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班衷毅:出生于东北城区,小学生,在一次偶遇下认识了曾大妈,此后为曾大妈回国做了不少工作。曾大妈:日本战后遗妇,本名「野沟仲子」,中文名「秀英」后半生下嫁曾大爷后街坊邻里称「曾大妈」,经历了人生中酸甜苦辣,几经波折最后回到日本家乡安享晚年。龙二:日本人,军队兽医,因中日战争随军队落宿中国,曾大妈第一任丈夫,为其诞下两子「铁峰」、「铁男」,大儿子于逃难中夭折,小儿子病亡。龙二收到命令归队后,不久日本战败,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王长友:中国农民典范,曾大妈第二任丈夫,为其诞下一女「宝荣」,长友为了维持家庭生计不得不盗取军火,后不幸染上“硫磺毒”逝世。曾青风:中国退伍军人,性格暴躁,好酗酒,曾大妈现任丈夫,青风曾多次视曾大妈如仆人呼来喝去,为其诞下一女「桂荣」,后经历一系列的事件,青风待秀英相敬如宾。(插图作者:画家梁岩)第一章 初逢偶遇书柜里藏着两本发黄的日文书,每逢空闲时我都会打开看以此消磨时间,这两本书都会使我隐约看见这位老人慈祥的笑容,佝偻的背影,她是我第一位异国的陌生朋友,她的一生,可歌可泣,波澜起伏!我们的故事就要从一次的偶遇说起……一九七三年 抚顺 我叫班衷毅,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镇上,是一名小学生。我姐姐前不久刚生了孩子,适逢暑假,便受母亲之意去照顾姐姐。在去姐姐家的路途上,我突然听到一首不知所云的歌,但歌声很优美,旋律也很优雅,我循声而去,只见一位一头乌黑秀发的大妈在拿着锄头,低着头一边耕地一边唱歌,歌曲真的太引人入胜,我就依偎在墙角旁欣赏着。大妈的歌声停下了,她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我大妈:“干嘛看着我这个老太婆?”我:“你唱的歌很好听”大妈:“是吗,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你”我:"我姓班,名衷毅,我姐姐刚生了孩子,妈妈叫我去照顾她"大妈:“姓班?哦,你是素琴的弟弟,看不出来你都挺孝顺。这里每家每户的人都叫我曾大妈”我:“曾大妈,对了,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曾大妈:“那是一首怀念家乡的日本歌”我:“日本歌?那你就是日本人咯,你怎么会来到中国?”曾大妈只是笑了一笑,请我到她的院子里去坐,然后端出一壶刚沏好的柑橘茶和一碗日本草饼,茶香入喉,齿颊留香,满喉咙都是一股清凉的感觉;草饼甜中带黏,味道十分不错。曾大妈:“好吃吗?”我:“好吃,对了,你都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会来到中国?”曾大妈:“你想知道吗,这个故事很长的,你不怕闷吗?”(我摇了摇头)曾大妈:“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说起来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第二章 千里姻缘一九四零年 日本 长野那时候的曾大妈还叫「野沟仲子」,正值豆蔻年华时期,全身充满着一股少女的气息,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的父母整天都为她的未来忧心忡忡,不得不去找个媒人为自己的女儿找对象。一天,她的父母把远在东京的仲子召回来,并把物色对象的照片给她看,男方名叫「龙二」,他去中国发展已有一年多,国家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仲子尽管一面的不愿意,但面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答应这门婚事。终于,仲子来到了中国东北,眼前的景物既陌生又荒凉,她根据所给的地址去寻找男方的住所,走过了无数条羊肠小道,跨遍了无数条沟沟坎坎,来到了男方的住所。不远处站着一位仪表堂堂、气质彬彬、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年轻人,他就是「龙二」。初次见面大家都一面的尴尬,他邀请仲子到屋子里面坐,尽管是一间陋室,却非常干净整洁。「龙二」抱出一只名为「哦嗨哟」的小狗出来,原来他是喜欢动物,才在军队里当一名兽医,「哦嗨哟」是他在一次战役中树林里捡回来的身负重伤的小狗,经过他的悉心照料,「哦嗨哟」已经回复元气,变得生动活泼了。仲子看见他有爱心便欣然接受了他,渐渐地,仲子适应了在东北的生活并为龙二生下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铁峰」,小儿子叫「铁男」,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一天夜里,他收到信息,部队命令他归队,临行时,两人依依不舍,此行一去,不知何时再回。就这样,「龙二」一直没有回过家,家庭的状况也越来越差,全依靠自己做支柱。 第三章 流离失所一九四五年八月 东北 日本战败这天,仲子如常去集市,突然她听到号外“日本战败,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仲子一心想着龙二,恍惚间她撞上了同是日本人的井上太太,她说日本战败,中国联同苏联军进入中国东北要将日本人赶尽杀绝,只有跟着日本军队走才安全,走到哪里就哪里,还劝告仲子跟着她一起走。仲子犹豫不决,面对当前状况,不得不接受这个选择,一群日本老少为了躲避苏联军漫无目的地走,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孩子走,夜里,天空响起「轰隆隆」的飞机声音,军队队长说现在情况危急,需连夜收拾包袱继续走,仲子推了推大儿子「铁峰」发现没有动静,仲子心急如焚地叫起来,队长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断定他患病而亡,立即叫他的手下来处理,仲子被同行的乡亲和军队拉走,这对母子也从此阴阳相隔。逃难的生活还在进行,井上太太一边安慰着仲子一边拿出食物给她,经过一番劝说,仲子才肯吃。到了夜里,大家像往常一样在树林中休息,队长走了过来说:“大家听着,前面的路很崎岖,带着小孩的恐怕会有危险,现在把你们的小孩交给我,我找人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等到我们都过了那天路,再把他们接回来,只要你们听我的,大家才有活下去的机会”仲子摸了摸正熟睡的小儿子「铁男」,队长命令手下把小孩带出来,仲子死活不肯交出自己的孩子,她已经失去了大儿子,要跟小儿子同生同死,队长见执拗不过她,就叫她离开队伍,仲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抿着泪水离开了队伍。仲子心力交瘁便依靠在一棵树下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位上山采药的陈大娘遇到,就邀仲子下山并给了她吃的,听了仲子的遭遇,陈大娘和陈大伯都为她的遭遇感到同情,陈大娘提出了一个荒谬的但却实无可奈何的建议,让仲子再嫁,一来她丈夫「龙二」生死未卜,二来不想自己也要想一下孩子,最起码嫁了有个固定的地方,不用四处流浪,仲子再次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建议。 第四章 再度婚嫁终于在陈大伯的介绍下,仲子认识了一位中国农民「王长友」,他一眼就喜欢仲子,而仲子的内心却忐忑不安,她觉得这样对不起「龙二」,但为了生计不得不这么做,他们举行了简简单单的婚礼便了事。长友为她夹菜的动作令她触景生情,想起第一次见到「龙二」的时候也是这样夹菜,不禁潸然泪下。长友见到她并没有责怪,同是心感同情去安慰她,他说就算她找回了日本老公,也不会怨她,只要她开心。仲子连声道谢,她认为,长友虽然粗人一个,但他跟「龙二」一样有爱心且有热心,他的家人并为仲子取了个中文名字「秀英」一九四六年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儿子「铁男」在三岁的时候染上了怪病并非常严重,秀英为了他整天废寝忘食,长友拿了一碗白粥进来长友:“秀英,你没吃过东西了,看你脸色多么憔悴”秀英:“铁男病了这么久还没气息,我很担心他”长友:“这样吧,明天我请个大夫来为他检查一下”秀英:“观察几天再说,家里环境又不好,为了铁男你花了那么多钱”长友:“你千万不要见外,你是我的老婆,铁男虽然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但在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孩子,我王长友虽然穷,但我接了你们母子回来,我说得到做得到”秀英沉默不语,双手紧握着拳头。铁男的嘴唇瞬间流出了血,长友自己出去找大夫并叮嘱秀英照顾好他,待到长友回来时,铁男已经夭折了,秀英觉得已经生无可恋,精神恍惚,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在送孩子的遗体上山时,一路走一路哼着那首日本歌,待长友把他放到柴垛中,秀英念念有词秀英:“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你夺走了我的大儿子,现在还要带走我的小儿子”长友:“秀英,是我没用,家里穷,没钱去请最好的大夫,要不然铁男不会死的”秀英还在继续念着铁男的名字长友:“好了,秀英,时间也到了”长友拿起木棒,往冥镪里点燃,然后抛向柴垛中,火熊熊燃烧起来,秀英想跑到柴垛中,却被长友拉扯住,秀英一直叨念着“铁男,铁男……”待一切成为灰烬后,长友把铁男的骨灰用布装起来,秀英继续唱起日本歌,跟着长友走下山,她不知道失去了最亲的亲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秀英整天都茶饭不思,长友跟他的家人都为她着急。一天长友的姐姐和弟弟都过来探望秀长友和秀英。秀英终于走了出来想吃东西,他们都出去帮他买食物了。原来这都是调虎离山计,在不吃不眠的日子里,她每晚都睁眼望着窗外的月光,她认为,只有回到家乡,回到日本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她拿了家里的积蓄和带着铁男的骨灰。于是,她决定支走他们,开始了回乡之旅,到底她的逃走能否成功呢? 第五章 美梦难成秀英从长友家逃出来之后,便四处打听,得知在城的另一边河的那一头有日本人聚集的地方。秀英满怀希望地一直走,终于她走到河的岸头,却被国民军阻拦,因为这条河的一带都是由他们驻守,要通过必须有许可证,军官问她有没有许可证。秀英摇了摇头,一位军官看了她手中拿着的一小包包袱,便抢了过来打开看,发现那是骨灰,便把它扔到河里,秀英再一次失望了。不仅如此,她还被国民军押回了夫家,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回到长友家,他姐姐和弟弟犹如兴师问罪,只有长友无动于衷。长友姐:“你说你啊,我弟弟又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长友弟:“大哥,她走就让她走吧!任由她自生自灭”长友:“够了,秀英是我娶回来的,可能她失去了孩子头脑才一时冲动想离家而已,这件事就算了吧!”长友弟:“算了?这次她刚好被押回来,要是她真的走了话你就人财两失了”长友:“住口,我说算了就算了”(他发现自己太粗鲁了,望了一下姐弟)长友:“姐,弟,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吧”长友的姐弟就转身离开,秀英看着长友,觉得自己太自私、太坏了,长友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么多。这天,她看到长友的姐姐在厨房里磨豆腐,他姐姐见她有兴趣便教她工序,他姐姐突然想起有点事做,便让秀英替她磨。临走时,她告诫秀英收好桌子上那瓶碱水,以防隔壁屋子里的小孩跑过来误喝就出事了,碱水一喝下去就会造成血液凝固而死。正正是这一句话,本来对生活失去希望连死的欲望都有的秀英,无意间正恰恰好天助她也,她等姐姐出去了就拿起桌子上的那瓶碱水,倒在碗里,一口一口喝了下去。终于,她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第六章 因祸得福半晌,长友从田地里回来,他叫了几声秀英却没有回应,就四处寻找。他在厨房里毫无气息的秀英,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他连忙去叫自己的姐姐和弟弟,让他们照顾好秀英,自己去找大夫。姐姐就让弟弟去给她灌豆浆并扶她上床去,经大夫诊断,幸亏发现得及时才化险为夷,那瓶碱水碰巧过期了不久,所以对身子毫无大碍,出乎意料的是,母子平安,秀英再次怀孕了,大夫叮嘱长友等人照顾好秀英,生活起居饮食认真谨慎,不容马马虎虎。送走大夫后,长友开心得眉开眼笑,一家人待秀英犹如掌上明珠。长友笠日带上供品去庙宇拜观音,他一边说一边拿着签筒求签,“菩萨,我不奢求大富大贵,只希望秀英母子平安我就心满意足了”随即一支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他拿给解签员。解签员说这签是大吉,孩子顺产,他跟秀英是宿世姻缘,无论未来的路多么难走你们也会共同度过。长友还请求庙祝为秀英死去的两个孩子做点法事,好让慰藉自己的心灵。而秀英的内心也是挺矛盾的,一心想为王家后继有人,一心想回到自己的祖国日本,她不想带着别国产下来的孩子回去见家人,她边走边想。突然,她走到一棵树下,脑子里又想起了一个念头,只有把孩子弄掉了才能继续自己的回乡梦。她缓慢爬上粗实的树枝,闭上眼睛,往下跳,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待自己醒来时已是在家里,大夫说幸亏树下有一些杂草作阻力,对胎里的婴儿没有影响。众人听后才把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下来了,最后历经无数磨难,秀英开始放弃寻死的念头,进入当长友妻子的角色,一心一意把孩子生下来。 第七章 乐极生悲一九四八年六月 长女王宝荣出生这天夜里,秀英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应该是胎动。长友的姐姐立即找村子里的接生婆,长友和她弟弟在她身边照顾她,接生婆来了,她让大家在门外等待,一家人都坐立不安,都等着这个小生命的来临。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一阵呱呱坠地声响起,接生婆说母女平安,大家都露出久违的笑容,长友为自己的亲生女儿取名为「王宝荣」寓意她能给家带来财宝和荣华。慢慢地,长友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憔悴了!她向附近的村民打听得知原来长友为了养活家里人,不得不晚上做兼职来帮补家用,为了整个家他可以说是熬的不成人样。这天,他如常和弟弟在田地里耕作,秀英为他们送饭来,长友在吃的过程中咳嗽不止,秀英忙给他拍背,长友瞬间昏厥在秀英的身旁。长友的弟弟把哥哥背回家里去,请了大夫来给他诊断,经过大夫的一番检查,确诊他中了“硫磺毒”病情加深,无药可治。秀英一直求大夫治疗好他,不管花多少钱!大夫说只能靠他自己了,便离去。秀英问他为什么会中“硫磺毒”,长友只好坦白地告诉她,原来他为了家庭生活过得好,每天晚上都出去做兼职,而这份兼职就是偷军火去卖,所以每天才有美味佳肴。秀英:“你真傻,穷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节衣缩食,努力工作,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长友:“我存了点钱,放在客厅的柜子里,要是我有什么意外,你就拿着这笔钱再去找个好男人过下半辈子”秀英:“长友,我不要,我只要你”长友:“恐怕我命不久矣”秀英:“不会的,你不会死,你还要看着宝宋长大”长友:“秀英,我有个请求,再唱那首歌给我听”(秀英含泪把那首日本歌唱出来,长友慢慢地把手垂下来,眼睛慢慢地闭上,在秀英的歌声中因病而逝,享年四十三岁)家人请法师为长友做了一场法事,然后上山立坟,按辈分在坟头前斟酒和叩头,丧礼就简单了事。(一个月后)长友的姐姐把秀英叫到跟前,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秀英说独自把孩子抚养成人。姐姐不屑一顾望着她“凭你?一个女人家只身寡影的,不如这样吧!小弟还没成家,我有个提议,你就跟着他好了!”秀英一脸惊讶,她知道,他是长友的弟弟,而自己作为大嫂,跟小叔再婚岂不是有违伦常?长友的姐姐只是叫她考虑一下,便离开了。秀英心里想着“面对姐姐的咄咄逼人,恐怕以后夜长梦多,不如带宝荣离开这个家,回到日本去”于是,她连夜偷偷带着宝荣,拿了长友留给她的积蓄,再一次走上回乡之路。 第八章 三度婚嫁一路上,她带着孩子奔波,可能花费了太多气力,秀英已经气喘吁吁。她隐约间看到不远处有灯火,便循灯火而去。一位妇女看到披头散发的女人带着一个酣睡的孩子突如其来的来到她们的地方,就迎步而上去询问。经过一番说明,那位妇女说你总算来对地方了,我们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为妇女说话的地方,原来秀英来到“妇女联合会”,这是为妇女讨公道的地方,接待秀英的就是会长,她对秀英说不用怕长友的姐姐,婚姻是由自己决定的,不过像你如今的处境还是得找一户人家好歹有个落宿地,于是她给秀英介绍了一位比她大十年的中国退伍军人「曾青风」因为青风是军人,性暴躁,好嗜酒。退伍后在家游手好闲,依靠着军饷和政府发下来的补贴维持生计,他跟秀英办了风风光光的婚礼,并邀请自己以前连的队友来参加,非常隆重。婚前,秀英接受不了他的性格,婚后也如同,他命令她给他煮面条、拿酒杯陪她喝酒,不仅如此,他还对秀英做的菜挑三拣四,一言不合就对她动手。虽然这样,但她都要对着他强颜欢笑去做他命令的每一件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维持生计,为早日回到日本做好准备。一天,她确实承受不了他的脾气,便打算偷偷溜走,但她这次没那么幸运,刚出门口就碰上醉醺醺的他。他知道她想逃跑便二话不说对她动手动脚,把她推到墙角,秀英昏迷了。而青风此刻酒醒了过来,马上叫来大夫。天意弄人,每次检查她都毫无大碍,却诊断她再度怀孕了,青风高兴得眉开眼笑,自此对秀英悉心照料,连嗜酒的习惯也改掉了,期待着自己孩子的降临,而秀英自知青风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但本性不坏,慢慢地接受了他。一九五三年 次女桂荣出生四月二十三日,新生命从天而降至曾家,青风接过大夫的孩子,也是一女儿,他想了想。她姐姐叫宝荣,她就叫桂荣,「桂」字有木有土,寓意她长大后有房又有地,秀英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带两个女儿去集市,路遇同村的日本藤原太太才得知,抚顺公安局已经开始批准在华日本人申请回国,于是曾大妈喜出望外地把这件事告诉给青风,青风一脸不满的样子,想着他待秀英又不是不好,万一秀英带着自己的孩子到日本一去不回头,自己岂不是人财两空了吗?最后他决定你要走可以,但留下桂荣才可以走。秀英日思夜想,就算在公安局外事科签字的时候也犹豫不决,签了就名正言顺还了自己的心愿,回日本的路指日可待;但自己的孩子如果被青风照顾,他只不过是一个军人,哪来照顾孩子的经验,到底曾大妈面对两难抉择,她的决定又是如何呢? 第九章 寸草春晖她毅然放弃了回乡的梦,这是一条合理合法回去祖国的路,她都放弃了,可见她多么爱自己的孩子,虽然她没踏上回乡的路,但依然来到火车站,望着母子分离的场景,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她不是为自己回不了家乡而哭,而是害怕火车上的变成自己,恐怕自己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骨肉分离,她不敢想,回头走出火车站,回到不属于自己却充满母女情的家,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两个女儿也逐渐长大了。一九六一年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因天逢久旱,田地连年失收,家里经济一贫如洗,青风改不了嗜酒的习惯,很快就把军饷和补贴用在喝酒,久而久之身无分文。一看到两个女儿每天上下学都要打赤脚,因为山路崎岖,难免会受到摩擦受伤,作为母亲的她看见两个女儿连鞋子都没有,自觉心如刀割,她暗下决心,自己去赚钱帮补家用。适逢党中央提倡公社化运动,倡导集体劳动,青风和秀英根本没办法找到工作帮补家用,于是她偷偷瞒着青风和工作单位上山采野菇然后低价卖给村民。终于,经过一番劳力,她赚够为两个女儿买鞋的钱,她如获至宝似的捧着两对鞋回到家里给两个女儿,两个女儿第一次穿上鞋子,感谢她们的好妈妈。日复一日,队长常收到队员的投诉,秀英总是每天缺勤。于是队长去找了曾青风,青风也一问三不知,他会询问秀英给队长一个答复。像往常一样,秀英一推门只见青风气势汹汹坐在客厅里,审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秀英见纸包不住火,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青风听了气得掌掴一下青风:“竟然敢偷国家的野菇,你好大的胆子”(她的两个女儿躲在房间里看着母亲受辱,想帮助母亲却无能为力)青风:“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再怎么说我曾经也是国家的军人,千年道行一朝丧,丧在你手上”秀英:“青风,我也不愿意这样”青风:“不愿意你还偷?”(秀英沉默不语)青风:“没话说了吧,没话说证明你贪钱,你个贱人!”(青风欲再掴秀英,被两个女儿及时出现制止)桂荣:“爸,这不关妈妈的事,是我不好,妈妈看我弄伤了脚,她才想办法买鞋子给我们,你要打就打我吧!”青风:“是爸爸不好,你爸爸没用”青风夺门而出,只剩下三母女相濡以沫。而她的所作所为因为秀英在部队工作认真勤快,所以队长对她的一切既往不咎,在往后的日子里,因为秀英的工作努力而被队长誉为“先进工作者”,家里的环境也得以改善,几乎是温饱状态。 第十章 第一封信一九七二年 深秋 中日建交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大女儿宝荣出嫁以后搬到城里居住,小女儿桂荣也都中学毕业了,在村里找了份邮递的工作,经过时间的洗礼,秀英脸色苍老了许多,再也看不见年轻时的秀丽,她完完全全是一个中年妇女了。自从两个女儿去了省城她就跟青风两人一起居住,曾大妈也这样才有多余时间参加村里的活动。这天如往常一样,曾大妈跟村民到村口看国家安排的电影,看电影前插播一则新闻片,内容是“田中角荣访华,首次打破中日僵局,中方同意跟日方正式建交”这一刹那,她看到国家久违的标志,日本国旗和中国国旗联合在一起,日本国旗虽然对中国人来说是侵略的象征,但对于曾大妈来说这是她的祖国,意味着她回国的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了,曾大妈完全可以通过正规的途径回国。她想起了家,想起了童年,不禁两眼泪汪汪,就偷偷回到家里写信,三十多年已经过去了,她依稀记得家乡的地址以及她爸爸、妈妈、弟弟的名字,一字不漏地写在信封上,信纸不断被她的泪水浸湿,她继续换了新的信纸写,她写的都是用日文。写完了就召当邮递的小女儿桂荣回来把信给寄出去,桂荣说明天会帮她送到日本,曾大妈每天都坐立不安,还不时到村口等邮差的到来,一怕怕信件还没有寄出去,二怕怕年迈的父母已不在人世。等了一个星期,桂荣拿着一封由日本寄来的信给她,是她弟弟写给她的,这封信成为她首次和家人沟通的桥梁。拆开信封,打开信纸,都是用日文写的,信中写道“大姐,想不到会收到你的信,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都很想念你,可惜一直没有你的消息。直至战败以后,你丈夫「龙二」回到了日本,他说一直找不到你,大家都以为你遭遇不幸,爸妈因此很伤心,他们很后悔让你嫁到中国。自从战败之后,这里的生活都很艰困,直到最近十年我们的生活才改善了一点,但是很不幸,爸妈在几年前过世了,临走前他们都喊着「仲子」,他们希望能见到你。姐,你年纪也老了,身体行动不方便,还是在中国安居乐业、享乐晚年吧!家里有我打理着,祝你生活愉快,弟 仲贵字”曾大妈看完写封信,再一次哭了起来,桂荣不明白就问母亲,曾大妈告诉她,她的外公外婆在日本过世了,我真是不孝,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桂荣安慰秀英“妈,要不是中日建交了,你也不可能写信回日本”此时,青风再次喝得醉醺醺的推门而进,他见到秀英哭哭啼啼的,就生气了,又把骂了她一顿,桂荣把外公外婆去世的事告诉了青风,青风想跟秀英道歉,无奈秀英无动于衷,他也不知如何是好。我听完了曾大妈的故事,颇有感受,想不到她只是隔了一段时间没回日本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曾大妈只是微微一笑,我一个老太婆,活了几十年,发生了那么多事,一切都习惯了。那首日本歌是她小的时候她母亲常唱给她听,如今母亲已不在人世,惟有唱着这首歌来表达她对母亲的怀念,她有过想回去的念头,但她没出过家门二十多年,恐怕有人会不习惯。我问她是谁?这时,一位走得东倒西歪,手里拿着一瓶酒的老头走了进来,我问曾大妈他是谁,曾大妈回答,他就是她的丈夫青风,人人叫他曾大伯。「衷毅,衷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唤我,这把声音正是我姐姐「班素琴」她见我这么久还没来就出来接我,碰巧见到我在曾大妈的院子里跟她聊天,就叫我回去不要打扰曾大妈,曾大妈说没有,还很高兴认识我这位朋友叫我有空可以随时过来坐。我跟曾大妈道别以后,到姐姐家里把曾大妈的故事写到我的日记里面,希望有朝一日把她的故事写成一本小说,好让更多的人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常去找曾大妈聊天,她开始教我写日文字,在曾大妈的一番教导下她夸我写的日文字不错,她说探亲手续已经审批了,下个月初就要回日本,我问她回到日本最想见到的人是谁,曾大妈望着天空一言不发。送曾大妈到机场的那天,我望着曾大妈的背影逐渐离我而去,心里难免依依不舍。 第十一章 故地浓情一九七五年 日本曾大妈乘坐几个小时的飞机终于回到她可爱的祖国——日本,出了长野机场已经离开几十年的曾大妈望着眼前的日本,不禁感叹家乡的变化很大,以前满山遍溪现在变了繁华闹市,多了许多高楼大厦,她回来之前跟「龙二」写过信,约定在餐厅见面,曾大妈忐忑不安地去到约定的餐厅,她在想龙二是否记得起她,记起曾经的妻子,她缓缓推开门,慢慢走进去,左顾右盼去扫视,希望能看到曾经的丈夫。她隐约看见有人在挥手招呼她,她走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历经时间的洗礼,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人,那个人就是龙二!龙二看见曾是自己的妻子,情不自禁地叫了她日本名字「仲子」,而曾大妈也回了他「龙二」然后两个人呆呆站着,首先由「龙二」打破了僵局龙二:“真的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你”曾大妈:“世事难料”龙二:“是啊,真是世事难料,那天晚上我被征召归队,没多久就打了败仗,我被迫跟着大队走,想要回头都不行,后来遇到敌军,差点连命都没有!”曾大妈:“我当时还以为你遭遇不幸”龙二:“幸好我被好心人救了,后几次我想回头找你但又不行,几经波折我才回到日本,回来之后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后来我知道有遗孤坐了船回来,就到码头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等到最后一班船还没见到你的踪影,我就以为你在路途中遭遇不幸了”曾大妈:“当我听到战败的消息。就带着「铁峰」和「铁男」逃难”龙二:“那他们两个呢?”曾大妈:“对不起,我没有能力保护他们”龙二:“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在那个年代谁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对了,听说你结婚了”曾大妈:“可能是我命苦,嫁给你之后还嫁两个老公,有两个女儿”龙二:“其实我也结婚了,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曾大妈:“我知道,我弟弟写信告诉我的,其实多亏了他帮我办手续我才能回到渴望已久的日本”龙二:“对不起,我知道,你受父母之命才远赴中国嫁给我,政府把你当作遗妇,只有我签字才可以让你回来定居,可惜我已经结婚了,太太不同意,所以……我对不起你”曾大妈:“不要这样,这些事我都明白,怪就只能怪战争害惨了我们,这次我回来拜过我爸妈,见过我的弟弟,见了我最想见的人,能不能留下来我都无所谓了!”(两人互相深情地望着对方,哑口无言)另一边厢,自从曾大妈回了日本,曾青风都安静了下来,每天到村口等待着曾大妈归来,她担心曾大妈不会回来。青风回到屋子里吃着花生喝着闷酒,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回头看,曾大妈拿着大包小包回来,他内心很激动,但表面装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青风:“你回来干什么?”曾大妈:“唉,你很不希望我回来啊?”青风:“我还以为你在那边乐不思蜀舍不得回来了”曾大妈:“这里是我的家,不回来能去哪呢?”(青风露出笑容,曾大妈从行李里拿出一瓶洋酒递给青风)青风:“洋酒?肯定是别人送的”曾大妈:“是的,是我以前老公送的”青风:“洋酒有什么好喝,还是我的白酒好”曾大妈:“怎么啦,吃醋啦?人家都已经结了婚还生了两个儿子”青风:“神经病,我会吃醋?”曾大妈:“说真的,你是有很多缺点,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一切都习惯了。告诉你吧!在我心里头,就只有这个家,没别的了”(青风站起来,握着曾大妈的双手)青风:“秀英,其实……我怕你回去就不回来了”曾大妈:“我知道”青风:“还有,原来你不在我身边,我好孤独”曾大妈:“我也知道”青风:“原来你知道那么多”曾大妈:“那当然啦!”(两人相互依偎着,密不可分) 第十二章 落叶归根因为姐姐生了孩子的原因,姐姐要搬回城区和我们住,我像往常一样去找曾大妈,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我不是找曾大妈聊天,而是找她道别并感谢她教会了我日语和认识了一位异国的朋友。曾大妈微笑着对我说,只要你有空,我都随时欢迎你来,临走前她送了两本从日本买回来的书送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并对曾大妈说我会好好读书,以后出来做社会的栋梁,曾大妈点了点头,连声称好。终于,我也要向曾大妈告别。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也偶尔去探望曾大妈跟她学习日文。也因为这样,我顺利考取大学念日文系。一九八七年 日本之后,我成功考取日本留学进修资格。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这个中国人能到日本念书,而曾大妈明明是个日本人但不能回到自己的祖国定居呢?为了帮助曾大妈我也找过许多日本的朋友帮忙,他们说有一个可以帮曾大妈的方法,那就是让更多的日本人知道曾大妈的故事。后来在一九九零年,我把曾大妈的故事写成小说,想不到这本书在日本得到很大的回响,于是我写了这本《曾大妈的海》,海指的是什么呢?海指的是隔绝曾大妈回国的障碍,日本政府对曾大妈的遭遇深表同情,他们同意让曾大妈回国定居,我心里非常激动。曾大爷带着曾大爷以及两个女儿回到日本,此时此刻的曾大妈是名副其实的日本公民,正式落叶归根。但曾大妈两人还是没能回到自己的家乡长野,因为她的弟弟反对她回国,她弟弟认为曾大妈年纪已经衰老,身体终日不便,应该在异乡养老。曾大妈回到祖国却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岂不是天方夜谭吗?我们也要换个角度来看,她弟弟的出发点也不是毫无道理,我就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大阪租了个房子给曾大妈和曾大爷安顿。我每次去探望他们都会到长野买草饼给两位老人家,因为我第一次见到曾大妈才有机会初尝到她亲手做的草饼,他们说我不用这么破费,我答道要不是曾大妈帮助我学习日文我也不会得到今天的成就!曾大妈问我现在在干什么,我说在做有意义的事,正搜集资料筹拍纪录片,讲述一位在湖南的韩国妇人,被逼到中国当慰安妇,她现在年纪也很大,但盼望回到自己的故乡,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关注她、帮助她。曾大妈听后说了一句“这场战争真是伤了好多人”曾大爷叫她不要再说那些扫兴的事并叫我们喝茶,曾大妈又感谢我因为这部小说才能够回到日本定居,我说不用这么客气,要不是曾大妈您教我日语,我也不可能进得了大学,更不可能来到日本进修,要谢谢您才对!曾大妈和曾大爷叫我不要这么客气!曾大妈留我吃晚饭,我也不好意思托辞就答应了。 最终章 双栖双宿二零零零年一月曾大爷兴冲冲跑到曾大妈面前说怀念曾大妈包的饺子,曾大妈的饺子皮薄馅多,不像外面包的皮又厚又硬,馅少之又少,一点味道都没有。曾大妈就到厨房亲自为曾大爷包饺子,曾大妈对曾大爷说以前他总是对她做的菜挑东拣西还为了一点小事都大骂一通,曾大爷说她几十年前的事她都记得,虽然他粗鲁又大声,但谁对他好他都记得,他谢谢曾大妈照顾了他大半辈子,曾大妈说都已经近百岁了还这么肉麻,叫他去花园里浇花。曾大爷正踏出厨房门口,听到身后有盆子落地的声音,他扭头去看,发现曾大妈已经躺倒在地上,气息全无,曾大妈安详而去,她的一生落幕了,享年77岁。我接到曾大爷打开电话的时候还在湖南拍纪录片,我听到这条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不知怎么办?但我想曾大妈会理解我的。直至我回到日本,曾大爷告诉我她弟弟把她接了回去办丧礼,曾大妈生前的愿望一直想回到家乡长野,生在长野,死也要死在长野,我立马开车到长野找到她弟弟,她弟弟无责怪之意,他只叫我在曾大妈立碑的时候希望你一定来。二月我载着曾大爷和她两个为人母亲的女儿来到长野,我在曾大妈弟弟的带领下来到殡仪馆。阴风阵阵、寒气逼人,我们在堂外接过工作人员捧出来的骨灰,不禁悄然泪下,曾大爷对我说人死不能复生,我相信曾大妈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毕竟你为她做了那么多。曾大爷和她弟弟以及两个女儿认为,曾大妈把我当作半个儿子,不算是外人,我要捧着她的骨灰直至墓园。一路上的颠簸,我都小心翼翼捧着曾大妈的骨灰盒,我不畏惧在我面前的是骨灰盒,我把它当作是曾大妈,天空下着零星小雨,滴滴答答落在车顶,似乎是为曾大妈奏的哀乐。经过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们终于来到了墓园,把曾大妈的骨灰盒入土为安之后,工作人员开始立碑,碑上刻着“曾门秀英之墓”右侧刻着“生于一九二三年八月,卒于二零零零年一月十三日”工程完毕后,每个人在墓前倒三杯酒,叩三次头,仪式总算完成,想起不能目送她最后一面,这成为我人生的痛处。往后的清明节,我先回到中国祭拜自己的祖宗然后再回日本跟着曾大爷一家人和她的弟弟过来拜祭她。二零零八年,曾大爷也去了曾大妈那里团聚,他的墓碑就在曾大妈的隔壁,他们永不分离,每当望着夜空,我都会想着,他们两个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是否过得无忧无虑呢?二零一零年,我被晋升为日本周报总编。八月,我在工作的地方认识了比我小三年的异性并于二零一一年成家,日子过得很充实。二零一六年,我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女来到两位老人家的墓碑前,跟他们诉说我们的趣事,我把曾大妈的那首歌教会了我的两个儿女,我和他们都唱了出来,天空中弥漫着我们一家的歌声。 结语这就是我跟曾大妈的故事。岁月,可以平复大地上的伤痕!但平复不了她的内心纠缠了一辈子的创伤。但愿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战争;大地上,再没有遗孤。《曾大妈的海》是我听父亲讲战争时期遗孤的时候萌发出来的构思,我认为,生活在当今时代的年轻人生在福中不知福,如果可以通过曾大妈的故事来启发大众,且行且珍惜,珍惜家人、珍惜生命以及身边的一切,我不敢说整个社会将变得更完美,最起码大家能学会珍惜。说不定在我们身边的人群里,有第二个曾大妈,他们的遭遇或许比曾大妈更不幸,我们作为新生代,应该感谢遭遇过这些不幸的人。
《酒店没有酒》文:李衔夏1说酒店是个睡觉的地方,大概不会有人反对。住酒店的人无非三种,按照幸福指数排名先后是:情侣、旅客、出差者。不幸的是,今晚的我,属于第三种人。这冬末春初正是情侣激情荡漾的时节,寒冷的人急需温暖,含苞的蕾盼望绽放。那些为普通人服务的酒店可谓供不应求,我跑了四家才赶上这最后一间空房。这不,紧跟我走进大堂的那个女人马上被告知酒店满员了。从她和前台小姐的对话中可知,这家酒店已经是她咨询的第七家了。虽然呼吸比较急促,但她的神情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条死胡同。我开始注意她的眼神,带着一种迷离的破碎感,眼眶深陷,两块淡淡的墨青色,显然经过一场撕心裂肺的大哭。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出现在酒店里,一定早已有人安排好了房间。她的例外让我产生了好奇,我试图在脑海里还原一个伤心女人离家出走的过程。后来我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插图来源于网络)在我接过房卡的一瞬,前台小姐撩了一句:最后一个房间恰巧被这位先生先一步订了。本来我想劝那个女人到更远的地方碰碰运气,转念又恍然,她一个孤身女子,定是害怕遭遇黑车的不安全。于是,我向那个女人投去一个绅士的微笑,潜台词是抱歉。女人抬了抬眼,抬到我鼻子的高度又马上降回到光滑的地面。我转身走向电梯。电梯门正要关闭,一只带了戒指的手,准确来说,是无名指带着戒指的左手,挡开了门。进来的是那个女人。我问道,又有房间了?她始终看着地板,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前台说你是一个人住的双人房,可以让我住另一半吗?这问的方式有点别扭,她是有点紧张的。这个女人应该比我大五六岁,三十多一点吧,两手空空,没有行李,乌发柔顺,至肩而止,左脸法令上有一颗动人的黑痣,白衬衣、黑套裙,应该是下班后匆忙离家,来不及换下这身职业装,在灯光下,薄薄的白衬衣浮现出乳罩的轮廓,乳罩是白色的,带子很细。她把我的观察状态理解为迟疑的表现,于是补上一句:我可以出全部的房钱。我承认,请她进入房间并不是出于担心她露宿街头的善意考虑。我期待发生什么,让幸福指数垫底的自己,实现完美翻盘。我并不是好色之徒,生活中也不缺乏异性,但在寒冷而漫长的黑夜里,一个女人远比一张被子来得温暖。思前想后,我找不到理由拒绝一个准备奉献自己的伤心女人。咔的一声,房门弹开;嗒的一声,房门扣上。房卡插入墙壁上的感应器中,灯全亮了,电视机里的人开始说话。我在拉上窗帘之前看了一眼街景,树是黑色的,风吹树摇,橘色的路灯在摇曳的树影间眨眼。夜空中有没有星星,我忘了留意。 2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段烟屁股,像一个乱葬岗,定神凝视会有恶心的感觉。茶几两旁是两张一米二的床,床上分别躺着两个抽烟的人。李勿没想到这个陌生女人也会抽烟,他抽第一根的时候友好地问了一句:介意我抽烟吗?女人直接回一句,给一根我吧。就这样,一晃神,他们就差不多解决掉整一包香烟。李勿不太喜欢抽烟的女人。女人抽烟说明曾经有一个丰富的过去,同时内心深处必然有一片灰暗的沼泽地。李勿注意到,女人抽第一根的时候,手法比较拙劣,还重重地咳了几声,像从未沾过这仙气。李勿就着电视机里的内容谈些话题,尽量不问关于现实的问题,让这梦幻般的场景继续保持缥缈。刚开始,李勿担心这个伤心的女人不太愿意说话,事实上她说得是少一点,但偶尔也会主动开启新话题,大概因为她有一定年龄的缘故吧。李勿先后问了她两次要不要洗个澡。她第一次立马拒绝了,理由是没带换洗衣物。谈好一阵后,第二次她点头了,愿意暂时穿李勿的。卫生间朝向床铺的那边安装的是一块大玻璃,躺在床铺上的人可以看到卫生间里洗澡的人。李勿把自己的目光锁在电视机的四方框内。耳朵不断灌进流水打在肉体上和地板上的两种不同声响。他终于止不住瞥了一眼,玻璃上已经蒙上一层水蒸气,只能隐约看到女人的身形,好一派流水绕群山,大美壮观。刚出浴的美人最动人心魄了,肌肤莹亮透白,张弛度达到完美状态,周身上下洋溢着清爽气息,湿漉的头发贴着脸颊,性感温柔。经过温水的滋润,女人眼神里的阴霾烟消云散了。女人用电吹风吹干头发,期间,头发拨来甩去,像一面飞扬的旗帜。李勿不敢直视女人,偶尔通过墙壁上那面大镜子慰劳一下视网膜。女人问,可以关灯睡了吗?李勿愣了一下,嘴里吐出一个哦字,老不情愿地关掉所有电器。躺在黑暗里,女人均匀的呼吸和肌肤的香息像一根白羽毛轻抚李勿的脸。女人的声音:给一只手我。李勿迅速用脊背爬行,像螃蟹横躺着爬到床边,以便尽可能地贡献更长的手,对方已经有一只手在空中等着。两手握住,不是十指紧扣,只是两个弦月的齿合。李勿感觉到女人的手很冰凉,光滑中带一点沟壑和硬皮,生活中应该是做点家务的。李勿胆子大了点:你是个漂亮的女人,在黑暗中我依然能感觉到你的美丽。女人说,现在老了,不行了,像你这个年龄才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女人这句话刺痛了李勿,在她眼里,李勿像个毛头小孩。女人的嗓音是清脆中略带沙哑,李勿知道,她正处于三十多岁女人换声的过程。李勿说,我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我认识不少,我更喜欢阅历丰富的女人,你们的味道才够温厚。李勿这么说是做着抗争,既表明自己不是未经人事的新手,也作出一副调情的姿态,显示两性关系中男人的强势。但女人接下来的一句话终于刺穿了李勿的自信心:你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开始有些漂泊了,多多少少会有一点恋母情结。李勿明白,受伤的人往往以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的内心。他不愿意做这个别人,凭什么他要为真凶承受罪罚。他决定把舌头伸入伊甸园禁区:这么晚出来,你老公不担心的吗?女人的手僵硬了一下:我的生死与他无关。李勿获取了两个信息:第一,她有老公;第二,令她伤心的人是她老公。李勿要乘胜追击,只有把女人打落谷底,他才有机会策马扬鞭:你的生死只是今晚与他无关,明天天亮你还得回到他的水池里做你的美人鱼。女人撕心裂肺,不会,明天起,我的永远、我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李勿笑道,你是爱他的,如果你真会离开他,你早就找到新的港湾了。女人吼道,我不爱他,他是个骗子,是一个大恶魔!李勿笑得更尖刻,他毁掉了你的人生,但也因此,他是制造出你如今这个世界的上帝!女人呜呜地哭起来,鼻子的抽搐带动全身,手晃得厉害,像一艘准备启航的动力船。李勿正想借出怀抱和肩膀,女人额的一声吐了出来,床上、地上、李勿身上都沾了酸液。 3这真是一个呆子,面前有一个这么好的女人,他居然还在那里啰里吧嗦一大通。诗人作家韩东不是有个小说告诉人们:对付女人最好不要用语言,要用行动,过去抱住她、压住她,她就是你的女人了。要不是这个女人漂亮得让老子下面竖旗杆,老子手头这么多房间视频,才懒得跟这呆子费劲呢。像我们这一行的人,每天晚上看惯了世俗热爱、人间激情,最期盼的就是简单、粗暴的情节。不要跟老子说什么先有爱后有性,人类是什么?人类首先是动物,动物是不需要爱的,交配才是动物的天性。老子是个导演,正儿八经艺术院校毕业的。影视行当太难混了,老子曲线救国,先从情爱电影入手。工作很简单,与一些酒店达成合作关系,在房间的关键位置安装针孔摄像头,红外线的,明暗都能拍。其实这些事一点也不新鲜,奥威尔早在小说里预言过,技术时代人类毫无隐私可言。世界上公开的秘密多了去。老子负责剪辑视频,然后拿去别的城市卖。这种真人片比三级片好卖多了,老子搞了差不多十个年头,从未出过差错,当事人绝不会发现:第一,是在别的城市卖;第二,买真人片的多是圈子里的人;第三,买这些碟片的多是单身寡汉,而当事人既然有性伴侣,有时间都拿去开炮了,谁会花钱看片打手枪?说实话,这行挺好赚的,免费的演员、逼真的表演,多省事儿啊,一个光碟成本两元,安个视频后价格上百,天杀的买卖。我们还有不少副业,比如跟私家侦探合作捉奸、跟政客合作搞掉政敌。后面那个可是大买卖,虽然机会不多,但一次足以赚翻天。老子的梦想是有朝一日拍一部真正的电影,不是情色的,要艺术那种。圈子的内幕,好几个如今炙手可热的大导演,当初也是从这里摸爬滚打起家的。先站稳脚跟,再慢慢积攒资金和资源,最后一炮而红。未来的处女作,老子已经写好剧本了,拍摄预算大概三百万,目前存款已经有两百多万了,计划再过半年就开始谈演员。主演对象已经有范围了,几个过气的影帝影后,有实力、价格也不高,电影拍摄顺利的话,影响力可以无限大。一想到梦想,老子就有动力了,呆子,你走狗屎运了,本导演灵感大爆发,给你剪一部《青春期遇上更年期》,这呆子是大了点,但举止像处男,这美女也才三十出头,但可以说她是不老传奇。刚才可惜了,美女洗澡那段没拍清楚,成本有限,我们最好的机子都安排在豪华套房里,其实只有少数几间房有机子,这特价房之所以有,主要是廉价人群的两性关系有不菲的市场。这里只有四台机,卫生间一台、床头一台、天花一台、窗沿一台。卫生间水汽重,经常要去擦镜头,小武这懒小子这两天又没去擦,刚才一点都看不清,唉,浪费了这美女的一把丰乳肥臀。哈哈,呆子被美女吐了一身。这情节难得,名字可以改成《寂寞孕妇之上吐下湿》。呆子换衣服出房门了。唉,呆子果然是呆子,这当口出啥去啊。小武,转一号机,他应该是去前台了,听听他说啥。呆子说,你好,8305房有人吐了,麻烦安排一个阿姨清理一下。前台小姐说,抱歉,我们的清洁人员白天才上班哦。呆子说,你们就没有其他人了吗?难道要我自己清理?前台小姐说,我们酒店晚上人员比较少,请先就坐那边沙发稍等,有空闲的人员我马上安排他过去。呆子语气有点重了,你好歹先用对讲机问一下楼上啊。前台小姐说,放心,我会的,对了,先生,请问床铺有被吐脏吗?呆子说,当然,床和地板都脏了,不严重还需要劳烦你们吗!前台小姐说,床铺弄脏的话,我们需要视情况收取一定清洁费的,如果太严重,被褥不能要的话,可能还要按原价收取赔偿费。呆子说,行啦行啦,一分钱也不会少你们的,准备好发票就行,我好回去报销,诶,我说你们酒店效率太慢了吧,你怎么还没通知上面?前台小姐吐一下舌头,说,好,马上。看来呆子是急了,欲火攻心了吧,一个这么水润的女人等在房里,换谁能不急?可惜了,一朵鲜花就要被糟蹋在这个呆子身下。小武,切回38号机画面。进门的是个保安,穿着制服的大叔。这倒吓了美女一大跳,以为是查房的警察。呆子紧跟着进来,那张脸臭得跟臭豆腐似的。保安大叔瞟了一眼美女,也没啥表情,便低头开始拖地,显然像老子一样,见惯了男女勾当,当然老子要比他幸运,他只看到事物的表面,老子能欣赏事物的本质。不知是不熟练还是有意为之,单是拖地和换被单两件小工作,保安大叔竟生生折腾了一刻钟。要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两根干柴烈火可恨这位大叔了,老子透过画面能清楚看到两人眼里的岩浆。老子的下面又举行升旗仪式了。老子承认,干这行是有职业病的:经常升旗很容易磨损旗杆的,最近两年,老子升半旗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老子至今未婚,一则见惯了红杏出墙的女人,不相信婚姻,二则对自己有信心,对前途有希望,等老子当了大导演,后宫佳丽三千不在话下,送上门潜规则的可以站满长城。老子从不在酒店宣泄欲望,天知道会不会成了其他导演的男主角啊,一切还是留在家里最安全最保险。智商低的女人往往认为老子吝啬,舍不得出房钱,老子并不介意,身心舒畅,干活彪悍。男女主角跳起恰恰来了。小武,特写。 4现在应该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世界恢复了平静,房间恢复了浪漫。我知道伤心的她今晚是睡不着的,除非经过一番劳累。我邀请她在黑暗中跳一支舞。一开始我们四只手彼此握着,后来是我抱住她的腰,她圈住我的脖。并不追求幅度、速度和准确度,只是让身体慢慢地摇摆,释放出魅惑的气息。我问她,你选择跟我同一间房时不担心我是一个坏人吗?她说,我希望你是一个坏人。我问,你要借我来报复伤害你的人?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幽幽地说,可是你是一个好人。我说,你还不了解我,我是怕你不喜欢坏人,一旦坏起来,我不会比周幽王、隋炀帝逊色。女人噗嗤笑了,说一下你这辈子干过最坏的事。我思忖了一会,说,曾经两个女人为我堕过胎,最终我还是没有跟她们在一起。混蛋!她赏了我一个耳光。我抓住她的手,她呜呜哭着,我隐约听到她重复了一句话:你是一个好人。我吻住她的嘴。虽然嘴里没有任何气味,但我还是联想到了刚才她吐的一幕。我有点轻微的颤抖,但很快又专注到激情里面。敏感的她还是感觉到了,开始推开我。我笑道,接下来我将做出这辈子最坏的事情。我把她推倒在床,她反抗着。我问,怎么了?难道你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说,对不起,我以为自己可以,但还是不行,我想我需要一点酒。于是,我再次飞奔下楼。大堂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这个钟点居然还有人来找房子,来这里算是白跑一趟了。我没细看,印象中那个女的浑身上下拉满了黑网、插满了白羽。前台小姐在打着盹。我拍了拍桌面,问道,请问你们这里有酒卖吗?前台小姐说,不好意思哦,只有饮料和矿泉水,您需要吗?我恼火了:你们这里不是酒店吗?酒店没有酒怎么能叫酒店!前台小姐摊开双手说,我们是酒店,但不是酒吧和酒馆,酒店只是比较高级的旅店而已,绝大部分酒店都没有经营酒精饮品执照的。我吼道,少把我当第一次住酒店的乡巴佬,我去过的很多酒店都有酒卖的,至少有啤酒。前台小姐说,啤酒我们以前也有,现在工商抓得严,没有酒牌就是不给卖,据我所知,附近的酒店都没卖了。我问,这周边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吗?前台小姐说,出门直走,穿过隧道后右拐有一家,不过可能要走十五分钟。我问,十五分钟是去还是来回?前台小姐说,去。我望向那条隧道的黑洞,它也许能把我带回到生命伊始的子宫。 5回到房间的李勿是两手空空的。他的胸腔伸缩如铁匠铺里的风箱。房间是暗的,走廊是亮的。李勿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身影藏着一种黑色的硬。砰的一声,甩手关门。他决定什么都不管了,像头饿狼扑向床边的女人。女人反倒没有多少挣扎,也许在刚才那段时间里她彻底抛开了生命中的软弱和恐惧。见证这美好时刻的有两个人:张苛和武嵩。张苛是十年后的武嵩,武嵩是十年前的张苛。这两人都有电影梦。每天晚上坐在一个黑房间里看光屏,花生米配泡面,一晚一箱啤酒。武嵩已经走进婚姻的坟墓,张苛享受着他钻石王老五的身份。张苛没少嘲讽武嵩,每天夜晚都有那么多女人献出自己,你干嘛急着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张苛已经很久没对女人起过生理反应了,8305房这个女人除外。武嵩知道,她左脸法令上的痣让张苛想起他的初恋情人。接触久了,武嵩理解了张苛。骨子里张苛是有追求的,他不轻易接受世界的施舍,保存着心底最纯真的部分。他装出一副流氓的样子,好对抗这个无赖的时代。衣服撕裂的声音划破长空。李勿惊喜地发现,原来女人洗澡后一直没穿乳罩。李勿对自己的笨拙懊恼不已,时间就是这么被浪费的。李勿如此斯文有礼、如此依赖语言,自然是职业的原因。李勿的身份是一名老师,不是公办学校的人民教师,而是私立教育机构的培训师,经常出差,到不同城市开宣讲课,吸引学生报读课程。他主讲的内容是公共关系学。老师也是人啊,除开触犯道德和法律的事他不做,基本的人性欲求还是应该有的。有件事李勿并不知道,他去前台找人清洁的时候,女人接了一通电话,来自较早前她咨询过的其中一间酒店,有个预订了房间的客人到了约定时间没有出现,前台问她还要不要去住。女人没有过多犹豫便婉拒了。李勿多次把嘴伸向女人的胸脯都被挡住了。他抓住女人的两只手,摁到她头顶上方,然后攻击原定目标。山峰真是高啊,他好容易才登顶,天空、白云触手可及。他猛然一吸,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他居然吸出了奶水,带着体温的芳香的奶水,成一条完美的白线直入食道、胃肠。他惊得弹了起来,一骨碌滚到床下。女人先用手捂住胸部,然后赶紧拉被子彻底盖住。躺在地上的李勿软塌塌地,像酒店房间的感应器被抽出了房卡,全部电器同时死掉。诸位看官阅读至此,大概会以为叙述者是无所不知的上帝。错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全知视角来自张苛的大作,我从朋友武嵩手中买来碟片,在视频中认出了老相识李勿那张刀削的脸。李勿不会知道这个秘密。至于那个女人,我并不认识她。无可否认,她美若天仙,从天而降,打救了李勿、张苛和我。那晚之后,李勿跟女朋友求婚了,张苛提前了处女作的进程,而我不知好歹,写起小说来。在小说里我成了她的丈夫,我像猪八戒对嫦娥一样对她好。我们的生活像一碗酒,酒里有一间酒店。 【个人简介】李衔夏(笔名),本名:李鸿斌。1985年生于广东清远。中篇小说载于《都市》《阳光》,发表首部中篇即被《小说选刊》转载并获封面推介及卷首语整段褒评;短篇小说载于《延河》《小说林》《山东文学》等刊;组诗载于《诗刊》《诗选刊》《山花》等刊。著有36万字长篇小说《人类沉默史》,尚无任何出版记录。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理事、清远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清远市作家协会会员。
《加缪的人间》文/李衔夏 ——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提出:“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判断生活是否值得经历,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 王一土对结束生命方式的思考已有颇长一段时日。他一生没干成过什么像样的事,对这最后一次选择,他显得异常慎重,甚至可以说是挑剔。触电和卧轨吧,太暴烈了,不符合自己的性格;割腕和上吊是女人的死法;父亲死于抗日战争,他绝不学日本式的切腹;投水怕家人捞不着;安眠药浪费钱,太小资情调。最后剩下两种:灌农药和跳楼。他本身是个农民,灌农药当然最省事,但他插了一辈子秧,不想最后仍以农民的方式了结自己。于是,他下定决心,感受一下从天而降的滋味。这绝对是城市的死法,农村哪来高楼啊,咱在死的时候也当一回城里人。王一土的计划进入第二阶段,隔三岔五进城,寻觅合适的高楼。(插图来源于网络)但那些达到跳死人的高度的楼房哪个没有门卫,哪个不需门卡,他一个乱摸乱撞的乡巴佬,哪能想上就上?时间过去半月,他依然停留在仰望外观的阶段。其实王一土对城市并不陌生,他所在的村庄就坐落城郊区,开个小摩托也就二十分钟车程。女儿当年还是在市二中读的高中,那几年他跟妻子余停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旧屋,拉拉货,赚点小钱。余停本来叫余婷,十三岁的时候唯一的弟弟因车祸去世了,家里没了男丁,父亲就给她改成了余停,在老一辈人的眼里,女是女,男才是人。王一土没念过几年书,但抄过几年经文,他知道,余停就是我要停止的意思。王一土二婚娶的余停,余停是初婚,四十岁之后余停妩媚的本性渐渐显露出来,每当王一土为了余停与其他男人的是非而火冒三丈时,余停总能一句话浇灭烈焰:你是享用过两个女人的男人了,你我相识之前我还是一张白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王一土立马蔫了,心理安慰自己:谁叫她是余停呢,好男不跟女斗,我忍,我停。两人育有一女,名叫王宠。两夫妻对这个宝贝女儿很好,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悲剧。不过那不是王一土寻短的原因。王一土和余停是小学同学,余停是班花兼班长,是所有男同学的梦想。余停泼辣是从小就在村里出名的,王一土是那种调皮的坏学生,几十年后当年的同班同学经常想起一个画面:余停挥舞着班主任赏赐的鸡毛掸子一路追打王一土,过道两旁课桌上的书本落英缤纷。他俩结婚后,同学们以此事嘲笑王一土时,他总不无得意地笑道:你们看吧,三岁定八十,当年就看出苗头了,咱俩能成,完全是她先追的我,我躲都躲不及。王一土是见过大世面的,省会广州去过几十遍,首都北京也去过十几遍。其实他不想去的,但余停死活拉他去。印象最深刻的是广州的一个广场,有块空地比整条泉龙村还大,有个门口比村旁的泉龙河还宽,来来往往、密密麻麻的人比泉龙村建村以来祖祖辈辈所有人口还多。他佩服余停面对这种令人心潮澎湃的场面时能哇的一声哭出来,继而是起伏如群山的嗷嗷之音。王一土从包里拿出牛皮卷,利索地摊开,上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他俩时而站立,时而跪倒,换不到两个来回就会有警察过来询问他们的事,然后他们会被带离现场,在一个固定的地点面对一群固定的人说一番固定的话。后来余停厌倦了,到达那块人潮汹涌的空地竟然脱起衣服来,一共发生过两次,第一次脱剩三点式内衣,第二次干脆一丝不挂。余停脱完第一件就丢给王一土,命令道:拿着。王一土只好拿着,双手定格在半空,不一会儿手上落满了衣物。这时,余停会大喊:我跟谁谁谁睡过觉,我跟某某某上过床。王一土知道这些都是大官的名字,同时他也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他并不是对余停有信心,而是对她所喊的名字所属的人有信心,这些人怎么会看得上一个早过了更年期的农村小老太。他的心很痛,但表情显得沉默而麻木。因为女儿和外孙生活在女婿方星随的城市,两个家庭隔了好几百公里,所以他们对王一土和余停的事知道得不多。两位老人走上这条路是为了高中时代的王宠,十年过去了,王宠已经有了幸福的生活,对当年的事早已淡忘,而余停却仍然执着,毫无停止的想法。王一土劝过她,说她应该放下,否则,每一次行动其实都是在重揭女儿的旧伤疤。余停哼了一下:世界上为什么这么多不公平,就是有太多你这样的人,打落牙齿和血吞,滋长了恶人嚣张的气焰,我不行,我一定要讨个说话,就像当年我追着你来打,打不到你誓不罢休。王宠继承了王一土温和的性格,却也继承了余停妩媚的基因,从小到大就桃花满天飞。方星随给王一土打过好几次长途电话,两个男人远隔千里对酌谈心。方星随细数王宠多宗大罪:经常穿着暴露、经常跟男人暧昧、经常宿夜不归……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经常,像大铁锤一下下敲击王一土的心。方星随补充道:小的问题我就不说了。王一土眼泪止不住往下落,试探着问道:那你准备怎样?方星随的一句话令王一土立马安下心:婚我是坚决不会离的,但我不知道我这种决心能不能一直坚持下去,我只希望她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我会对她很好的。王一土心里清楚,方星随对王宠也好不到哪里去,王宠说过一件事:方星随曾骑在她的腰上连扇她十几个耳光,她的耳边至今还回荡着那雄壮爽脆的啪啪声。王一土的话仍以安抚和平复为主:我答应你,我会狠狠批评她一顿,两口子闹点小矛盾很正常的,千年修得共枕眠,不能轻易放弃了,我是帮理不帮亲的,只要不是你的错,我就会站在你这边。他真的训斥过王宠几次,王宠想离婚,他怒道:当初我和你妈都不喜欢他,是你一门心思要嫁他,咱们才勉强同意,现在你又要离婚,你光想着自己高兴,有没有想过家人啊,有没有想过雄仔啊!王宠顶撞过他:你自己不也结了两次婚!跟妈这次才是你真正的幸福吧,凭什么我不可以!王一土下了狠话:你想离婚,除非我死了!某种程度来看,王一土跟方星随属于同一种人,为了爱可以包容一切:方星随可以接受王宠的过去和现在;王一土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在妻子的裸体旁为她捧衣服。王一土是爱余停的,为了她,他可以跟从九岁开始陪伴他到二十八岁的香烟绝交。作为男人,他的灵魂从此少了一把火。王一土萌生轻生念头源于飞在村庄上空的一句话:王一土,你老婆洗日光浴,你居然还能坦然地做只衣撑子,你还是不是男人,还是不是人!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不说始作俑者余停而是骂他,难道自己有错?难道让衣服落在地上?难道让妻子穿脏衣服回家?站在十层高的天台时,王一土用五十分钟的时间重温了一遍五十年的人生,很多人、很多事,他都忘了,至少比能记起的要多。脑海里最清晰的头像不是别人,正是余停,脸上挂着洞房花烛时那抹清淡而迷离的浅笑。他只见过一次,往后便被那种咧嘴的大笑所取代了。犹豫两三个月后,最终敲定十层楼是最佳的高度,矮了死不了人,高了又血肉模糊,十全十美最好。王一土要找那种刚好十层高的楼,他一定要在最高处跳下,不能半路出家。天台的宽阔,能容下他所有的软弱和怯懦。他是跟在住客身后偷偷溜进来的。这幢楼装了电梯,但他选择步行。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走,步履坚实而沉厚,仿佛终点不是天台。两旁泛黄发黑的白墙越来越模糊、发亮,透出天堂的纯净和安祥。王一土有过一次买房的经历,是那种老城区的旧房。当时王宠刚考上市二中,成为全村的骄傲,王一土摆了一天流水席,阵势像是高中状元。在王一土看来,女儿很快就会成为城里人了,他要咬咬牙,借点钱买套城里的房子。后来女儿没考上大学,做了几年机修工,嫁给了同事方星随。虽然方星随所在的城市比他们的贫穷落后一些,而且隔得比较远,但他家好歹在城里,王一土也就勉强答应了。通过多方了解,王一土联系到了有房出售的人,她已人在美国,说可以便宜一点卖给王一土,让他跟一个房地产经纪人交易。王一土看过那间房子,十层,顶楼。炎炎夏日的正午,整间屋子氤氲着一团蒸汽,洋溢着汗水拿到火上烤的味道。那个经纪人是个女的,姓顾,年轻漂亮,一套黑色西装套裙、足有十寸高的高跟鞋,走起来显得斩钉截铁、雷厉风行。顾小姐几次三番用一种带毒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王一土,使他浑身哆嗦。语气极尽刻薄,言辞暗含讽刺。经纪人是按交易价格算提成的,自然不愿意房子低价卖出去,背地里没少抱怨房主:干嘛招惹这样的穷亲戚。王一土自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穷人自有穷心思,他以为是看不起他,觉得他买不起房子。王一土后来经常跟人谈起这事,说当时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是冰冷的。从此彻底打消了进城定居的念头,用他的话来说是:咱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骨子里的血都流成了阡陌的形状,这辈子是离不开一亩三分田了,反正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咱还是甭做那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梦了吧。等真正站上天台,王一土并非是想跳下去。他本来要跳下去的,这时则换为亲手折叠的一架纸飞机轻轻悠悠地飞下去。楼下没有一个行人。王一土注视着渐行渐下、越来越小的纸飞机,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很轻,有种飘然腾空的力量。两天前的下午,王一土进城买福利彩票,希望临死前能中个大奖。一辆飞速行驶的轿车来不及急刹,侧向蹭倒了王一土。王一土想着自己快死了,没什么留给余停和王宠的,遇到个这样的事,正好讹点钱。于是开口要价五千。车主倒也淡定,居然选择报警。不一会就有交警过来问话,王一土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去医院验伤。车主花了近两千元给他做全身检查,车伤倒是小问题,却检查出王一土罹患血癌,如不及时医治,最快三个月,最迟活不过半年。王一土一下子懵了,直愣愣地吐出四个字:咱没钱啊。当时在场的医生、护士、车主、交警都不清楚他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仿佛是对他自己说的。这件事他只跟儿时玩伴大墨说了,并叮嘱大墨千万保密。几年前,大墨的母亲得绝症死掉了,他最理解王一土的心情了。两个男人在田边的土坡上一坐就是半天,也不说话,只是沉默,晃过神来已见四周黑透。王一土率先打破寂静,开玩笑道:幸亏当年没娶你老妹,不然现在就连累你们家了。大墨的眼泪虽然看不见,但他的声音中带着咸味:春花可喜欢你了,嫁不到你是她一生的遗憾,结婚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咱们村,她不想重临伤心地啊。王一土幽幽地说:脑壳的遗憾总比肉身的艰难好,她后来嫁得很好啊。大墨破涕为笑:春花有次跟我说,她盼着余停先你而去,如果你还愿意娶她,她会立马离婚嫁给你的。王一土乐呵呵道:真是傻丫头、疯丫头。大墨说道:你不知道她当时有多恨你,她最恨你的地方是,你结两次婚居然都不选她。王一土转了一个话题:你知道吗,我并不是害怕绝症,我早就想死了,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悲伤起来,可能是生活的吊诡吧。大墨不太相信王一土会想死,大概这是王一土的自我安慰吧,于是他也就不再说话,从怀里摸出香烟,叼一根点燃。红红的火焰映照出他的脸庞,只见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神充满了故事。王一土说:给一根我吧。大墨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你戒烟都好多年了。说吧,把嘴上的那根递给王一土,自己重新点一根。此时,两颗一眨一眨的红眼睛,幽魂一般窥视着这片深黛色的山林。末了,王一土让大墨先回家。大墨问道:你自己一个人没事吧。王一土笑道: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一个只剩三个月命的人,还怕有什么事!大墨走时把香烟和火机留下了,等王一土抽完十几根香烟,月亮已经偏向西边。王一土噔的一下站起身来,对着一棵胡桃树说道:既然上天要多给我三个月的命,咱就收割完这拨晚稻再上路。两天后,他站上十层高的天台,不过是想完成心灵的自我祭奠。在放弃自决又等待死亡的日子里,王一土曾跟余停发生过一次有趣的对话。王一土说:今天,刘副县长找我谈了一下,他们愿意把补助提升到八十万。余停愤愤地说:谁要他们的补助,我们家又不是穷到揭不开锅,我要讨回的是合理赔偿,三百万,少一分钱都不行!王一土说:现在都讲依法治国,女儿的事,法院已经判决了,政府管不了了。余停哼的一声:你被他们洗脑了吧,手指拐出不拐进,我不管它是哪里处理的,只要是共chan党的天下,我就只认共chan党的政府,法院判决又怎样,我相信它会有错必纠,这么大的罪居然才判四年,而且也不判赔偿多少钱,我最气的是受害者是一个未成年人,法院审判居然不通知她的家长出席,判判判,判个鸟啊,一定有黑幕。王一土反笑道:说得这么好听,我还不清楚吗,说到底还不就是要钱。余停怒了:你这个叛徒,是啊,我就是为了钱,怎么样,谁叫我老公穷啊。王一土无奈道:那你可不可以注意一下方式方法啊,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余停慨然道:你受不了就别站在旁边提衣服啊,我就是要造成社会影响,否则他们怎么会重视!王一土火了:你想让我死啊?余停嘿嘿笑了:有本事你死给我看啊!王一土感觉心脏在喷血:你以为我不敢吗?余停哈哈大笑:我就看准你不敢,小时候就只会被女人追着打,都不知道还手,你敢死那是天大的笑话!王一土问道: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男人,那你干嘛还嫁给我?余停笑道:鱼腩无骨容易吃,我可以一辈子欺负你,哈哈。王一土沉默了片刻,突然也乐了:怕你是欺负不了我一辈子了,实话告诉你,本来我真的想过去死的,只是后来改变了主意。余停笑得更开心了:我就说嘛,临阵脱逃,胆怯了吧。王一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等着瞧吧,你会后悔的。余停彪悍的性格也并非一无是处,王一土只要激动就嘴笨,很多时候得靠余停挣回面子。余停当众脱衣的轰动事件发生后,村里男女老少都调侃王一土,说他不够男人,跟两任妻子都生不带把的娃。王一土的脸是憋得通红。余停一拍桌子,手还在隐隐痛着,嘴里大吼一句:王一土是不是男人,我最清楚,我说了算!此后一个月,每天晚上,村庄上空都回荡着余停的呼喊声,极尽温柔、极尽妩媚、极尽缠绵。这是对全村人无言的回应。当然,房门外的想象见仁见智,房门内的现实则风趣悠闲很多。王一土翘起二郎腿,嗑着瓜子偷着乐:大墨都来问咱要秘方了,咱老婆是天地第一贤内助!余停停下呼喊,转而轻声细语道:切,你也配有贤内助吗,咱是女当家!说罢,继续用叫声给夜色中的村庄挠痒。构思寻短前,想做的事、该做的事统统都做完了,对人间也无丝毫留恋。死神突然多给自己几个月的时间,王一土反而觉得有点空虚、苦闷。这是既濒临期限又不确定期限的等待。独处容易胡思乱想,王一土尽量贴近人群,隔三岔五往城里跑,不断跟陌生人聊天;留在村里也各家各户挨个唠嗑;迫不得已在家里了,就故意勾起余停的怒火,过去吵架是一种痛苦,此时却别有一番乐趣,面红耳赤的样子能让自己病重的身体看起来更像一个活人。虽然王一土是农民而不是哲学家,但他偶尔也会思考一下人为什么要活着,人活着的意义何在。以前他感觉自己很平凡、很庸俗,世界上多一个自己少一个自己根本毫无差别。现在不一样了,他区别于身边的所有人:他是一个即将奔赴黄泉的人。这让他在跟人们相处时油然生起一种自豪和兴奋。至于死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王一土完全无所谓,他记得小时候听过一句话: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这段时间,余停的行动有所升级,有空她就跑到县政府门口,一见到有点官样的人就扑过去搂搂抱抱,甚至还吻人家的脸。派出所拘留了她两次,倒反而成为她在村里那帮三姑六婆那里风姿绰约的谈资。余停的事迹变成了传奇,在百年沉寂的村庄里四处流传,催浪击石,仙女散花。但王一土比从前更冷静了,既然时间不多,又何必动气伤神。他有个叔叔在山里当道士,他虽然不懂,但道士肃然正坐的精气神深深感染过他。王一土无师自通,脊柱自然挺直,感觉道士的神采从灵魂深处荡漾开来。当然,他也有丢魂的时候。有次进城,邂逅了久违的春花。之前他多少知道一点春花的心意,但感受不深,自从上次大墨说过之后,王一土有了一点遗憾和怜惜之情。一个人爱他而他却不能把爱给她,还有比这更令人痛心的事吗。再见春花时,他难免紧张,甚至失态。春花倒掩饰得很好,一切表情都是淡淡的,像对面站着的是一个普通朋友。王一土心想:多好的一个姑娘啊,不该喜欢我的,咱们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死后永远记住她。白驹过隙,三个月眨眼过去了。除了偶尔感觉疲惫,王一土的身体似乎没什么异样,怕花钱他也没敢再去医院复查,就这么空等着。又半月过去,他开始有点惶惑,甚至着急。他隐隐觉得自己对死亡着急貌似很荒谬,但这是内心真真切切的情绪。日子一天天流逝,王一土慢慢丧失了挨近人群的热情,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坐在暗无灯火的屋里。镜子里他的脸微微泛黄,眼底爬满了血丝。他越来越足不出户,像消失在村里一样。奇怪的是,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变化,地球照常运转着。余停偶尔会骂骂咧咧地,但也不太干涉王一土,她有自己的事要忙,还做着三百万的梦。王一土身体可以一直不动,只是眼珠子在动,一寸一寸地观察这间祖传的茅草屋,一天时间就数清了砖头的数量,又用了半天复数一遍。器具实在太少,刚好够用,王一土生出感叹:这就是他一生财富的总量。不到一个月,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屋子的内部;两个月后,他感觉自己能把屋子拆掉再重建,哪怕是屋顶的茅草,每一根都能回到原本的位置。已经彻底没有东西可以消耗他的精神和注意力了,王一土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寄托,否则一定会疯掉的。王一土想:咱能在脑壳里铭刻出祖屋的样子,咱家的一亩三分田照样可以的。于是,他快活地飞奔出屋,赤着脚跳下水田,泥星子溅满了裤管。他在田里大步流星,用脚步丈量田亩,奔突的劲头俨然一头发情的公牛。路过的村民只见王一土时而手舞足蹈,时而低头兀坐垄边,纷纷交头接耳,讨论他癫狂的原因。王一土终于是因为自己而成为村里的焦点人物。王一土却毫不理会,继续专注在自己的观察上。两个月后的一天,在田里疯跑的王一土突然停止了动作,一屁股坐到水里,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已经能够把所有人的责任田改装成自己的那块,稻谷、泥石都能一模一样。他并没有沉浸在志得意满之中,马上又站起来,浑身泥泞,冲进最近的一间村屋。他的心更大了,他要在大脑中精确复制出整座泉龙村。接下来的半年,王一土在各家各户的屋子里翻箱倒柜,时而支着梯子触摸顶梁,时而耳贴地板聆听砂石之音。瞧他这痴迷沉醉的模样,加之家有悍妻,房屋主人都选择闭嘴旁观,觉得很好奇,又很有趣,翘首以盼这个疯汉子最终能捣腾出一点什么来。但在还毫无结果的时候,王一土突然消失了,有人看见他去隔壁村了,之后是隔壁的隔壁村……又过了不知多久,王一土开始对城区做同样的莫名其妙的行为。王一土惊叹于自己的记忆力,梦里都在发笑:虽然命不久矣,但能把咱们家、咱们村、咱们镇、咱们县装进脑壳里,能把城市装进脑壳里一并带走,这是多伟大的幸福啊!王一土坚信:只要给咱足够的时间,咱能把咱们省、咱们国家全部虚拟进脑里,甚至能把整个地球、整个宇宙打包装进心里。等到麻木甚至绝望了,王一土连想象中的鼻血都没流出一滴。他开始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被误诊了,于是请了一些乡村郎中和卫生所挂牌医生看病,均说血癌太高级了,他们没条件检查。王一土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进了一次大医院。医生说:这应该是一个医学的奇迹,从记录来看,你几年前就该病发的,为什么现在还没事呢。后来,医生又说:血癌还留在你的身体里。他的心立马踏实了,于是问医生:那咱还有多久的命呢?医生摊摊手,说:呃,现在就很难说了,我们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病毒仍然沉寂的话,我们会推荐你到省院接受全面医学检查,说不定还可以从你身上发现治疗或遏制血癌的有效方法,你要把你得知患病后做过的事情、吃过的食物通通记录下来……奇迹当然不会轻易发生。在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之后,王一土的病慢慢严重起来,头痛、呕吐、四肢乏力。闸口一旦打开,洪水便泛滥得很快,前后不到两个月,王一土又过上了足不出户的日子。奇怪的是,本已坚定赴死决心的王一土,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居然幽幽地生出一丝对死亡的恐惧。这无关人世的留恋,也许只是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他的思想。在这样的情形下,王一土跟女婿方星随有过一次醉酒深。两个对爱同样执迷又同样隐忍的男人,他们之间的对谈多少带一点蓝色的味道。是方星随找的他,开门见山地亮出了来意:爸,宠儿出轨了。王一土的脑壳被啪地抽了一记,嗡嗡响,晃然道:不会吧,你确定?方星随面色苍茫:我当然是确定了才来找爸您的。王一土起身,进地窖倒出一壶自家酿制的米酒,斟了一人一个满杯,啥话不说,先碰出一声清脆,昂首便减掉半杯,方星随年轻,昂首后杯里已全是冷风,王一土又给他斟满。凝神片刻,王一土问出了一贯的话语:那你准备怎样?方星随眼神里充满月光:我也不知道。王一土知道事情大了,一个男人说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倾向。他道:咱所能做的只是保证王宠不离婚,至于你的选择,咱干预不了,作为你的岳父,咱希望你三思再慎重。方星随又干掉一杯:爸,我知道你之前离过婚,有经验,您能说说当时您的心路历程吗?王一土喉咙麻木了,可以干下一整杯了,压下冉冉上升的酒气后,幽幽道:知道我为什么第二段婚姻没再离吗?方星随试探着问道:您是为了宠儿妈妈而离的婚?王一土斩钉截铁地喷出俩字:不对!继而沉默。酒窖比地面寒凉,酒壶在地表的空气中搁久了,陶皮黏满了水珠子,偶尔一两颗太重了,便像眼泪一样滑落,留下悠长的水痕。王一土神秘地说道:等你想明白了,你也就彻底看透生活了。后来他俩还谈了许多许多,酒添了不知多少壶,脸红得像关云长,此时就是跟前立着五关六将,他俩也敢过敢斩的。到了最后,这两个男人已不像岳婿,更像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第二天酒醒,方星随感谢道:爸,谢谢您,咱跟咱爹都没这么畅快地交谈过,虽然您的很多话我听不懂,但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第三天,不仅身体的酒醒了,灵魂的酒也彻底醒了。方星随想起酩酊之夜两人相拥痛哭时王一土说过的一句话:咱得血癌了。第四天时,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七天,一道闪电劈入方星随的大脑,他想起王一土酒醉时吐露的第二个秘密:买彩票中了五百万。想起第一个秘密时方星随有过怀疑,但事后证明了真实性,而他知道,王一土一直有买彩票的习惯,因此,对第二个秘密他是深信不疑。虽然有个说法是酒后胡言,但也有一个说法叫酒后吐真言。很快,余停和王宠也知道了。余停随即宣布:咱不再上访啦!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在心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事情还得从王一土越来越恐惧死亡说起,刘副县长又找过他一次,说补助金额可以追加到一百万。王一土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咱治病的钱差不多也这个数。于是,探了探余停的口风。余停咬定青山不放松:看吧,只要咱坚持,县里会不断地追加,直到咱满意的数目,这点咱太清楚了,就像卖菜,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对方总是想用最低的价格实现交易,谁先耐不住谁吃亏。王一土心冷如水,转而问:万一咱真有了那个钱,你准备干点啥?余停双眼放光:咱这三百万的数额可不是随口说的,咱做过计算,要干的事太多了,这个数勉强够花。王一土追问:都是些啥事?余停眼角一翘,哼笑一声:你不懂的,到时自然知道。王一土算是彻底绝望了,就在这种心境下,他买了一张彩票,居然七个数全中。在生命的最后,王一土无比欣慰,全村人一波接一波前来探望他。在他大脑那本匮乏的词典里,贴切的词只有一个:前仆后继。虽然王一土卧病在床,但前一阵子他经常进出各户家庭,不仅对泉龙村的地理了然于胸,大小事务、远近情仇也如数家珍。有些长期在外打工的人正好回村也会来看王一土,细聊之下他们会惊讶:王一土竟然比他们更了解他们自己的家。王一土不让余停在人前哭泣,说别给人家添晦气。很多时候余停都是贴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余停劝过王一土:病得不轻了就别太操心了,家里的事都够多了,就别为整条村费神了。王一土微微笑道:这是咱的遗憾,一辈子盼着进城,对生咱养咱的村子关心太少了,咱舍不得啊,咱想牢牢记住这里的一草一木,把它们统统带进骨灰瓮里。说罢,叼一根烟在嘴里,余停凑过去为他点着。有一次,王一土打趣道:死后估计咱都不用火化了,现在已经皮包骨了,再瘦下去,可以直接装进骨灰瓮了,呵呵。又有一次,王一土对余停说:咱也不是光想别人家的事,咱想好了,虽然咱拿到手的奖金是四百万,但你不上访了,刘副县长答应咱的一百万一分钱也不会少的,加起来又是五百万,这是上天的眷顾,三百万给你,做你想做的事,剩下两百万原本咱想用一百万治病、一百万给宠儿的,但当咱兴高采烈奔赴医院,医生却对咱说,咱的病已进入晚期,神仙难救,也好吧,咱一下子轻松开怀了,两百万全部留给宠儿,她太像你了,肯定也有自己想干的事。余停听着听着就吧嗒吧嗒地砸眼泪。看王一土次数最多的自然是大墨,前几次王一土都忍住了,后来还是问出来了:怎么不见春花来?大墨定定神,道:一听说你得病我就打电话给她了,她说马上回村看你,但过了两三个小时后她回拨电话过来,又说她不准备看你了,她怕看到你病入膏肓的模样,她希望把最好的你留在心中。王一土轻轻地哦了一声,语气是沉沉往下的,能把听者引入地核。大墨最后一次探望王一土时带来了一个消息。大墨说,土,这些年你和余停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出现了。王一土亢奋地问:那个被判了四年的混蛋?大墨点点头:良子进城入货,在北门街看见了那个人,他在步步高酒店对面开了一家五金店。躺在床上的王一土来了精神,突的一下坐起身来:咱们之前一直等着他出狱,没想到四年后他彻底消失了,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人躲得了一时,终归躲不了一世。大墨问道:想怎么干你尽管说,咱兄弟几个全听你的。王一土幽幽道:谢谢你,大墨,但这事咱能自个应付。说罢,起身下床,瘦削的身躯摇摇晃晃,像一丛风中的毛竹。大墨来不及搀扶他,僵在床边,愣愣地问道:土,你现在就去吗,你这身体……此刻王一土已经拿起了一柄镰刀,黏着干土、浑浊无光。他身体挪向屋门,头却扭回来,冲着大墨嘿嘿笑道:咱这身体正合适,杀人已不怕偿命,你们哥几个还有好几十年命,蹚这趟浑水很是不值。王一土扭回头去又走几步,扶着门框,再扭头向大墨,补充道:咱本该给他一刀痛快的,想想反倒便宜他了,咱留他狗命,单单切下他那个害人害物的万恶之源。屋子比较暗,阳光从门口照进来,王一土站在刺眼的白光里,模糊得像一团影子。这一刹那,大墨觉得:王一土跨出这道门槛,就抵达了天堂。(完) 【个人简介】李衔夏(笔名),本名:李鸿斌。1985年生于广东清远。中篇小说载于《都市》《阳光》,发表首部中篇即被《小说选刊》转载并获封面推介及卷首语整段褒评;短篇小说载于《延河》《小说林》《山东文学》等刊;组诗载于《诗刊》《诗选刊》《山花》等刊。著有36万字长篇小说《人类沉默史》,尚无任何出版记录。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青年作家协会理事、清远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清远市作家协会会员。
后 记终于结束了知青生活,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广州,恍如隔世。当我踏入银行,便觉得这是我生活的真正起点。我爱上了银行,爱上了金融工作。记得刚入行时,银行里没有几个师傅是科班出身,大家好像都在摸索着去干,然后累积资历,然后“自摸”成了师傅。于是我一步一磕地实践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原始记录。这时,我心醉了,我迈出了可喜的第一步。在银行,我干过储蓄,搞过信贷,还搞了几年外币兑换工作,最喜爱也干得最长的是办公室主任,一干就是十几年。在这个位置上,我流了不少的辛勤汗水,也取得不少成绩:自考了中文专科、本科,自考了英语,自学了金融理论以及书法、摄影、诗词歌赋,出版了几部小说、散文、论文集,还结识了一大批以诚相待的朋友。在这个位置上,我也观察到一些社会怪圈,那就是在社会大环境影响腐蚀下的“公仆”们的疯狂,尤其是那些女强人。尽管祖国解放已经几十年了,但几千年来封建意识的桎梏,意识形态上仍然是男尊女卑,领导岗位上男女比例悬殊,且原则上女性只能当副职,因而使得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强人们自尊心膨胀,不知所以,也因此导致一部分走上不归路……我为她们感到惋惜:她们大可以在这样一个宽松的大环境下淋漓尽致地表现自我;我也为她们感到悲哀:她们是这个社会大环境影响下的畸形产物和殉葬品。不知不觉中,这些“女强人”便逐渐形成了我的小说中的女主人公。2000年,我离开了我热爱的金融部门,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痛。不过,我的心很快就平复了,因为在我的生活道路上,有着很多真诚的朋友,是他们使我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使我的心态保持年轻。我很庆幸能有这么一群不带着铜臭和俗气进行交往的朋友们,我相信,这种感激之情将伴随着我继续在学习和创作的海洋里恣肆遨游。此后,我便投入了对长篇小说的创作中。除了我自己的工作实践和已经收集的资料外,我还用了大量的时间向熟悉银行工作尤其是信贷工作的朋友们以及各有关部门进行社会调查,努力搜寻生活素材,尽量让我的长篇小说靠近生活,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于是便产生了一个个小说中的主人公和主要人物。书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前程似锦、光彩逼人的女人,一个流金岁月中的弄潮儿,她本可凭借自己的才能在宽松的大环境下淋漓尽致地表现自我。然而,对权力、金钱的欲望使她渐渐迷失自我、私欲膨胀,最终走上不归路……她不是一个人,她代表了部分“飞上枝头”的女强人。她们艰难地崛起,迅速地湮灭,演绎了无数个改革开放后出现的共通现象。在“湮灭”之时,她们怨愤自己时运不济,为失去的金钱、权力而痛心疾首。大浪淘沙,她们是开放改革过程中的畸形产物和牺牲品。“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国民痛恨腐败,呼唤清官。可见,为官难,做一代清官更难,这便是为何历代清官都能名垂青史的原因。我国反腐工作任重道远,人们不希望看到由于主观因素而导致的家破人亡,更不想看到祖国的大好河山由于这些“蝼蚁”而毁于一旦,翘首以待“玉宇澄清万里埃”。“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种境界不是人人都能感悟,一旦参悟了,便会无愧于此生。籍此书付梓之时,特向一贯支持和帮助我的朋友们致以衷心的感谢! 作 者
自 序 人生尽管有太多的艰辛与坎坷,但我觉得,它是美好的。能够来到世上,就是一种幸运。能够相见相约,就是一种缘分。所以,我信奉与人为善、以心换心,不希冀得到回报,但求心安理得。受正统教育的我们这一代,从小就以“三条红线”(即加入少先队、共青团、共 产党)作为人生的目标。我总向往着有那么一天,能站在党旗下宣誓:“……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身!”这“三条红线”铭刻在我的心里,无形地规范我做人的准则。然而,从孩提时代起,我却生活在父亲“右派”的政治阴影下,总是遭到别人的歧视。记得在入队、入团的问题上,我也多次遭到阻挠。当时,我的班主任、老师都不敢对我说明真相,但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几许无奈,几许关切。直到小学四年级,在班主任的力争下,我才加入了少先队。但直至“文化大革命”前,加入共青团的问题仍是免谈。从此以后,我对这个问题忌讳莫深。80年代,我终于实现了人生目标的第三条红线——加入中国共 产党。我如释重负,更加自觉地规范自己的为人。“十年动乱”,从“大字报”、“大串联”、“武斗”、“揪阶级敌人”直到“响应伟大号召”上山下乡,使我经历了无知、愚昧,饱读了社会的人情冷暖,这无疑丰富了我的社会阅历,并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当时我的“抗争”办法只有两种:哭和读书。“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名句成了我的座右铭。我爱好语言文学,喜读诗词歌赋,总觉得诗词文章有如清风细流,能怡情养性。于是,我开始踏上自学之路,熟习唐诗宋词、小说古籍。在求索的道路上旅行,开拓了我的视野。不知你信不信,不断进行知识更新会使人心境开阔。可以说,有那么一份清高吧。我喜好文学,当知青时就写起了诗词,好一些还被我的妹妹记录并保留下来。后来,我便有心在写作方面发展,以知青生活为题材,进行文学创作。这便有了描写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岁月留痕》,散文集《潘紫英随笔选》、《雨花》,金融论文集《银行浪花》。在此基础上,经过反复推敲、修改,“十年磨一剑”,终于完成了长篇小说《飘中国女人》。一个人要是选择了写作这条路,可能就象别人说的“不可救药”,且会越陷越深,很难“自拔”。写作是一件十分艰苦的事,它需要花去说不清的时间和精力。一旦扎了进去,你将失去很多逛公园、逛商场的乐趣,少有看电影或看电视的时候,每天就象苦行僧似的伏案、沉思。有时甚至连走路、吃饭、睡觉,脑子里都在为某一个情节、某一段话,或某一个字而绞尽脑汁,反复推敲。然而,我不后悔选择了这条道路,因为这样的生活很充实。写作是人生轨迹的一种真实反映,并可客观地反映作者的思想、心态以及世界观。我搞创作,更多的是为了怡情养性,使自己在复杂的社会、繁杂的人际关系中寻到一片净土。
我总觉得,心灵曾依恋在一起像一窝野蜜蜂,因为生活的风暴飞散在远方——顾城一陆剑寒,一个冷峻高傲的中文系高材生。在博客论坛里,陆剑寒经常会被众多网友无意的戏谑之词激怒了,大家戏称他为S大这所三流大学里的中文系高材生。剑寒非常憎厌别人对诸如作家学校等等进行有意的归属划分,倘若在课堂上听到了老师将S大归属为三流大学,抑或是将××划入三流作家的话,他定会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然而却会礼貌直率地质问老师:“请问老师,何谓三流作家呢?”倘若老师一时半会无言以对抑或者干脆就是哑口无言时,剑寒便会慷慨激昂地阐述自己的观点:“我个人坚决不同意将诸如作家学校划分为几流几流,这种划分有失偏颇并且极其残酷,我的主张跟法国作家萨特的想法一致,这也是1964年他拒绝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缘故。”像这种例子在文学1班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同班同学们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不过,剑寒在文学1班其实是个落落寡合的男生,因为他的淡漠孤郁,更因为他这种被同学们常常视之为“好出风头”的另类张扬,可他依然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在这个班级里,唯一的同窗好友就只剩下张颉森了,这位剑寒宿舍上铺的好兄弟。尽管如此,作为好友的颉森却是经常提醒剑寒要注意为人处世的圆滑世故,不宜锋芒毕露,然而每每至此,剑寒都会愤愤地说:“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无所谓!他们不理解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跟他们瞎起哄,笑话我的不是来呢?”颉森想要再说些什么,无奈剑寒直逼冷峻的眼神像把利刃直扎进自己的胸膛,颉森感到自己的心在不停地滴血,隐隐作痛。颉森其实想说,即便是全世界人不理解你,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其实颉森不清楚在他跟剑寒这种若即若离的兄弟关系中,他完全是一厢情愿地跟剑寒称兄道弟,因为在大一军训时剑寒曾背着崴了脚的颉森去了两趟校医院,从此之后他们吃饭自习上课甚至连同去洗手间都是形影不离了。颉森不纯粹是出于报恩,更多的是因为他觉得和剑寒有种意气相投的味道,再加上剑寒的文笔不错,经常在校内外刊物上能看到他文采斐然的诗篇。而对于剑寒来说,因为他那特立独行的言行普遍得不到同窗学友的理解,显得格格不入,在这种情况下剑寒唯有选择跟投桃报李的颉森称兄道弟,瓦解自己在本班异常孤立难堪的境地。然而在剑寒意识深处,颉森是根本不配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因为颉森经常脏话连篇,尤其是当颉森遇到委屈不平之事时,他就会愤懑地骂道:“他妈的!他狗日的!!”为此,剑寒经常会善心好意地劝解颉森要彻底改掉这一不良习性,颉森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要悬崖勒马痛改前非,无奈狗不改了吃屎,最后颉森信誓旦旦的誓言就这样不攻自破,不了了之,而剑寒从此便再没有提醒过颉森要文明用语,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剑寒深知自己在内心深处非常憎厌颉森,然而他也非常理智地看到,只有跟颉森称兄道弟,他才能彻底摆脱在本班中孤立无援的窘境,因为颉森在班级里中很有人缘,尽管他用语粗俗,可他却勤勉做事,这便大大弥补了他出口成脏的弊习。就这样,他们这种滑稽可笑的兄弟关系一直维持到了大学毕业。都说在大学里可以拾掇纯真的友谊和爱情,可初来乍到的剑寒却不这么看,在他眼中,至纯至美的爱情早已在大学象牙塔里消失殆尽,踪影全无。在大学里,到处充斥着功利单元和淡薄人情,这是剑寒所不耻也深感痛心疾首的事情。二陆剑寒这一名字在S大并非家喻户晓,倒是他的笔名一剑霜寒更被S大学生们所熟知。无论是发表文章,抑或是QQ昵称、博客签名和论坛账号,剑寒都将其统统署名为一剑霜寒。在与文友QQ聊天时,有位文友曾好奇地追问剑寒为何用此笔名时,剑寒在迫于无计可施后只得冰冷迅捷地敲击键盘:冷峻高傲。剑寒早在大一时就凭借其满腹才华在校报记者团招聘中过五关斩六将,在笔试时他更是文思泉涌,随手拈来就是一篇洋洋洒洒上万字的优美散文《乡韵履痕》。这篇散文不仅让他在众多写作高手中脱颖而出,而且在笔试成绩中独占鳌头,遥遥领先,自然这篇散文最终也发表在第95期的校报副刊上。在校报记者团的三个月实习期间,剑寒不仅与师生相处和谐融洽,而且在新闻写作上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在实习结束后,剑寒自然就顺利成为编辑部成员。这在剑寒看来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有在校报记者团里,剑寒才感受到集体那种温馨惬意的氛围,而这种感觉在文学1班是从踏入大学的那刻起就从来没有过的,也只有在这里别人才不会再用冷峻高傲狂妄自大的字眼来排斥他,这也许就是文朋好友的惺惺相惜吧。在大学里,剑寒逐渐体会到了大学象牙塔并非是高三班主任口中常说得那样斑斓多姿,令人无限憧憬魅惑。在大学象牙塔里,少了些禁锢,多了些自由。然而这种自由却会让初来乍到的莘莘学子彷徨怅惘,因为从小学到高中,考取理想大学一直是他们为之奋斗的目标,然而倘若你一旦如愿以偿地进入理想的大学象牙塔后,你却顿感迷惘无助,这便是理想的暂时缺席。在这种情况时,你首要做的事情便是重新树立好长期目标,而剑寒初一就在《梅州日报》文学副刊上发表了《晨景》后便确定了自己追求的终极目标——作家。从此,这个目标便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根深蒂固了。从此以后,作家梦便一直根植于剑寒的脑海深处。尽管他深知自己的文学禀赋稀松平庸,尽管他跋涉的莽野——文学征程异常坎坷崎岖,然而他坚信苏轼这么句名言: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因此他疯狂地阅读书籍,即便是秉烛阅读也觉得分外温馨诗意。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抑或是写作便是他最终的宿命,剑寒的文笔越来越出众,在他行云流水般的文笔间倾泻出斐然的文采和淡淡的忧伤。剑寒更虔敬地信奉宿命论,每每遇到不公不平之事时,他便会用宿命论来聊以自慰,这或许便是熨帖心灵创伤的最好良药——心灵鸡汤吧!三在紫荆花盛开的金秋十月,剑寒经常会在芳香馥郁的紫荆路上徘徊踯躅。紫荆花那沁心润肺的功效自不必说,单是那一大片绯红的花瓣便美不胜收,引人入胜。尤其是在夜幕降临前,绯红的花瓣与绚丽的云霞相映生辉,相得益彰,更显朦胧诗韵。这种诗境自然而然会让剑寒生出莫名的感动和些许的感伤,“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从中笑。”心仪的她究竟在何方呢?性的萌动与饥渴时常会悄无声息地侵袭着剑寒,然而他却深恶痛绝那种源于心灵的孤寂和对异性的渴慕下去结交异性,这在他看来简直是无聊透顶且难以忍受。剑寒也深知自己心灵的孤寂落寞,而这种心结却并非是颉森所谓的兄弟情谊所能轻易解开,这自然是因为两者情感维系的滥觞犹如天壤之别,迥然各异。在这种情况下,剑寒时常会踽踽独行在蝴蝶湖畔。澄澈碧绿的湖水清澈见底,湖底的观赏鱼更是清晰可数。在秋风萧瑟的季节,唯有紫荆路的洋紫荆花依然盛开着,绚丽绛红的花瓣吸引着众多的莘莘学子驻足流连,惊羡赞叹。众多的摄影爱好者更是手握着数码相机咔嚓不停地拍照,将S大秋天最美丽的校园剪影深深定格在照片里,心坎里。剑寒则喜欢拾掇几枚紫荆花瓣藏掖在书籍中,让书籍浸润在清幽淡雅的秋季里。每每翻阅书籍时,一股淡雅的清香便会迎面扑鼻而来,而这种清香就跟梦境中的图腾之花如出一辙。剑寒时常会在蝴蝶湖畔看到一位清秀俊美的女生在朗读英语。“Research shows we make up our minds about people through unspoken communication within seconds of meeting them .”尽管剑寒的英语成绩从来就是在及格线上徘徊,可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出这段句子出自《新视野大学英语1》第四单元Section A,毕竟这篇英语课文在星期五时刚学过。那柔和细婉的声音酷似古筝,清脆且韵味十足。剑寒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女生正依傍在萧瑟苍凉的榕树下轻声细语地朗读着课文,聚精会神的神态几乎达到了忘我境地,就连在石拱桥上驻足谛听的剑寒也丝毫没有觉察。熠熠霞光倾泻在她身上,就连她那飘逸黑发也折射出灿然光芒,裙裾飘飘撩人遐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在这时,一股莫名的悸动和感伤会像痉挛般席卷剑寒全身,他顿时会歇斯底里似的躁动不安。历经风雨剥蚀三十载的石拱桥像个温顺贤淑的女子轻抚着剑寒的心口,“静些吧!躁动不安的心,静些吧!”雕栏玉砌的石拱桥在黄昏下显得尤为宁馨华美,即便是勤奋苦读的学子也无不为之动容。剑寒轻踱着碎步,细细温存地触摸着那锈迹斑斑的栏杆,就像跟石拱桥的灵魂在进行着心灵的清谈与欢畅。斑驳陆离的石灰墙壁在白昼将近的薄暮下显得尤为凄清沧桑,凹凸不平的墙壁图案分明是行将作祟的魑魅魍魉,惊悸骇异。湖面在傍晚的微风吹拂下,波光粼粼,那层层皱褶却犹如S大的校史,沧桑,深邃。“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剑寒宁愿相信他跟女孩之间有种前世的约定,此刻这种似曾相识的无言之美或许就是上苍格外的恩宠。他迫切想认识这个勤奋苦读的女孩,美丽且神秘,她究竟是谁呢?四每逢星期三下午3点整,剑寒都如约而至地走入那商业中心的品茗阁,静心品茗,杯中窥影。喜欢这间品茗阁,因为它诗意温馨的芳名;喜欢这间品茗阁,因为它室内古色古香的装潢设计。随手拉开朱红漆的木椅,坐下,无需叫唤,阿姨便很快端来一杯浓郁芳香的绿茶。随即呷一口热气腾腾的绿茶,在朦胧雾气中感受绿茶的袅袅诗意。尔后静静地注视着前方行色匆匆的人群,在这人群之中,有东张西望驻足流连的时髦男孩,有勾肩搭背扮亲密状的情侣,有疾步如飞的教师……所有这些景物,都在剑寒那盛满绿茶的玻璃杯的折射放大后显得可怖丑陋,杯中窥影由此可见一斑。一个很偶然的星期三下午,当剑寒像往常般信步走入品茗阁时,他顿时忧喜参半。喜的是居然在这里又看到了她,那个在蝴蝶湖畔勤奋苦读的女生;忧的是她或许会像往常一样成为剑寒生命中的过客,倏忽即逝。剑寒找到了最僻静的角落里坐下,随即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她身高大约1.63米,瓜子脸。身材白净苗条。尤其是她那头发依然是那么飘逸柔顺,令人欣羡备至。她今天穿着件深黑色的长袖衬衫,脖颈下打着漂亮的蝴蝶结,深蓝的牛仔裤恰到好处,可爱别致的布鞋惹人喜爱。在她身旁的木椅上放置着史铁生的《灵魂的事》和王长喜的《大学英语读写课程1》。想来她应该也是喜欢文学书籍的,不然她不会随手带着本文学名著。恰好史铁生这本《灵魂的事》剑寒看过。史铁生是剑寒尤为敬佩的作家之一,他用残缺的身躯道出了人类最健全而丰满的思想。在剑寒来品茗阁之时,她碗里的红豆沙已经剩余很少了。她慢条斯理地用调羹舀着碗里的红豆沙,轻轻地将调羹送进樱桃小嘴里。就在剑寒感喟又要错失这次结识她的机缘时,爱神阿佛洛狄忒冥冥中格外恩赐了剑寒。一碗红豆沙需1.5元,而她袖珍钱包里除了1元和一张100元的钞票外,别无零钱。见此良机,剑寒赶忙站起身来,客气礼貌地对老板说:“叔叔,这样吧,我替她埋单吧?”“当然可以啊!”叔叔温和地笑了笑说。“这怎么行呢?叔叔,你有没有100元的零钱找啊?”女孩羞涩腼腆地问。叔叔只是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这样吧!同学,麻烦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找回零钱还你,你看怎么样?”女孩用略带恳求的眼神紧紧盯着剑寒。“不用了,小事一桩!呵呵!”剑寒边说边疾步向门口走去,咯咯笑声随风飘开。这次巧遇令剑寒喜不自胜,心花怒放。尽管这次剑寒并没有如愿地认识那个女孩,可他深知他们俩之间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只是刚刚展开而已,因为剑寒是个彻头彻尾的宿命论者。在剑寒看来,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家日记》中宣称的“能鼓舞人的惟一思想,就是灵魂不灭的思想”是如斯的美丽动人,它让剑寒坚信自己虔敬信奉的宿命论坚如磐石,不可动摇。五盛开娇艳的紫荆花簇随着冰凉刺骨的冬季的提前到来而凋谢殆尽,踪迹全无。可剑寒却坚信,爱情便犹如春季般,在料峭寒风过后,必然会焕发勃勃生机。冬季12月,对于南海之滨的湛江来说,依然还不算太冷,比起剑寒的老家湖北襄阳来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尽管冬季的S大并没有像老家般有如期而至的飘然大雪,然而这南国的气候更加温润适宜,这对自诩为浪漫主义者的剑寒来说,S大更因此多了些许的诗情画意。当初剑寒就是因为憧憬大海而填报了这所学校,然而这校名其实具有强烈诱惑人的欺骗性,尽管校名令人顿生朦胧宁馨的氤氲之感,然而从学校到东海岛却还有40多分钟的车程。即便如此,剑寒还是在东海岛生平第一次见到了那蔚蓝壮阔的大海,这个在剑寒梦境中经常出现的壮丽场景,此刻自然是令剑寒激动万分,欣喜若狂。面对儿时憧憬已久的大海,剑寒只是轻微地阖上双眼,用心灵去倾听大海汹涌澎湃的激情和壮阔,心与心的交流与碰撞在剑寒看来,尤为真实魅惑。海子的诗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便成为此情此景最美丽如斯的注解和诠释。也是在这个冬季12月,剑寒在溜冰场上第N次遇到了心仪的女孩她。直到此时,剑寒依然只能用美丽尤物来形容她,而对于她的名字专业,剑寒却依旧一无所知。对于那个女孩来说,这仅是她第二次跟剑寒面对面交流,只不过这次交流比上次来说,时间显得从容宽裕。上次剑寒的音容笑貌此刻在她脑海中只留下了个模糊的轮廓,毕竟他们已有将近1个多月没有碰过面了。北岛说:“所有的相逢都是初识。”其实这句话剑寒并不认同,因为女孩的一颦一笑早已经深深地刻印在他脑海中,永不磨灭。剑寒除了嗜好阅读与写作外,还尤为嗜好轮滑。从军训结束后,剑寒便跟轮滑协会的会长学习轮滑技巧,而只有直排溜冰鞋才能让剑寒获得快慰和满足。尽管剑寒从不向人轻易敞开心扉,然而在剑寒潜意识深处,天生强烈的表现欲还是令他欲罢不能。在会长的细心指导下,剑寒的轮滑技巧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这种令人欣羡的结果就连剑寒本人也始料不及,捉摸不透。这或许就是上苍赐予剑寒杰出的轮滑禀赋,而剑寒在深知这点后便加快训练的进程,短短两个月内,剑寒便学会了前滑、后滑和滑楼梯等七八种轮滑技巧,其中滑楼梯更是高难度动作。在轮滑协会中,剑寒是技术部当中聊若星辰中的其中一个懂得正滑楼梯、后滑楼梯和侧滑楼梯的会员,这项高难度动作在新人当中尚且无人问津,除开陆剑寒之外。差点忘记交代了,剑寒还是轮滑协会直排技术部的成员之一。就是在12月13号晚,剑寒第N次遇见了心仪的女孩她。剑寒之所以事隔多年还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个夜晚,那时因为从那晚开始他们俩便开始正式交往了,由很纯粹的朋友开始。那天晚上刚好是星期六,剑寒像往常一样在晚上7点钟便刷街来到了灯火通明的溜冰场。一路上,霓虹闪烁,剑寒像身轻如燕一般,在路人欣羡赞叹声中转瞬即逝。溜冰场跟往常星期五六般人满为患,尤其是在刚开学那段期间更是如此。在溜冰场上,更多的是以蹒跚学步的轮滑初学者为主。轮滑高手也如同剑寒般,每逢星期五六晚便在溜冰场去晒轮滑技巧,他们多以双排轮滑高手为主,而直排轮滑高手则通常在主教学楼底苦练滑桩技巧,剑寒例外。剑寒猜想那些轮滑高手也跟他如出一辙,在人满为患的溜冰场上晒轮滑技巧来满足其低级的虚荣心。这个始终是剑寒的主观臆测,并没有得到确实的验证以证明其陆氏定理乃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不折不扣。晚上8点钟,就在剑寒正准备前滑跳远时,忽然,那个令剑寒朝思暮想废寝忘食的俏丽身影像幽灵似的在剑寒身边一闪而过,剑寒由于分神而不小心撞向了前面蹒跚学步的女生。在连番致歉后,剑寒随即用目光耐心细致地搜寻了溜冰场一遍,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眼睛180°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最终剑寒才得以顺利搜寻到她的身影,只见她坐在石凳左边最僻静的角落里慢条斯理地系鞋带。从第一次见她至今,慢条斯理这种温文儒雅的知识女性形象便深深地烙印在剑寒的脑海深处。在她身旁还有几位女生,想必是她们宿舍一起来溜冰的吧,剑寒心想。待她系好鞋带后,在舍友的帮助下,女孩小心翼翼地往前细细地挪步,一步,一步。左右两边幸好有两位舍友用心地搀扶着她,否则按照她此刻的轮滑水平早就摔跤N次了。剑寒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其实他很想迅即滑行过去,“以我这种轮滑高手来作她教练自然胜过她们俩无数”,剑寒悻悻然地喃喃自语。“倘若这样飞奔过去跟她搭讪,那就显得自己唐突轻浮”,剑寒暗自狠狠地思量着。就在剑寒暗自埋怨自个时,她们已经悄无声息地滑行到了剑寒前方。响遏行云的酒吧歌曲《I for you》此刻正在肆无忌惮地啸傲冰场,喧嚣高扬的65分贝噪音正在侵蚀着剑寒的灵魂,狂躁不安。倘若是以前,这首酒吧歌曲虽然不像萧亚轩歌曲的《最熟悉的陌生人》那般轻柔舒畅,然而它还会时常令剑寒生出莫名的悸动,这种悸动源于灵魂深处的偏居一隅的撒旦——激愤狂躁。剑寒虽不至于深厌这首酒吧歌曲,然而情绪在喜欢与讨厌这两者之间,居中。剑寒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们蹒跚学步的滑冰背影,那一刻,心稍许平复宁静了许多。随即剑寒瞅了下溜冰场上横冲直撞的轮滑高手。就在这不经意的瞬间,那个女孩由于重心失衡而向前打了个趔趄,随即摔倒在地。两个女伴也紧跟其后,先后摔倒在两侧。剑寒不假思索便迅速滑行了过去,在使劲地搀扶女孩起来的同时,剑寒心疼地问道:“你怎么样?摔疼了吗?”那个女孩抬头注视了剑寒几秒钟,随后吃惊地答道:“哦!原来是你啊!太意外了,呵呵!”爽朗的咯咯笑声将刚才众生摔倒的狼狈相完全淹没了,而这种相逢正是令剑寒魂牵梦萦的无数场景之一。剑寒深知自己已陷入爱情的泥淖而无法自拔,然而这种意外相逢的激情并没有让剑寒的理智缺席。剑寒细心温柔地将女孩搀扶起来后,用故作随意又略带吃惊的语气回复:“是啊!真巧,你们几个是同个宿舍的吗?”女孩旁边的两个女伴也自个站起来了,随即拍了拍裤脚周围的尘埃。那女孩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对啊!我们是同个宿舍的,我本来今晚不想来溜冰的,是她们两个硬要拉我过来作伴的。对了,谢谢你啊!否则我还起不来呢!”“呵呵!谁叫你滑冰技术这么糗啊?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俩整晚都扶着你滑冰,你竟然还摔倒了,真是的!”女孩旁边的一位短发披肩的女生撇了撇嘴,随即故作生气地说。“这样吧,你们俩先去玩,我扶着她先去石凳上坐会。”剑寒暗自窃喜地建议。“这样更好,我们终于可以甩掉你这个小包袱了,哈哈哈!语嫣,你不知道,你瞧你把我手臂弄疼了不是?”依然是那个披肩短发的女生笑嘻嘻地说道。另外一位女生倒显得文静悠然的样子,硬是没有插话的迹象。“那好吧!你们好好玩,我先去石凳上歇会儿。”女孩在剑寒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头也不回地抛了这么句话。剑寒蹑手蹑脚地搀扶着女孩,左顾右盼地扫视着前后方,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横冲直撞的轮滑高手撞到。此刻,剑寒内心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若狂的心绪,而这股躁动兴奋的心绪只能在急遽加速的心跳上得到紧张有序的宣泄。温柔而有力地握紧她的右手,就好像握住了整个世界。幸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当他们坐定石凳后,剑寒随即便向女孩问道:“你口渴吗?”女孩先是冲剑寒笑了笑,嘴角边的那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连同那绯红胀满的脸颊煞是好看,引人浮想联翩。随后,女孩冲剑寒点了点头,说:“谢谢!”随即剑寒便站起身来,迅捷地向溜冰场上的小卖部滑行过去。尽管跟溜冰场管理的叔叔阿姨可以熟不拘礼了,然而剑寒依然是彬彬有礼地对阿姨说:“阿姨,给我两瓶乐百氏纯净水,谢谢!”剑寒边说边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5元钱,随即向窗口递了过去。阿姨从冰柜里取出了两瓶冰镇的矿泉水,随后连同1元零钱一同递还给了剑寒。剑寒左右两手都握紧了冰冻的矿泉水,随后便向女孩滑行了过去。这矿泉水冰冻的体温将剑寒刚才炽热的激情缓缓浇灭,理智重新占领了上风。“给!”剑寒坐下后,立即将左手的矿泉水顺手递给了女孩。“谢谢!连同上次的5毛钱,我总共欠你2.5元,是吧?”女孩边说边将皙净的右手向裤兜里神了进去。“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就当作我请你好了。”剑寒急忙解释,摆手的右臂不经意地碰了下女孩的右手,冰凉彻骨。“那好吧!下次我请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认识你这么久了,我居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呵呵!”“我叫陆——剑——寒,陆地的陆,剑客的剑,寒冷的寒。你呢?”“我叫王——语——嫣,三横一竖的王,语言的语,嫣然一笑的嫣。对了,你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我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来呢?”“语嫣这个名字很诗意喔!哦!对了,这个名字不就是电视剧《天龙八部》里的王语嫣吗?一模一样,一样都是倾国倾城的‘神仙姐姐’。呵呵!我陆剑寒今生真是有缘!”语嫣先是腼腆地笑了笑,随后抬高嗓门,激动惊诧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篇《乡韵履痕》的作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还是第五届‘新生杯’全校征文比赛一等奖的获得主。我说的没错吧,一剑霜寒?呵呵!”这次是轮到剑寒惊诧万分了,剑寒没想到居然身旁的语嫣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既感动又愧悔,感动的是语嫣算是自己的一个忠实拥趸了;愧悔的是居然没能在上次巧遇时早些认识语嫣,害得自己一味单相思。剑寒面红耳赤地回答:“真是惭愧,这篇稚嫩拙文你居然还挂在心上。”“这篇散文写得蛮好啊!我们同班女生都说你的文笔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功力了,指不定将来你会成为鼎鼎有名的大作家呢?!”语嫣认真严肃,一字一句地轻声分析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对了,剑寒,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语嫣见剑寒默默无语,便首先打破沉寂的氛围。“当然可以啊!那我也不客气了,称呼你为语嫣了。既然可以称呼你为语嫣的话,你不会介意我称呼你为‘神仙姐姐’吧?”剑寒回过神来,嬉皮笑脸地答道。语嫣笑了起来,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与此同时,剑寒在霓虹闪烁中瞧见语嫣脸色绯红,她那轻声的巧笑却洋溢着满心欢喜……今晚是个不眠之夜。剑寒从语嫣口中得知她在英语1班,并且最令剑寒魂牵梦萦的是语嫣的手机号码,非常得好记,尾数是3个零。回到宿舍后,剑寒便急不可待地在其QQ个性签名上写到:与你不期邂逅,是我今生最美丽的意外。六剑寒本不希冀能在大学象牙塔里拾掇起一份纯美的爱情,然而当丘比特之箭射中他时,他所崇尚的理智顿时被爱情击败得溃不成军,四处逃窜。就连平常他鄙夷不屑的赵咏华的歌曲《最浪漫的故事》,如今细细听来竟然也令人心旷神怡。莫非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由吗?对此,剑寒从不想进行深层次的探究,他只是确信最浪漫的故事便是下课后跟语嫣一同吃饭、去图书馆自习、去市区家乐福超市购物……这些便是他如今想来,最罗曼蒂克的爱情。每逢星期五晚上,剑寒依然会准时去溜冰场去show轮滑技巧,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个文静淡雅的女孩,语嫣。尽管剑寒拾获了一份甜美宁馨的爱情,然而这丝毫不能掩盖他学业上高挂红灯的悲剧。大学第一学期下来,剑寒的专业课现代汉语1和中国古代文学1便高挂红灯,面临补考。在文学院当中,除了有几个是让剑寒较为喜欢的教师外,其余教师剑寒一概都不喜欢。余教授讲授应用写作时,语言既不失幽默风趣,又不失引经据典,穿插些令人捧腹大笑的小故事。他完全没有传统教师照本宣科的讲授,并且学问做得很好。其余教师(包括教授)在讲台上慷慨陈词,然而他们更多地是向学生们灌注大量新的专业术语和用辞,他们的讲课既显示了缜密的逻辑思维,动辄就把知识给你详细地罗列出来个一二三的清晰条理,又显示了他们自己如痴如醉的热情;只不过,学科本身在剑寒眼里却了无生趣,僵死陈腐的学科便在他们的嘴里散发出腐朽颓废的气息。在课堂上,剑寒经常只顾看自个的书籍,并时不时誊抄些笔记。当教师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慷慨激昂时,剑寒便会时不时抬头瞅他们几眼,随后继续埋在自个的书籍中去了。在下课时,百无聊赖之中,剑寒便会在草稿本上信手涂鸦着文字符号,而教室内的嘻哈笑声、吵闹声和追逐声却此起彼伏,响遏行云。有一次,剑寒在无意中看到了一首情诗《献给心中的女神》,便随手誊抄在笔记薄上。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不敢明言却仍夜夜思念/难忘你那娇小玲珑的身影/秀丽的脸庞像鲜花般灿烂/你好似月宫中美丽的嫦娥/何必孤独整日与玉兔相伴/我有如桂树下的吴刚/酿好美酒随时准备奉献/你就是我心中的女神啊/我愿射出那枝丘比特之箭/寄想明朝红烛同照时/伴君牵手共渡爱河边这首情诗毕竟是剑寒过去真实心情的写照,现在看来,心里竟然有股莫名的感动。“这便是共鸣吧!”剑寒解析道。剑寒去主教学楼上课时,经常要打从钟海楼经过。每到一个时辰,钟海楼便传来震耳欲聋的报时声。这“巨大的石头交响曲”被同学们暗地里嘲讽为丧钟。丧钟每敲响一次,剑寒便觉得这丧钟好似在为世俗世界的思想侏儒而鸣响,声声振聋发聩。听同学们说,在这钟海楼顶曾先后有两人跳楼自尽过,因此校方便在楼顶门口处用沉重闭塞的铁门将其封堵死,从此校园剪影中便失却了一角“一览众山小”的别致景致。有一晚,颉森在睡觉前突然神经兮兮地问起下铺的剑寒:“剑寒,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你可别生气啊,假如你腻烦了这个世界,你会选择何种方式来自杀呢?”剑寒先没作答,却反问起颉森来:“那你呢?”“我啊?我会选择窒息而死。跳楼割脉那些都太恐怖了,我可受不了。我说完了,该你了,你可别耍赖喔!”颉森故意用浑厚深沉的低音问。“我会选择在梦境中自杀,甜美诗意的梦境。”剑寒悄悄然嘟哝道。即便如此,全宿舍人还是听清了。首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颉森,颉森大惑不解地朝剑寒问道:“在睡梦中自杀?这也太荒诞离奇了吧?剑寒,我真佩服你们这些文学家,净会瞎编故事来欺骗读者脆弱瘦小的心灵,我可不答应哈!听到没有啊?重新再说一次可行性的自杀方式。”剑寒没答,宿舍突然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剑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语,“在睡梦中自杀”这的确是荒诞离奇,颇令人匪夷所思。即便如此,剑寒依然相信这源于灵魂幽远深邃的声音,真实、准确和无疑。七俄国诗人巴尔蒙特说:“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了世上。”剑寒则在QQ个性签名上宣称:“为了拯救在世俗中被拘禁的灵魂,我选择了文学;为了成就伟大的心灵导师,我选择了特立独行的个性。”西方有位作家曾说过,认识自己比认识世界更难。对于这句蕴含深邃哲理的名言,剑寒却是深有体会。剑寒往往就连自己下一步要做些什么说什么话都不清楚,有时居然全凭着潜意识的指引下去博弈芸芸众生。在剑寒眼里,大学象牙塔充斥着数不胜数的黑色诱惑,把持不住,美丽的天使便可轻易地堕落成丑恶的撒旦。然而大学象牙塔却并非是那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它是由众多的绚丽元素组成,梦想、奋发、希冀、挣扎、迷惘、落寞……它就如那高悬的街灯,触手难及,然而只需我们花费些功夫便能如愿以偿,美梦成真。对于语嫣,剑寒是有所隐瞒的,并非是凡事禀报。比如剑寒每学期都会有一两门功课高挂红灯,学习成绩全班第三,倒数。可剑寒并不以为然,剑寒只是厌腻了这等应试教育制度下的教学与考试,从幼稚园到大学,一直如此。就如韩寒所说:“如果这个时代能出全才,那便是应试教育的幸运和这个时代的不幸。如果有,他便是人中之王,可惜没有,所以我们只好把‘全’字人下的王拿掉。时代需要的只是人才。”对于韩寒,剑寒其实是蛮佩服他那特立独行、狂放不羁的个性,然而他自己却不能如此率性洒脱地做人做事。世俗社会的为人处世需要圆滑中庸,中国在这方面堪称典范,然而剑寒不仅做不来,并且深恶痛绝这种为人处世的方式。在剑寒看来,大学象牙塔里充斥着过多肤浅庸俗的另类张扬,这便是片面追逐奇装异服的打扮,涂脂抹粉的妖娆,染发穿耳的另类,所有这些都是浅薄无知的举止,是对个性张扬的亵渎和污蔑。在剑寒心目中,唯有个性上的率性任情才是真正的张扬。然而这恰恰是同班同学所不能接纳和包容的,因而剑寒在他们心目中竟成了格格不入的另类,落落寡合。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剑寒很快就升入了大四,在这三年多的大学时光里,剑寒唯一值得慰藉的便是写作和女友,尤其是女友语嫣俨然已经凌驾于他酷爱的写作,成为他的第二生命。然而语嫣并不知道,此时剑寒重修专业课的分数已经远远超过了20分,按照学校规定,重修分数达到20分时,学生必须留级一年重修学分。这便意味着剑寒不得不面临留级的难堪与不耻,而这却被同班同学认为是咎由自取,更令剑寒深厌的是竟然幸灾乐祸的表情溢于他们的言表。即便剑寒获得更多的文学征文奖,发表更多的散文小说,在课堂上慷慨激昂地表述自己更多的观点,统统这些都不能挽救剑寒即将留级的耻辱,于事无补。剑寒想到了辍学,然而他却并没能付诸实践。与其说是他缺乏辍学的勇气和自信,还不如说是他缺乏韩寒式的斐然文采和狂傲不羁的个性。尽管剑寒深知在不久的将来,他在写作上的成就必将超越众多80后的青年作家,然而这并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这种自信更多的是憧憬、梦想,即便它有些许存在的依据和可能,然而未来充满着太多的未知因素。远的不说,单是此刻留级就让剑寒想来毛骨悚然,颤栗不安。剑寒无法想象他这位留级生今后的命运,“难道这就是自己坎坷挫折的命运里的必定的悲剧之维吗?”,剑寒暗自解嘲道。白昼褪尽,夜幕降临。站在阳台前,听着随声听里那首熟悉的旋律《最熟悉的陌生人》,那额头上皱褶成“川”字状皱纹的剑寒,若有所思,尔后面带苍白惊悸的苦笑嗫嚅道:“我命定的悲剧之维源于我那狂傲不羁的性情和那可憎的应试教育,所有这些都将会幻化成飘渺的烟缕,随风而逝。”八毕业前夕,剑寒与语嫣像众多的情侣般,在紫荆路上痛哭流涕地分手,尔后各奔前程。那晚,剑寒并没有亲自去送语嫣上车,这辆将要斩断他们所有情感羁绊的巴士,即将要载着梦中的女神驶向遥远的都市。剑寒站在9层主教学楼的楼顶,远远目送着那趟车缓缓从自己模糊的视野中惜别黑夜,驶向黎明。夏季的晚风酷热难耐,并不能解暑。剑寒俯瞰着黑夜中灯火通明的S大,那西欧式风格的图书馆曾令剑寒痴醉了许久,那灯火通明的溜冰场曾令剑寒光彩夺目,那绿树林荫的鹏程路曾留下剑寒诗意落寞的踯躅,那曲径通幽的情侣路曾镌刻着剑寒和语嫣深深的足迹……即便是患有恐高症的剑寒,现今却变得异常勇敢无畏,剑寒托着异常沉重的步履缓缓踱步到9层楼顶的栏杆前,向下俯视,一阵凉飕飕的阴风从下袭击了剑寒,剑寒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下面正巧有对情侣携手从剑寒正下方的位置经过,他们依然在激情兴奋地重演着剑寒与语嫣的校园言情剧,耳鬓厮磨地轻声细语地说着地老天荒的誓言。剑寒心想,象牙塔里的爱情终究还是在梦想与现实的悖论下被击溃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主教学楼旁的玉兰树下,一个勤奋夜读的女孩正在朗读着英语课文。仔细谛听,“Research shows we make up our minds about people through unspokencommunication within seconds of meeting them .”这个女孩就像是语嫣此刻在剑寒目力难及下的模糊影子,朦胧诗意。“也许她也会像我跟语嫣般上演着宁馨的邂逅,随后便是罗曼蒂克的爱情吧!”,剑寒心想。轻舞飞扬,很诗意温馨的字眼。剑寒在做出终极命运的抉择前,满脑子里竟然都被轻舞飞扬的飘然感觉充盈着,连同那个荒诞离奇的自杀方式“在梦境中自尽”。剑寒现在想来,却分外觉得这纯粹只是他童话王国抑或小说里头的诗意和浪漫,可他是活在这个粉碎梦想的残酷现实里,那种自杀方式只能自娱自乐,当不得真。一直以来,剑寒非常渴慕那种轻舞飞扬抑或凌空飞翔的姿态,现如今,他义无反顾地携带着展翅飞翔的期冀连同那支离破碎的文学梦一同从楼顶一跃而下,飘坠的灵魂从肉身的囚笼中挣脱而出,剑寒依稀看到了天堂里正在向他招手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