纵横：“我一生的辛辛苦苦，就只有这一点点，在进棺材之前是属于自己的身外之物了！”

文章结尾，陈五老泪纵横，对天长叹！

文章再次点题，使读者的心灵受到又一次更加强烈的冲击，受到又一次更加强烈的震撼！

此时作者的感情随着陈五感情的爆发而降到冰点。出语冷酷，叙述无情，平静的语言几乎告诉人们，作品中的人物与己无关。甚至连陈五的直接引语，也让人感觉是那样的冷漠，几近嘲讽。其实明眼人不难看出：“用情极致，以致无情！”作者的冷酷是对纸醉金迷的铜臭世界无情的鞭笞和控诉，是对无数被亲生骨肉“残忍一击”的孤苦老人浓重的爱护和同情。

小说中，没有一句说理，没有一句批评，没有一句感想，没有一句论述。读者掩卷后，能明白作家在告诉我们什么吗？

作者：泰国华侨崇圣大学首届硕士研究生班二年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