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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特根斯坦:沉默如迷的历史

时间:2009-06-27 10:43:38     作者:海碰子文学社      浏览:9635   评论:0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系062 郑载望

第四届“碧草杯”广东省校园文学大赛参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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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社交,我喜欢的是有时,有人,同我相与微笑。”

他是逻辑学家,哲学家,也是工程师,建筑师。单调而深远的哲学,是他生命的底色。作为哲学家,终其一生,他只写了两本书:第一本写在战火纷飞的生死场上,一叠厚厚的手稿沾满同伴和敌人的血与泪,却成了哲学家记录思想的羊皮卷,整理出版后的《逻辑哲学论》无声中构成了对战争的最大反讽;第二本写在若干年之后,当我们的哲学家不再流浪在外,他在剑桥的一间小房子里拥有了可供取暖的壁炉,壁炉的旁边安置着一个铁皮保险柜,这个柜子守护着哲学家的手稿和笔记,这些如诗行般隐晦和流畅的手稿后来一度无法刊行——哲学家被诊出前列腺癌后,曾一度打算将这些他视如生命的手稿以油印的形式散发给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和学生,他的一个学生及时阻止了他——这部足以引发革命的手稿应该处理成皮面,烫金,而不是廉价简陋的油印本,后来整理出版的《哲学研究》令所有后辈忙于诠释和注解,也证明了学生的洞见和眼光。他的一生,就像他用来存放手稿的铁皮保险柜,藏着许多后人无从破解的秘密,他渴望感情,却对心智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一旦成为他的谈话对象,便会陷入迷山雾海般的思想漩涡里不可自拔,他的身边形成一个强大的引力场,吸引一切渴望洞见的人,他的表述形式,习惯用语,声调乃至手势和姿势一再被模仿,所有的模仿无论多么惟妙惟肖,仍无法掩饰模仿者心智的苍白和虚弱。1951429号,他的学生冯赖特如此写道,“我们时代一位声誉卓著的有影响的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在英国逝世了。”这是我所翻阅过的,有关他因病离世的,最为冷静客观的一条。后来,他的另一个学生,康奈尔大学的哲学教授马尔康姆在《回忆维特根斯坦》提到,427日,在他失去知觉以前,他对一直照顾自己的贝文夫人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为美好的一生。”

“一个人陷入哲学的混乱,就像一个人在房间里想要出去而又不知道怎么办。他试着从窗子出去,但是窗子太高,他试着从烟囱出来,但是烟囱太窄。然而只要他一转过身来,他就会看见,房门一直是开着的。”

“我的讲课不是为观光者举办的。”

维特根斯坦的这段陈述,给他的哲学生命做了一个最好的概括。在剑桥大学教书的那些日子,他独有的教学风格,让所有学生见识了思想的破坏力与洞察力。讲席上,他没有讲稿和笔记,他在听众面前进行思考,课堂上每个人都能体会到他如何绷紧他的意志力和智力,他对所有的课堂提问,乃至质疑有着极其敏锐的预判——他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是因为他自己无数次地经历了那些迂回曲折的推论过程,当对方在力图把自己的思想变成语言时,维特根斯坦就能察觉出思想的来龙去脉,并为他表述出来。

“把精神说清楚是个巨大的诱惑。”

他的一生,便深深陷落在这种诱惑中不可自拔。仅有的两本著作,《逻辑哲学论》和《哲学研究》到底有没把精神说清楚,不得而知。起码,这两部风格迥异的著作做了某种努力,尽管努力的方式如此不同,以致于让读者一度怀疑是否同出一人之手笔。在《逻辑哲学论》中,维氏试图表明,传统的哲学完全立足于对我们语言逻辑的误解,借助于他所独创的图象理论,通过分析来达到对传统哲学的否定性结论,是维特根斯坦的目的所在,而最后的结论极富有终结性色彩和与之具来的悲剧性色彩——对维特根斯坦来说,伦理学和美学的一切命题,关系到生活意义的一切命题,一切逻辑命题,甚至一切哲学命题,严格来说,都是无意义的。维特根斯认为他就此解决了哲学是否可能的根本问题,建立其上的其他问题也就无足轻重了。事隔多年,他在另一部著作《哲学研究》——即一直存放在铁皮箱子里的手稿——转换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立场和方式,在这部手稿中,语言游戏成了一个频频出现的中心概念。取代逻辑研究而不断明晰出现的,是心理学,乃至精神分析,维特根斯坦也承认,《哲学研究》的相当一部分篇幅是对作者早期著作的直率或含蓄的驳斥。一个思想家在一生的不同时期,造成两个具有高度独创性的思想体系,每一个体系都是多年紧张劳作的成果,都以一种优美有力的风格表达出来,都对当代哲学产生巨大影响,而第二个体系确是批评和驳斥第一个体系的——诚如马尔康姆所言,这种演变在哲学史上也许是独一无二的。

“虽然我不能提供感情,但我却迫切需要感情。”

这句话也许暴露了哲学家隐藏在强大心智下的情感空白。他的学生马尔康姆在传记中写道:“同维特根斯坦在一起总是很紧张,这不仅是由于同他谈话的智力要求很高,同样还由于他的严厉,他的无情批评,他的挑剔脾气和他的忧郁。”维特根斯坦对情感和理智,有着同样的准确性和彻底性要求,这点给试图接近他的仰慕者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也带来了畏惧。应该说,维特根斯坦是个很彻底的完美主义者,也是充满激情的理想主义者,对完美和理想的追求让他在纯粹的哲学领域里纵横驰骋如痴如醉,也让他在现实世界中种种不可避免的缺憾面前一无所措,他固执于纯粹,也受累于纯粹。维特根斯坦于1912年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份巨大的财产——他的父亲,卡尔·维特根斯坦生前组建了奥地利第一个钢铁卡特尔,而我们的哲学家,从战争回来之后,第一步就是把他所继承的财产全部散光。此后,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帆布靠椅就是他的全部家具。1920年到1926年,他选择到奥地利一个偏远的乡村任教,后来又在维也纳附近的湖特道夫担任园丁助手,这段听上去田园诗般的日子并非诗意而和谐,他的苛求,和理想依旧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从1926年起,维特根斯坦耗费了两年的时间和精力,为他的一个姐姐在维也纳建造一栋住宅,这所房子的所有细节,都是他的作品,免除了一切装潢,以精确的测量和严格的比例为特色,它的美,如同维特根斯坦的哲学,朴素而文静,如赖特所言,甚至具有了典型的现代色彩。同时期,维特根斯坦还完成了一个雕塑,他对材料的处理,依然以心中的完美形态为标准,返照了古希腊人的质朴安详,精致娴静。从建筑到雕塑,包括他后期所从事的医学护理,一方面,足见其天才,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他个性中的动荡不宁。在众多传记中,斯坦福大学的巴特利教授(W. W. Bartley)所著的《维特根斯坦传》,对维特根斯坦的个人生活有着最具争议的描述,作者试图真实展现维特根斯坦在情感生活中的同性恋倾向,这一点在那些试图维护维特根斯坦个人形象的研究者眼中,似乎无法接受。但联系维特根斯坦一生的种种意外之举,也许就不会陷入太大的困惑。

“神秘之处不在于世界是怎么样的,而是在于世界是这样的。”

马尔康姆曾如此写道:“我相信,维特根斯坦对于任何东西终究会存在这一点,有时会体验到某种惊异的情感。”维特根斯坦从不认为对于上帝存在这样一个“事实”,需要任何理性的证明,这一点,和帕斯卡尔和克尔凯戈尔的思想何其类似——正因其荒谬,我才相信。应该说,维特根斯坦在宗教情感上是有所皈依的,这种皈依在某种程度上给他带来了关键时刻的救赎。维特根斯坦早年就仔细阅读了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他的性格里有着最为深刻的浪漫悲观主义,这一点让我想起王国维,一位同样深受叔本华影响的学人。王国维后来投湖自尽,是否真为学术之断统,或为晚清之覆灭,斯人已逝,不得而知。王国维灵魂深处的危机爆发之时,如果能领承一份来自不可知处的救赎,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或者如维特根斯坦,在他临终之际,也对身边的人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为美好的一生。”

历史和灵魂从不存在假设,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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