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湖古寨笔记一
人是一个广阔的世界
穿过宿雨,在一个萧萧雨歇的清晨造访龙湖古寨。青草绿了
整个护堤,黄牛在微风中惬意地摇晃尾巴。大爷的拖车碾过被打
湿的龙脊路,阿婆用自行车载著孙儿歇在零食铺前,大娘在门楼
脚倒掉了昨夜的茶水,阿伯单车的哐哐声转入六巷中的一条,古
寨在他们淡淡的借问声中醒来。龙脊两边的古民居栉比鳞次,用
岁月的容颜在低回诉说。斑驳、古朴是历史风化的色彩,它能沉
静内心的喧嚣,它能带你直面流淌的时光......
我们在客巷头一间修理单车铺里,听阿伯讲过去的故事。铺头停歇
的28寸凤凰牌双杠老单车,已经碾过了八九十年代的辉煌,在那青睐
“三转一响”的年代里,它意味着走更远的路,驮起更轻便的生活。阿
伯守住修单车的祖业,依然在原地等待,即便外面风驰电掣,年近古稀
的他就停留在这片疏疏落落渐次寂寥中,每天老人们路过,迎来送往。
抬头间偶然发现屋里小门的横批写着三个字:大家好。脱俗,风趣,开
阔得令人起敬。
路过一铺窗,门楣左右两幅刀刻画展开,刀法虽拙稚,但风物隐隐可见韵味,画边提联句“梅梗托夕阳,兰叶乘绮春”,中间横批刀刻四字 “自涂自乐”。如此兴致为何许人也?卖油漆的店主阿伯在我们的追问下,素描了他的生活史。解放前本为考上潮安三中的优等生,当时龙湖也仅仅有十来个人考上。初中毕业后便被周边地区聘请进学校教书,从语文算术到音乐操无所不能,但在1958因历史原因不得不离开学校,只能回家扛起锄头走向田野。改革后,开了油漆店,兼卖毛笔,闲来以书画自娱,谓之自涂自乐。依然文质彬彬的阿伯讲述得异常平静,时代的尘埃在他那里并没有成为一座过不去的大山,他扛起锄头跨过山去,抑可在山头放歌,或可在山头瞭望风景,随遇而安,恬然自适......
红泥小火炉,卖菜籽的老伯滴下了两杯工夫茶,记忆也如茶叶般舒展开了。一个身份标签带他淌过许多的苦难,就是“地主”二字。家族曾为潮安四大富之一,拥有地产几千亩之多,在一片打倒声中,全都随风而去。八十来岁的他还能记得父亲吸鸦片的模样并惟妙惟肖地表演出来,还能记得少年时代随舞龙班子上府城演出,起初遭受白眼最后扬眉吐气且还需要用鞭炮系龙头打响而分散人群的场景,还能记得自家宅院沦落众人之手的无望和伤悲,还能记得那时凭余力买得一辆单车四下游荡最终确定了卖菜籽的营生…后来他结婚了,有一个女人带了一个女儿来跟他,他把女儿带大教她写毛笔字并供她读十三年的书,他说最后女儿只学会了三件事:会上网,会说普通话,想嫁人。女儿跟了一个白痴男人生了三个孩子,此后父女殊途而茫茫无音讯。他起身卖了一包油菜籽,回来把两块钱卷起来,他说每到适合撒种的时候,周边各个地方的人都会过来光顾,那时货如轮转......令人感慨的是,老伯帮人撒下了太多的希望,自己却一直活在失落之中。历史的风头把他卷到边缘,他默默承受,他说凭后来赚到的钱,他买回了一间祖屋......
人就如此这般立于天地之间。想起有龙湖诗人四哥说过:“人是一个广阔的世界。”真真如是也。
写于乙未处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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