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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忽培元:《群山》第11章

    第11章:暗夜中,中共绥德县委书记冯文江的许多话像银针一样,拨亮了马文瑞心头的灯盏  1927年八九月间。陕西省省会西安。尘土飞扬的街道上,岗哨林立。城墙上,城门洞子里,钟楼四壁,到处张贴着通缉共党要犯的布告和已被捕、处决或被驱逐的共产党员照片、名单。整个古城笼罩在一片杀气腾腾的白色恐怖中。敌人妄图通过紧锣密鼓的“剿共”、“清党”,把共产党人一网打尽,扑灭方兴未艾的西北革命的斗争火焰。 但是,革命的火种,仍然在黑暗中闪烁着亮光。9月26日,中共陕西省委在西安秘密召开第一次全委扩大会议。 历史永远铭记着那个不平凡的日子,那个在城内西七路一座富家宅院客厅中所聚集着的为追求光明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们。城内突然停电,黑沉沉的夜伴随着凄厉的警车嘶吼声,包围着这个燃起了蜡烛的房间。人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带着血腥味的近在咫尺的魔爪正在四处搜捕自己。橘红色的烛光,映照着每一张严肃而兴奋的脸。每一双眼睛里都闪烁着坚定而充满自信的亮光。此刻,大家正聚精会神地倾听一位仪表堂堂、一身正气的人讲着什么。这个人就是曾经在北平创办《共进》杂志、在绥师创建党团组织的西北革命早期领导者李子洲。这个典型的绥德汉子,正用地道的陕北口音传达中共中央“八七会议”精神。就是在这次会议上,针对敌人的白色恐怖,通过了陕西的《政治形势与工作方针决议案》、《农民斗争决议案》、《军事行动决议案》等九项决议。会议针对新的斗争形势,对陕西党的工作作了全面部署。 再说,绥德师范被强行解散后,马文瑞只得心事沉重地又回到周家硷高小就学。起初那段日子,他感到精神压抑,忧心如焚。他所寄予无限希望、全身心投入其间的风起云涌的国民革命,似乎从此要在陕北大地消失了。他想象不来,世间还有什么灾难比一个人立志献身的伟大事业遭受如此打击而叫人痛心疾首。清晨和傍晚,他常常一个人呆坐在大理河畔,出神地望着默然逝去的流水发呆。暴风雨来临时曾经是汹涌澎湃、浊浪排空、令人心潮起伏的大理河,眼下变得平平静静、毫无生机。因天气大旱而过早干枯了的秋庄稼,在燥风中呻吟。洪水过后,又为烈日暴晒过的土地龟裂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株刚刚开始在春风里伸展枝叶的小树,突然遭受到酷旱的磨难。天空板着清冷的面孔。远处官道上偶尔扬起一哨黄尘,那是富人的马车招摇而过。拄着打狗棍讨饭的穷人,在尘雾中挣扎着。远远近近的,一切都令人忧伤,令人不寒而栗。 不久的一天,突然传来了清涧暴动的消息。这如同酷旱中自天而降的一阵甘霖,浇到文瑞焦渴难耐的心头。原来,井岳秀在解决了各校共党组织后,又向军队“清党”。1927年8月22日,他以给自己过寿为名,把同情革命的旅长石谦由清涧诱至榆林城暗杀。当时在石部组织兵暴的共产党员唐澍、李象九、谢子长、白明善等乘机打出“为石谦旅长报仇”的旗号,发动清涧兵暴。起义部队公推李象九为旅长,唐澍为参谋长,谢子长为营长。部队先后转战延川、延长、宜川、韩城等地,沿途打击敌人,宣传革命,威震西北。其后不久,起义部队遭敌重兵“围剿”。由于孤立无援,部队在谢子长等人率领下,一路苦战,经安定、保安,到达甘肃合水豹子川一带,仅剩二十多人,终因寡不敌众被打散。省全委会议的召开和清涧兵暴充分证明:来势凶猛的白色恐怖,并没有吓倒真正的共产党人,他们依然在前仆后继、英勇顽强地斗争着。大革命失败后,公开在西北地区向国民党反动派打响第一枪的清涧暴动失败后不久,中共陕西省委毅然派遣冯文江、焦维炽等人秘密回到陕北。冯文江以绥德第一高等小学教员的身分做掩护,立即着手恢复党团领导机构。首先恢复了中共绥德县委,冯文江亲自担任县委书记。于1927年农历八月初二,利用城隍庙庙会之机,秘密建立了中共绥德城区区委、四十里铺区委、铁茄坪区委。党团区委在一起,实行双重领导。此时,中共绥德县委实际上担负着原绥德地委的领导职能。冯文江留绥德主持工作,派赵通儒到横山、榆林、神府、米脂、葭县等地,整顿党团组织,恢复工作。 得知表兄冯文江回到陕北,马文瑞心中格外高兴。他们上次分手后,已有两年多没有见面。只是文瑞入团、领导周家一带农运的情况文江都听说了。那天,表兄来到大理河川,还没回家就到学校来找文瑞。两人一见面,相互握着手,心情激动而又复杂,老半天无话。过了好一阵儿,表兄才说:“你瘦了,文瑞。” “你瘦得更厉害。”马文瑞接着问道:“唉,这几个月,大表哥你的日子不好过呀!听说西安‘清党’很厉害,你没事吧?” “多亏腿长跑得欢,总算逃脱了。可我们不少同志被捕了。唉,冯玉祥,我们这一家子,到头来还是不可靠呀!” 文瑞发现表兄说话还是那么幽默风趣,充满乐观。这种情绪很快感染了他。 “井岳秀这个老混蛋下手更狠。” “可是天下就没那么简单的事情。打个比方说,咱们共产人就像山野里的白草,你放上一把火,咱来年春天生得更旺;你斩断一条根,过不了多久,又会聚出三条根!” “大表哥,这个比方恰当,白草是生命力顽强的植物。” “文瑞,你知道白草的生命力为甚这么强?” “是……根扎得深。” “对了!这些日子,我就寻思着,咱共产党人要把革命闹成个气候,这‘根’还得往更深处扎。以前咱们党员、团员大多数都是些读书人,工农分子很少,这不行。再说总待在学校里读红色书籍、书写张贴革命的标语口号不行,得到农村中去……” 两人一见面,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一路拉着话,不觉得已到了冯家渠。当晚他俩又躺在大表哥家的小拐窑炕上整整拉谈了一夜。 在和新任中共绥德县委书记冯文江的交谈中,马文瑞讲述了绥德师范被封和周家高小党团组织被迫停止活动的情况。同时,他对全国革命形势的发展和中共陕西省委对眼下陕北革命活动的战略部署有了明确的了解。特别是得知许多县的党团组织都在秘密恢复,他对今后的斗争增添了信心,不无兴奋地说:“大表哥,用辩证法的观点来看,大革命失败是件坏事,说到底也是件好事。蒋介石、汪精卫公开叛变革命,反倒使我们革命队伍变得纯洁了。失败和挫折换来的教训,可以使我们的党变得成熟起来。” 冯文江听得,十分高兴。他觉得文瑞的思想较两年前更加成熟了,心想经过一番实际斗争的锻炼,他一定能够成为坚强的革命者。两人彻夜长谈,不知不觉就听见村子里的鸡叫了。窑窗上开始透出微明的曙色。马文瑞突然由炕上坐起来,郑重其事地对冯文江说:“我想离开学校,跟你一道工作。” 冯文江听得,也激动地坐了起来。他很喜欢文瑞在革命最困难最艰苦的时候,自觉向组织提出要成为职业革命者的请求。但又觉得他还太年轻,暂时还应当留在学校,便说:“你这个想法不错,我很能理解,可你才十四五岁,正是求学、增长知识的好年华,特别在当前,革命处于低潮的情况下,能隐蔽在学校中,多读点书最好。” 尽管大表兄讲得有道理,文瑞还是有一些失望,说:眼下我高小已经毕业,榆中、绥师被封闭解散了,到哪里去继续念书?” “可以上米脂县三民主义第二中学嘛,这是刚刚创办的一所学校。表面是国民党政府办的,据我所知,校内也有我们的同志,校长杜立亭,虽不是共产党员,但他同情革命。你可以报考这所学校。在学校里,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参加秘密工作。” 文瑞欣然接受了冯文江的建议,决定报考米脂三民二中。 那一晚,在冯文江家小土窑中的交谈,使马文瑞终生难忘。暗夜中,中共绥德县委书记的许多话像银针一样,拨亮了马文瑞心头的灯盏。交谈中,马文瑞兴奋地回顾着投身革命以来的情形:一次次投入斗争,一次次遭受失败和挫折;一次次重新激发起革命的热情,一次次再度陷入苦闷彷徨。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铁矿石,被斗争的洪流卷入革命的熔炉中,翻来覆去地经受着脱胎换骨的考验和锻炼。他感到有一种超常的高温和高压,使自己身上潜伏着的那些农民的局限性和小知识分子的急躁狂热,逐渐像生铁中的杂质一样被冶炼剔除着;使自己头脑中那涉世不深的年轻人不切实际的天真和不无浪漫色彩的情绪,开始像气泡一样在高温高压下挥发着;使自己对中国革命的长期性复杂性,有了一些切身的体验。他觉得自己较前坚定了,对在艰难困苦的情况下,迎接新的斗争风雨有了一定的精神准备。残酷而富有戏剧性的革命斗争现实,将把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一步一步培养锻炼成能够经受斗争考验的无畏的革命战士。 几十年之后,当那一段历史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当马文瑞像一位登山者,即将登临生命峰巅时,回头望着山下起步阶段的足迹,他最感亲切的倒不是那前进顺利时的欢乐,而是那经受失败和挫折时的痛苦。作为过来人,他总觉得: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磨难和困苦,那种叫你苦闷彷徨的曲折经历,倒是更值得回味。忽培元,祖籍陕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传记文学创作与研究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现任国务院参事。   主要作品有文学传记:《苍生三部曲——群山、长河、浩海》《耕耘者——修军评传》《百年糊涂——郑板桥传》《难忘的历程——习仲勋延安岁月回访》《刘志丹将军》《谢子长评传》《阎红彦将军传》等;长篇小说《雪祭》;中篇小说集《青春记事》《家风》,中短篇小说集《土炕情话》;散文集《延安记忆》《人生感悟》《大庆赋·铁人铭》《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记》《秦柏风骨》《山秀珍》《义耕堂笔记》;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和诗集《北斗》等。  《群山》《耕耘者——修军评传》分获第一届、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获中华铁人文学奖。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在国外出版。   反映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力作《乡村第一书记》,2018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2021-03-02 17:01:27 作者:忽培元 来源: 义耕堂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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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忽培元:《群山》第10章

     第10章:整个绥师校园,吼骂之声四起,还夹杂着用枪托猛砸课桌、捣破门窗的声音和哭喊惊叫声  榆林城内,警备森严的国民党八十六师师部。平时总喜欢穿长袍马褂、一副大绅士派头的师长井岳秀,一反常态,戎装整齐,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虚胖泛黄的长脸上,一双水肿眼里射着凶残的亮光,加之那唇上浓密棕黄的一抹八字胡,两边骄横地朝上翘着,越发显得杀气腾腾,不可一世。他呆坐了半晌,突然仰脸翻起眼皮,望了一阵天花板,矮胖的身子慢慢离开椅背,双手背抄着,开始在铺着方砖的地上踱来踱去。马靴后跟冷冷敲击地砖的声响,使窑里的气氛显得更加紧张森严。门口立着的双枪卫士大气儿不敢粗喘。井岳秀踱着步子,突然神经质地停了下来,狠狠抓起桌上一封密电,迅速扫视一遍,用力往桌上一按,像唱戏一样,用冷生生的关中腔厉声喝道:“请刘旅长。”卫士迅即把师长指令传出二门去了。井岳秀猛然像发狂一样仰面大笑。笑毕之后,回到太师椅上,安坐养神。周围的一切,复归于死一般的沉寂。这个专横跋扈、心狠手辣的土皇上,十多年前(1914年),带一哨(不足一营)亲兵,奉命由关中开到陕北,就任榆林道镇守使。榆林城距省城西安翻山越岭,千里之遥,可谓穷乡僻壤,蛮荒之地。这位井镇守使,虽是行伍出身,却粗通文墨,颇有心计。在那八方争雄、兵荒马乱之际,他瞅准了榆林这块山高皇帝远、百姓好统治的地方,正是自己理想的发迹之地。于是他一到陕北,便乘各地军阀混战之机,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很快将不足一营的二三百亲兵,扩编为一个师。同时和地方土豪劣绅勾结一气,狼狈为奸。随即又着人在西安送礼走动,终于独揽了陕北二十三县的军政财务大权。县长由他委任,粮款归他征用,各县税务局长也都由他指派。他利用手中兵权,实行残酷的军事统治,横行无忌,为所欲为,成了骑在陕北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土皇上”。 再说井岳秀坐在太师椅上等着,一会儿工夫,大高个子旅长刘润民便诚惶诚恐地匆匆赶到。井岳秀不说什么,只随手把一封密电递给他看。刘润民看完电报,偷偷瞟一眼戎装整齐的师座,心中也就猜出几分自己被召来的使命。这个善解人意的刘润民是三原人,跟随井岳秀多年,深知他心狠手毒,又能随机应变。他统治陕北十多年来,无论上面城头变换什么旗子,他都能以不变应万变。这回蒋、汪先后同共产党翻脸,冯玉祥也忸怩一阵儿,终于亮出了反共的面目。井师长又该到露一手的时候了吧。于是他心领神会,却又是模棱两可地说:“井大人,上峰清共密电已到,如何行动,您尽管吩咐。” 井岳秀慢慢由椅子上抬起臃肿的身子,举起右手,从容地摸一摸歇了顶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说:“这次行动,可不那么简单。绥德第四师范,可是陕北共产党的老窝子,弄得不好,恐怕会引火烧身。”说着站起来,又开始背抄着手踱起方步来。刘润民知道,井大人每每遇到棘手事情,总是这般坐卧不安。 “唉,‘国共合作’,合作个狗屁,简直是放虎归山!如今人家成了气候,弄得我们反倒是老虎吃天,无法下爪呀!” 井岳秀自言自语地说着,走到窑掌墙下,自上而下指着地图道:“神木、榆林、葭县、米脂、绥德,横山、安定、清涧、延安,共产党的组织几乎遍布陕北。说得轻松,要我们‘一网打尽’,谈何容易!”“那——该怎么办呢?” “我还是一贯的老办法,来他个简单对复杂。一家伙把共产党的老窝子端了算慆咧!免得后患无穷。” “井大人是说……” “就是绥德那个省立第四师范,这些年可没让人少操心。那里1924年就建立了SY,不久又建立了CP。当时正值中山先生北上,赤色分子派人到各县开展学生运动,完全操纵了全区的国民党组织,使我们手中只剩下一杆光枪。后来‘五卅’事件发生,四师闻讯响应,罢课长达十余天。不轨分子流窜各县,四处演讲、演戏,煽动学潮,挑动农民抗税,还发动什么反基督教运动。唉,实在闹腾得你不得安宁!你瞅瞅看,全陕北这六所中学,校校有共党组织,高小教员多半是四师毕业的学生。唉,这个绥师,真正是一颗炸弹。这颗赤色炸弹不除,陕北难安呀!” “嗯,不才明白。井大人尽管吩咐,何时动手?” “立即行动,限你三天之内,把绥德四师给我解散关闭!” 1927年7月15日上午,北边的“黄云”终于滚滚而来。马文瑞和预科班的同学们正在上课,突然听见教室外面一片混乱。骚乱中有人高喊:“快跑,井岳秀派兵来了!”话音刚落,就听啪啪两声枪响,刘润民已经亲自带兵冲进校园。 正在上课的学生,顿时乱作一团。大家都没有经见过这种阵势,许多人吓得满院乱跑。有人还慌慌张张点火烧书。有几个代课的高年级同学喊道:“大家镇定,大家镇定,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受了惊的人们还是满院乱窜。文瑞赶忙把书籍文具收拾起来,随了几个高年级同学一动不动坐在教室里静观事态发展。他很镇定,虽然暂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有了上次冯家渠村斗争的经验,知道军阀的队伍来了,也不敢把学生怎么样,大不了抓去坐牢。 这时候,就听院子里有人厉声高喊:“全体师生都到操场集合,一个也不许少!” 教室里的人们,互相对视着,默不作声,也没人出去。随即有几个手持长枪的兵士闯进教室,把枪口对着大家高喊:“到操场集合,你们听见了没!不想活咧!”另一个站在门口恶狠狠地喝道,“统统把书带上,排队出门,老子要检查!”大家只得照办。文瑞也带着两本书,随前面的同学来到院子里。 整个绥师校园,吼骂之声四起,不时地还夹杂着用枪托猛砸课桌、捣破门窗的声音和哭喊惊叫声。平日宁静的校园,霎时被搅得乌烟瘴气,仿佛突然遭受了雹雨袭击的一片庄稼地。每一棵庄稼都在淫威中摇晃、呻吟、颤抖。不一会儿,在校的师生全被赶上操场,荷枪实弹的兵士,个个铁青着脸,凶神一般围立四周。林立的枪刺,在光天化日下闪着寒光。 敌人开始挨个检查学生手中的书籍。他们的检查标准很简单,凡发现是红封皮,或是有“革命”、“共和”字样的,均为有“问题”书,统统没收。没收了书的人,被赶到一边,等待发落。操场上很快堆起一大堆书。等待发落的人群也随之增大起来。马文瑞的两本书自然也在劫难逃。 文瑞镇定地站在那里。一个兵士走过来,劈手夺下他的书,随便翻了翻,即恶狠狠地丢到书堆里去了。平时格外爱护书籍的马文瑞一下来了气。他固执地冲上前去由书堆里把书捡回来,气呼呼地质问:“这两本书有什么问题?” “凡有‘共和'二字的,统统有问题!” “‘共和’有什么问题?国民革命就是要推翻‘君主’,实现‘共和’……” “你还敢嘴硬!”文瑞话还没说完,已被那个兵士再次把书夺过去,另一个用枪横着把他推到“等待发落”那一群人中间了。他气愤得不行,又无可奈何,心想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跟随刘润民实施“清党”行动的,还有反动的绥德县长。这家伙狐假虎威,跟在全副武装的刘旅长屁股后面摇唇鼓舌,帮腔助威。他见师生已被强行集合完毕,便装腔作势地扯着杀猪嗓子不无讨好地奉承道:“刘旅长亲临绥德,整饬治安,我们热烈欢迎,下面请刘旅长给大家训话!” 刘润民,这个反动军阀井岳秀的打手,他总是对井的意图心领神会,执行起来也最卖力。他此刻威风凛凛,满脸杀气,右手摸着腰间的手枪,左手伸到衣襟下面,努力挺起干瘪的肚皮,虚张声势地干咳两声讲道:“大家听着,绥德省立第四师范,本为国民政府耗资创办,却被共党分子长期利用,成了培养赤化分子,煽动工农反对政府,破坏友邦关系,扰乱地方治安的罪魁祸首!今天,敲明叫响说吧,刘某就是奉命前来解散你们这个共匪窝子的!” 他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扭头看着沉默不语的人群,示威似的从这边走到那边,然后接着说:“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学生娃娃,小小年纪不安分读书,尽看这些赤色宣传品,看这些离经叛道的东西,还想成龙变虎!革命呀,革命呀,什么革命,纯粹是胡闹,统统是跟上共党分子捣乱!还有什么‘民主’、‘共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统统是赤化分子的异端邪说。常言道:文魁武魁,顶不住半拉子锅盔。我刘某奉劝你们学生娃们一句,不要热心讲什么‘主义’不‘主义’,安分读书学点本事,将来有碗省心饭吃,有什么不好?国家大事、国计民生,叫你们狗逮老鼠瞎操心,那还要我们这些军队和政府干屌哩些!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若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可不要说我刘某手下不留情些!聪明的赶快收拾行李离校回家!” 他说毕,还十分夸张地伸手拍了拍腰间的手枪。人群仍然沉默不语。 果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刘旅长训完话,一群全副武装的兵士,先点着了那一堆书籍,随后便极其凶残粗野地把操场上的师生统统赶出校门。 次日,榆林《上郡日报》登出消息:“‘四师'赤化,强制解散”云云。中共绥德地委书记蔡南轩、宣传委员关中哲二人被驱逐。校长常汉三(共产党员)被软禁。敌人对他约法三章:三年不准任教、任职;三年不准离开绥德;必须由三家大商号出面担保方可放人。绥德党团组织处于瘫痪。 值此,国民党八十六师师长井岳秀奉冯玉祥“清党”密令,公然勒令查封榆中、解散绥师之后,反革命白色恐怖降临陕北。不久,中共肤施地委(原延安地委)所在的延安四中也被解散。一时间,各县城镇驻扎的反动军队纷纷出动,四处剿共灭赤,通缉逮捕共产党负责人,反革命气焰十分嚣张,犹如沙暴袭来,霎时昏天黑地。各地党团组织多遭破坏,或处于瘫痪。轰轰烈烈的陕北第一次大革命的高潮过去了,反革命乌云遮天蔽日,白色恐怖笼罩着陕北大地。附:读者留言摘录(一) 薛建强:谢谢化民,忽培元的群山很好看,语言也很生动接地气,特别是对西北革命描叙的很详细,使人受益非浅,是一本好书。 风轻云淡:是的,写的非常好,6章都已收藏。(二) 薛建强:忽培元的三部曲写的很好,语言朴实内容充实,值得一读。通过学习,补习了陕北革命史,了解了马老一生革命历程,历历再现在面前。感谢忽培元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佳作。忽培元,祖籍陕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传记文学创作与研究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现任国务院参事。   主要作品有文学传记:《苍生三部曲——群山、长河、浩海》《耕耘者——修军评传》《百年糊涂——郑板桥传》《难忘的历程——习仲勋延安岁月回访》《刘志丹将军》《谢子长评传》《阎红彦将军传》等;长篇小说《雪祭》;中篇小说集《青春记事》《家风》,中短篇小说集《土炕情话》;散文集《延安记忆》《人生感悟》《大庆赋·铁人铭》《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记》《秦柏风骨》《山秀珍》《义耕堂笔记》;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和诗集《北斗》等。  《群山》《耕耘者——修军评传》分获第一届、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获中华铁人文学奖。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在国外出版。   反映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力作《乡村第一书记》,2018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2021-03-02 16:57:36 作者:忽培元 来源: 义耕堂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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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忽培元:《群山》第9章

     第9章:白色恐怖,很快由南方蔓延到北方,像可怕的阴云,笼罩在陕北上空。不少人动摇退缩了 一连好些日子,马文瑞忍受着斗争失败的痛苦,在苦闷彷徨中反思。还没有多少斗争经验的年轻的共青团员,开始经受到毫无精神准备的磨难和考验。只是他的革命意志并没有从此消沉。他努力从失败中吸取着有益的教训。他原先总以为,只要把农民群众发动起来,创办起农会,农村的天下就是贫苦农民的天下。不料反动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合穿着一条裤子!农民的拳头再硬,也抗不住人家手中的枪杆子、印把子呀。他深感忧虑的是:“国民革命”提出“打倒反动军阀、打倒贪官污吏”,可这些应当被打倒的坏蛋,也混在革命队伍中,一边举起左手高喊革命口号,同时又举起右手镇压革命运动。如此“革命”,何年何月才能取得成功?严酷的斗争现实,使文瑞开始意识到“国民革命”前途的渺茫。地处北方偏僻山乡的少年革命者,当他独自踏着清冷的月辉,在空山旷野中寂寞徘徊时,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南方,在革命的中心城市上海,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已经公开发动了反革命武装政变。这个原先披着革命外衣的政治流氓,自称孙中山先生的学生,声言要“继承遗志”,其实是帝国主义的头号走狗,是地主老财、贪官污吏的总代表。正当北伐战争胜利发展、工农群众运动出现高潮、帝国主义和国内反动阶级大为恐慌的紧要关头,蒋介石反革命原形毕露,突然掉转枪口,把罪恶的枪弹射向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 大约过了一两个月,蒋介石叛变革命的消息才传到大理河川。马文瑞感到万分震惊。国共合作破裂了。蒋介石在南京宣布成立所谓“国民革命政府”,其实是反革命的法西斯卖国政府。这种情况下,国民党员在地方上变得很吃香,而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却成了反动军阀追捕枪杀的对象。于是既是国民党员又是共青团员的马文瑞面前摆着两条路:是为国家、民众利益继续革命,还是为了个人利益而放弃革命?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前者。白色恐怖,很快由南方蔓延到北方,像可怕的阴云,笼罩在陕北上空。革命营垒中,不少人动摇退缩了,有的在等待观望,有的叛变投敌了,也有人在咬牙继续坚持着斗争。反动军阀井岳秀盘踞的榆林城,成了反革命的大本营。而共产党人李子洲担任过校长的绥德师范,仍然聚集者许多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作为西北革命的策源地和大本营,绥师仍然坚持着革命斗争,仍然像磁石一样,吸引着革命青年。 1927年暑期,马文瑞高小毕业,毅然决定前去报考绥德师范。按照学校规定,考生暑期先入预科讲习班补习迎考。 6月下旬的一天早晨,马文瑞告别了故乡和亲人,告别了培育他成长的周家高小和亲爱的老师、同学,只身一人,沿着大理河川朝东走去。那里等待着他的,又是一个新的更具吸引力的世界。 夏天的烈日,一出山就火辣辣地逼人。好久不下雨了,官道上黄土积得很厚,脚踩下去,噗噗直冒尘烟。一辆拉脚的木轱辘马车从后面赶上来,扬起的黄尘遮天蔽日。文瑞急忙躲到路边里。 “小相公,上车吧,要不了你几个钱!”光脑袋、光脊梁的车把式热情地朝他呐喊道。 文瑞用手挥赶着袭来的尘土,说:“不啦。”马车便一路响着铃声驶过去了。 他打问过了,由周家搭脚到绥德城里,车钱一块。他舍不得花一块钱坐车,省下来打算买书。听说绥德城里有专门卖书的铺子。他想象不来这自小就听大人挂在嘴上的大地方绥德城到底什么模样,也弄不清绥师在城里的什么地方。他一路想着心事,走到南丰寨古庙山下,碰见一个拉骆驼赶路的女人。他家乡一带,把这种四处流浪、以算卦谋生的大脚女人,称为“蛮婆”。这个蛮婆大约30多岁,脸色粗黑透红,身材高大健壮,赤着一双大脚走路,一对肥大瓷实的奶子,不停上下抖动,像是要从那被汗水浸湿的破布袍衫里挣脱出来一样。蛮婆看见他,友好地咧嘴笑笑,亮出雪白结实的牙齿。文瑞起先有些紧张。小时候偶尔听老年人说起过这类拉骆驼“蛮婆”的故事,说她们身上有妖气,白日看着是人,晚间便是夜叉,专勾小娃娃的魂魄。失了魂的娃娃,就得夭折。许多年以前,文瑞的小弟弟殁了,他曾经暗自以为是被蛮婆勾了魂儿。在他的家乡,一个婆姨生十来个娃娃,能活下两三个,就算福大命大。人们把这罪孽,归咎于蛮婆。还说不缠脚的女人死后,来世就要转为蛮婆,被人诅咒。蛮婆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阴阳人”。“小兄弟,下绥德呀?" 文瑞正低头赶路,却听有人问话,抬头看看周围,只有那个拉骆驼的蛮婆。她的声音圆润洪亮,有点像骆驼脖颈吊的那颗铜铃发出的声音。他不知怎么竟对这声音有一点好感。“嗯。”便随口应了一声。 “绥德做什么呀?” “念书。” “噢,是个斯文人,那你为啥不坐马车?” 文瑞扭头看她一眼,没回答,不过倒觉得她的眼光里并没有恶意,反倒透着几分友善。 “不坐也好,咱们相跟上慢慢走。” 文瑞警惕着不说什么。她也不再说话,专心迈开大脚走路。驼铃丁零当啷,一路响过去,像是为他们的脚步打着节拍。太阳当空照着,没有一丝风。渐渐地,文瑞觉得身上冒出汗来了,背上本来不重的行李,开始变得沉重。蛮婆却仍然放开脚步走在前面。望着她那健壮有力的背影,他开始对儿时听到的那些奇怪的传说怀疑起来。他想,蛮婆其实就是因反抗缠脚而受到歧视的穷苦女人,一个奋力要挣脱封建枷锁的劳动妇女。这个蛮婆的偶然出现,反倒使他亲眼看到了,女人只要不缠脚,就能同男人一样,走州过县闯世界。他渐渐同不期而遇的蛮婆接近起来。 那回,与他一路同行的大脚“蛮婆”,很有些“慧眼识英才”的本领。她一路上对文瑞特别照顾。拉话之中,文瑞得知,这个叫乌曲木纳的蒙古族流浪者,是由遥远的鄂尔多斯高原一路餐风饮露,跋涉而来。她说绥德城里有她们的姐妹,到那里相聚之后,还要一同上榆林。她穿着一件褪了色的大衣襟蒙古袍裙,腰间系的红带子上挂着一把雕工精细的铜套腰刀。据她说那刀子并不是为了护身,而是割吃牛羊肉的工具。她的充满热情的眼神中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伤感。文瑞猜想着她肯定有一段不愿诉说的悲苦遭遇。他思忖着,“蛮婆”这一现象,也是这病态社会的产物。要不是某种情势的逼迫,一个妇女谁愿意抛下亲人,离乡背井,四处流浪? 乌曲木纳到底是一个性情开朗的女人。路途寂寞时,她就旁若无人地用蒙古语唱一段草地民歌。她的歌声高亢悠远,又哀婉苍凉,仿佛自言自语地倾诉着生活的酸甜苦辣。那歌声使文瑞很受感动,也常常吸引过路的人站下来倾听。文瑞由这个大脚女人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摆脱封建枷锁的妇女的活力,看到了一个民族粗犷豪放和坚忍不拔的性格。那次绥德道上邂逅乌曲木纳,给他留下的印象是美好深刻的,使他在以后的岁月中,总是对妇女解放充满了信心,对豪爽友善的蒙古族同胞有一种特别亲近的感情。 绥德像陕北的许多城镇一样,也是一座山城。东西走向的街道,坐山傍水,依坡而上。古旧的街道用大块的青石铺过,天长日久被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水马龙踩磨得光滑锃亮。街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座雕工十分精湛的石牌楼。这是绥德城有别于陕北其他城镇的主要标志,也是它古老而繁华的一种象征。早在秦汉时代,就因为交通和军事地理位置的特殊,使此地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秦始皇曾派大将蒙恬镇守绥德。也许从那时起,奠定了它作为一个边关重镇繁荣的基础。魏晋时绥德为匈奴等北方少数民族占据,北魏时收复。北宋以后,又被西夏占据。由于此地远离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加之轮番拉锯式的交替占据,促进了绥德地区的民族大融和,形成了较为独特的文化积淀和民情风俗,影响着整个陕北地区。这种个性鲜明的文化特质,不仅体现于其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和热烈奔放的民情风俗,更渗入了绥德人的遗传基因,繁衍出绥德人与众不同的容貌与体态,平眉正眼高鼻梁,宽阔而不失清秀的脸型,再加之那高大结实却又不失健美的体魄,使人一眼就能把他们同北边魁梧粗犷的蒙族人和南边精瘦拘谨的陕南人区分开来。那天下午,当马文瑞走在绥德街上,他的典型的“绥德人”的形象,使人们并看不出他是刚刚由大理河上川来到这座古城的。他所要报考的绥德师范,坐落在城东雕山上。离着好远,便能看见校门外那高大雄伟的石牌坊。绥师是陕北当时的最高学府。早先绥德城仅有一所“雕山书院”。1923年时,新学兴起,旧学即废,国民革命政府即在原雕山书院旧址创办了这所学校。1924年以后,共产党人王懋廷、李子洲等先后到绥师建立党团组织,使之成为陕北乃至西北革命的策源地。风尘仆仆的马文瑞沐着夕阳的余晖,来到绥师大门外,抬头仰望着“绥德省立第四师范”的校牌,心情格外激动。他所敬重的共产党人李子洲、王懋廷,曾经在这里生活、工作。眼下,这里几乎荟萃着全陕北地区最优秀的革命青年。想到从今往后,自己就要在这所光荣的学校读书求知,接受革命理论的熏陶,探求社会变革之路,心中无比欣慰。绥师刚放暑假。考生讲习班已经开学。由高年级学生代课,既讲革命理论,也讲文化知识。文瑞一到学校,即投入紧张的学习生活。后来他才知道,给他们代课的大多数是共产党员或共青团员。在那反革命势力甚嚣尘上的日子里,绥师依然像是沐浴着阳光的一片亮丽的圣地。生活在志同道合的人们中间,文瑞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幸福。他结识了许多新同志和新朋友,了解了许多过去闻所未闻的新事物。北平、上海、武汉、西安的消息,和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物,是大伙儿每天都要谈论的话题,刚刚沿着大理河川走来的乡村少年,思想和视野大大拓宽了。他开始像那些高年级班同学一样,十分关注全国各地中心城市革命形势的发展,也很注重研究那些政治领袖人物的革命实践和理论主张。他开始由陈独秀文章的崇拜者转向对毛泽东的关注,他读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和《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对毛泽东旗帜鲜明的是非观和生动形象的语言,以及质朴自然的文风、严谨和求实的探索精神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其中许多观点,是他从前隐约意识到,却又未能形成明确认识的。其中许多重要道理,正是他自己想讲,又没能讲出来的。他很快与学校的党团组织接上了关系,开始参加学校举行的各种党团活动和秘密会议,并且时时发表意见。他联系前一时期的斗争实践,对于“国民革命”的认识,对于“革命营垒”中各种成分的分析,令大家心悦诚服。文瑞来到绥师仅仅一个多月,他的胸中所装的,已经远远不是大理河川,而是整个陕北、整个西北和整个中国。他的思想实现了一次新的飞跃。那是一段充实愉快、充满诗意的生活。晚饭后,他们三五同学相约攀登学校背后的雕山。山上有秦扶苏墓遗冢。绕过古墓荒草,沿一条羊肠小道攀至山顶的八角楼下,极目远眺,但见夕阳沉落处,云霞如血,逶迤流淌出一条殷红的大理河。粉红色的淡淡的氤氲,正由蜿蜒的河川里缓缓升腾着。此刻,站在雕山俯瞰绥德城,所见仿佛一只巨大的皂鹰,由遥远的朔方飞来,风尘仆仆地降落在大理河与无定河交汇的开阔地带。每当这时,同学们指点山河,高谈阔论,文瑞总是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风景,陷入沉思。有一次,他触景生情,忆起了童年牧羊的往事。在夕阳西下时赶着羊群下山,总是沐在一片血红的晚霞中。可那时并不曾意识到夕照飞霞的可爱。直至今天,他才体会到故乡的山峦,那四季晨昏,景色变幻,总有令人着迷的万千气象领略不尽。故乡的山河啊,你是多么美丽迷人!只可惜这其中充斥着那么多的压迫和呻吟,污秽和血!就这样,他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转眼,就会飞离大自然的良辰美景,想到社会的黑暗和人间的不平,激发起一种驱散黑暗、变革社会的迫切的责任感来。转眼之间,夜幕四合,城里的灯火像天际的星辉一样闪烁起来。再看方才还是一派辉煌的西边天际,唯留一片茫茫的夜色。黑沉沉的夜色里,似有人用牧笛吹奏着一曲哀婉的古歌。文瑞伫立在夜的山顶上,仿佛觉得有一团杀气腾腾的恶云正由北边压迫过来,遂记起两句古词:“朔管迎秋动雕阴,雁来早,上郡隐黄云……”他深知,黄云是灾难的征兆,它随时都有可能由北边一一榆林城那边弥漫而至。革命遭受着戕害,古城,黄昏,与灰烬般的云霓,带给少年革命者无限的惆怅。附:读者留言摘录出路——敬品著名作家/国务院参事忽培元老师大作《群山》第八章随笔农民运动洪水势,反动土豪眼中刺。革命初期遇强阻,激发文瑞思出路。    冯静波2019年12月26日晚于河南孟州忽培元,祖籍陕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传记文学创作与研究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现任国务院参事。   主要作品有文学传记:《苍生三部曲——群山、长河、浩海》《耕耘者——修军评传》《百年糊涂——郑板桥传》《难忘的历程——习仲勋延安岁月回访》《刘志丹将军》《谢子长评传》《阎红彦将军传》等;长篇小说《雪祭》;中篇小说集《青春记事》《家风》,中短篇小说集《土炕情话》;散文集《延安记忆》《人生感悟》《大庆赋·铁人铭》《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记》《秦柏风骨》《山秀珍》《义耕堂笔记》;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和诗集《北斗》等。  《群山》《耕耘者——修军评传》分获第一届、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获中华铁人文学奖。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在国外出版。   反映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力作《乡村第一书记》,2018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2021-03-02 16:54:38 作者:忽培元 来源: 义耕堂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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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忽培元:《群山》第8章

    第8章:“我看农会带领农民同贪官污吏算账,没有什么错误,国民革命军不该替这种人撑腰打气” 整整一个春季,马文瑞带领团员和进步同学奔波在大理河西岸的山野乡村。周家周围村村都大张旗鼓成立农会。那些轰轰烈烈的日日夜夜里,文瑞他们时刻都处在兴奋状态。他下决心要把大理河川的农民运动,搞得像谢子长在安定县那样有声有色。他们很注意在斗争实践中总结经验,努力发现和培养一个又一个像冯二那样革命精神极强的农运骨干,把农民运动的火种点燃到每一个贫雇农的心里,用最朴素直观的道理启发农民的阶级觉悟,使他们从根本上意识到自己现实处境的不公平和不合理,激发他们为改变自身命运而同地主老财、土豪劣绅,同各种封建残余势力作斗争的勇气。他们高擎着农民运动的火把,在这远离都市的西北穷乡僻壤里点燃着斗争的火焰。这烈火在北伐战争的东风吹拂下,逐渐开始连成一片。随着斗争的深入,新的问题出现了。农民运动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在乡间,地主老财、土豪劣绅视农会如洪水猛兽。那些贪官污吏、反动军阀却并不把农会放在眼里。譬如冯家渠那个仗权欺民横行乡里的张分区长,依然在农民面前耀武扬威。他到各村去转游,背后照样跟着背枪的乡丁。农民早就想收拾他,只是老虎吃天,无处下爪。冯二便领着他的几个农会委员,来向马文瑞讨主意。文瑞说:“根据你们反映的情况看,这个张分区长,他属于土豪劣绅,他的致命问题是贪污。要斗倒这个家伙,关键是要和他算账,揭露他瞒上欺下贪污公款的罪行。这就得先搞清他上任这几年,向农民收了多少税、多少捐、多少费,而他上缴了多少,余下的当然是他揣了腰包。另外也要搞清楚,他向农民暗中加收了多少。”大伙都说:“这个主意好。”于是回去暗暗派人摸底查账。恰在这时,冯家渠村也办起一所高等小学。为了便于斗争,文瑞决定转到冯家渠小学上学。过了一些日子,农民们摸清了张分区长利用职权贪赃枉法的罪恶,就决定同他公开“算账”。经过一番周密布置,那天,几百农民在农会的率领下,大胆地围了区分所的大门。冯二带了许多人,义愤填膺地闯进院子。在马文瑞和一些进步学生的暗中鼓动下,冯家渠学校也停了课。几十个学生在他带领下,分头混在农民的队伍里助威呐喊。这时候,院里院外那些被张分区长糟践过妻女的,那些因缴不上税款而被绑吊毒打过的,那些长期受他欺蒙敲诈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的庄稼汉,个个瞪着发红的眼睛,攥着粗大的拳头,站在这平素在人们心目中森严不过的地方,和那个平日见了总要远远躲开的“狗见愁”算账。两个背枪的乡丁见事不妙,躲进窑里不敢露面。那个平时耀武扬威的张分区长,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众人沉默下来,一片咳嗽声和喘息声,气氛显得很紧张。冯二站在那里干着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马文瑞悄悄对他说:“让姓张的出来说话。”冯二立即高声喝道:“姓张的,出来说!”“对,赶紧出来!”人群热烈地响应着。“狗日的,你给老爷算是出来不出来!”有人大喊道。文瑞扭头一看,是学生牛岗。这个同学比文瑞低一年级,长得膀宽腰圆眉目粗黑,生性豪爽鲁直,革命热情很高。同学们平日都叫他“牛皋”。他方才那单枪匹马一声吼,直震得土墙上尘土抖落、树梢上小鸟惊飞。“狗日的,你给老爷算是出来不出来!”人群又响应着,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儿。这时,只听中窑门咯吱开了,那个张分区长灰溜溜地低着头从门里出来,站到了众人面前,面色如土,浑身发颤,嘴却强装镇定说:“众人有事慢慢说,有事慢慢说!”“说,这几年,贪污了多少公款,吊打过多少百姓,欺侮过多少婆姨女子?”冯二冲上去,指着他的鼻子喝问。“说嘛,这阵哑音啦?”“你狗日平日敢做,这阵咋就不敢说啦?”“揍这狗日的!”人群开始往前拥挤,伴随着乱哄哄一片叫骂声。“让开,快让开!”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呐喊声。众人看时,只见一个穿烂袄子的庄稼汉,背上背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瘫子,拨开人群挤进来。张分区长一见,倒吸一口冷气,立刻吓白了脸。原来是文瑞事先安排一个农会会员把冯二的哥哥背来了。那瘫子被放在地上,一见张分区长,顿时呜呜地大哭起来。这凄惨的哭声,如同火上浇油,人群愤怒的火焰更加高涨。“揍那狗日的!”“这阵儿不揍,还等多会儿呀!”人群又一次朝前拥去,这回冲在最前面的是牛岗。他上去不由分说,抡起一双黑拳头,照着张分区长的脑袋,就来个左右开弓。马文瑞赶忙拦住他。冯二也拦着愤怒的人群说:“哎,不能打,咱农会不兴打人,咱农会不兴打人……”“打!不打这狗东西打谁?”“这号坏板肠,打死除一害!”人群的愤怒仍在高涨,不断地有拳头落在张分区长的前胸、后背、头上、脸上。只见他痛苦地叫喊着,伸出双手,死死抱住戴着毡帽的脑袋。冯二仍在高声喊着阻止人们动手,可哪里拦挡得住。愤怒的人群,就像破了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势不可挡。转眼工夫儿,张分区长头上的毡帽就被打飞,亮出歇了顶的光脑袋,样子十分狼狈可笑。人群里的马文瑞,嘴里虽也叫人们不要动手,心里却为农民的行动暗暗叫好。他终于挤到人前里,转身对农民们喊道:“农会会员们,大家都要听农会主任的指挥,不要动手了,还是跟他算账当紧!”冯二正束手无策,听了文瑞的话,忙说:“对,跟他算账!让他先交代贪污过多少公款?”“说,贪污了多少公款?!”鼻青脸肿的张分区长一听大伙住手要他交待问题,赶忙由地上捡起毡帽戴在光头上,站起身连声求饶说:“好你们哩……只要不打,我说,我说……”“先说,贪污了多少公款?!"“这……这……唉,我有一本账……上面记的都有,让我取来交给农会……”冯二忙说:“快拿账来,让农会审查。”张分区长刚转身要去拿他的贪污账,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快赶紧走,井岳秀队伍来了!”众人扭头看时,只见官路那边急火火跑上来一队背枪的人,为首的是井岳秀部的连长张道源。冯家渠学校的校长吴福昌也一颠一颠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一干人直奔区分所而来。人群立即骚乱起来,有人开始往门外退。冯二见状,急傻了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马文瑞也急了,对着动摇的人群高声喊道:“大家不要害怕,不论谁的队伍,也要讲道理嘛。看他谁还能包庇土豪劣绅不成!”他这一喊,果然生了效,往外退缩的人群停止下来了。文瑞又对站在那里面露得意之色的张分区长喝道:“你站着等什么?还不赶快把你的贪污账拿出来!”这回,那姓张的腰杆子硬起来。他用手拍打着衣衫上的尘灰,眼睛盯着外面越来越近的队伍,原形毕露说:“哼,我就不信你们农会连井大人的枪头子也不怕?咱就等着看热闹吧!”说话间,那些身穿二尺半,手持钢枪的士兵,已经在张道源的指挥下,杀气腾腾包围了院子。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人群。祖祖辈辈逆来顺受的穷苦农民,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个个唬得呆愣在那里。张分区长的脑袋就像奶了大粪的菜瓜,顿时硬气多了。闻讯带着队伍前来替分区长解围的连长张道源,左手叉在腰间,右手提着手枪,立眉瞪眼地在人群前面跨着方步走来走去抖威风。张分区长一见来了救星,气呼呼地指着大家说:“这些穷光蛋,他们想造反!”张道源停下脚步说:“哪个敢造反?是好汉站出来!”他的凶狠狠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政府的分区区长你们也敢打,嗯?”人群还是鸦雀无声。张道源气焰更加嚣张:“还有你们这些学生娃,不安分念书,到这里瞎起什么哄?”眼看着张道源恃强无理,马文瑞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跨前一步,离开人群,高声反问道:“请问张连长,你所讲的政府,是不是国民革命政府?”“嘿,你是什么人物,敢给我提问题?无法无天!”自以为了不起的张道源,万万没料到,这种时候还有人敢站出来顶他的话茬儿。一看是个长得秀秀气气的学生娃,也就并不把他的问话当回事。 “我是冯家渠高小学生马文瑞,我看农会带领农民同贪官污吏算账,没有什么错误,那些仗权欺民,横行乡里的人,才是无法无天。国民革命政府不允许这种官僚存在,国民革命军也不该替这种人撑腰打气。”“嘿,你这学生娃嘴头子还好厉害。你懂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好好念书,在这里胡挑什么是非。都回去,统统回去!谁还不走,就给我抓起来!”“不能回去!”马文瑞气得满脸通红。“这个张分区长已经承认他贪污公款,还说有账要拿出来交给农会,为什么不让他交待罪行?”张道源一听,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没有办法,便说:“吴校长,你赶紧把你那些捣蛋学生引回去,不然我就要抓人了。”学生们一听,都大声喊道:“张分区长不交待罪行,我们不回去!”吴校长说:“好,谁不听话,学校就开除谁,立即给我回学校上课!”张道源乘机说:“农会把你们的人带回去,有话以后慢慢说。”那些胆小怕事的农民,早溜得差不多了。其余的一看胳膊拧不过大腿,也都四散而去。冯家渠村农会领导的同贪官污吏的斗争,在井岳秀军队的无理干涉下,宣告失败。贪官污吏继续逍遥法外,农民群众的斗争情绪被严重挫伤。张分区长的反动气焰又开始抬头。农民运动方兴未艾,便遭受了挫折。马文瑞心里痛苦不堪,愤愤不平。那个包庇坏人的反动军官张道源,原先是个区长“老总”,由于女儿被土匪掳走,为此,利用关系,摇身一变,当了井岳秀部的连长,随后就带着队伍镇压农民运动。马文瑞想,这种反动家伙,得设法治一治。天真单纯的文瑞满以为国民革命政府总是要革命的吧,总不至于像井岳秀的军队那样站在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一边吧。他决定给县长写信告状,请求国民革命政府派人查询解决。他在信中写道:  “……孙中山先生倡导国民革命,力主打倒列强,铲除封建,清算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之罪行。本区马家岔分区区长张,仗权欺人、横行乡里、贪污腐化,吊打百姓,致使民不聊生,乡怨鼎沸。该张身为政府命官,实乃革命之痈疽。正当该张肆意妄为之时,冯家渠农会带领会员数百之众,借助国民革命高潮到来之机,同张说理算账。对此,鼎鼎大名的驻军连长张道源非但不支持,反而赤膊上阵,率兵镇压。名日‘革命军人’,实为贪官污吏之走狗帮凶,国民革命之绊脚石也!张连长倒行逆施,既损国民革命军之威信,又长贪官污吏之威风。望上峰明镜高悬,派员调查缉办,以平民愤,以安民心......” 状子拟就,文瑞召集几位进步学生宣读一遍。大家都说写得足劲有力,遂着人送往县上。同时发动学生散发传单,张贴标语,继续坚持斗争。或许是那封义正辞严的信,打动了县长大人吧,不久,县里派人下来调查。可是查的人一走,就再没有下文,事情便这样不了了之,姓张的分区区长照当不误,事情的结局倒果真应了冯二那位瞎眼老娘的预见。这场斗争中,手无寸铁的农民和学生在手握钢枪的军队面前无可奈何地退缩了,但祖祖辈辈在官府面前只懂得逆来顺受的农民,也看到了自己团结起来的力量。那个张分区长的威风到底还是被狠狠煞了一家伙。马文瑞却由此看到了井岳秀军队的反动嘴脸和所谓的地方“国民革命政府”的软弱无能。他再次陷入了苦闷彷徨之中。革命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呢?他无心在冯家渠待下去了,随后又转回周家高小上学。附:读者留言摘录农会——敬品著名作家/国务院参事忽培元老师大作《群山》浅感三山压迫苦难当,唤民觉醒星火燃。反动势力作威福,幸生农会清污帐。读到忽老师《群山》第七章,深入了解了农会产生的历史背景和历史意义。                        冯静波 2019年12月18日晨于河南孟州忽培元,祖籍陕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传记文学创作与研究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现任国务院参事。   主要作品有文学传记:《苍生三部曲——群山、长河、浩海》《耕耘者——修军评传》《百年糊涂——郑板桥传》《难忘的历程——习仲勋延安岁月回访》《刘志丹将军》《谢子长评传》《阎红彦将军传》等;长篇小说《雪祭》;中篇小说集《青春记事》《家风》,中短篇小说集《土炕情话》;散文集《延安记忆》《人生感悟》《大庆赋·铁人铭》《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记》《秦柏风骨》《山秀珍》《义耕堂笔记》;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和诗集《北斗》等。  《群山》《耕耘者——修军评传》分获第一届、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获中华铁人文学奖。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在国外出版。   反映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力作《乡村第一书记》,2018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2021-03-02 16:50:38 作者:忽培元 来源: 义耕堂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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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忽培元:《群山》第7章

    第7章:马文瑞的演说,把等着看戏的人,连同画了脸的艺人都吸引住了。有人替穷人说话,谁不愿意听 1927年春天来临了。国民革命的浪潮,像滚滚而来的春汛,由中国南方最大的城市广州,迅速向北方广大地区扩展。北伐战争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陕北作为西北革命斗争的策源地之一,党团组织在学校中积极扩大,并开始向乡村发展。国民革命开始在陕北地区形成高潮。周家高小的进步学生在团支部领导下,组成宣传队,演讲团深入农村宣传,动员农民积极参加农民协会,组织农民斗地主、反对土豪劣绅,宣传剪发、放脚,破除迷信,号召妇女参加“天足会”,很快就把学生运动和农民运动结合了起来。马文瑞率领大家,在古老而沉闷的村镇上,掀起了革命的波澜。南边毗邻的安定县,也不断传来谢子长发动农民运动的消息。那些声势浩大又深得人心的做法,使马文瑞受到启发和鼓舞。有一张谢子长签名发布的《敬告安定父老兄弟》的告示,被前来赶集的安定农民传到了周家街上,一时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文瑞对布告中提出的“铲除压迫我们的各种坏东西”、“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官僚”、“改善我们民众的生活”这几个口号很是赞同,觉得提得很实在,也很通俗,容易被农民接受。3月里,又传说谢子长在安定领导创办“农民运动讲习所”,编印农协讲义、农协课本。紧接着又听说他组织县立第一、第二高小师生,联合行动,清算安定县知事张鸣盛的账目,并在群众大会上进行说理斗争,揭露清算了这个反动官吏的贪污罪行。还听说谢子长带领民众拘禁、审判了大土豪宋运昌、李耀辉、王佰阳,赶跑了高利盘剥者王玉书和马子厚,焚烧了所有的文约账簿。谢子长和安定县党团组织领导的农民运动空前高涨的消息,使马文瑞增加了开展农民运动的信心和勇气。这天,周家镇上遇集。戏场上锣鼓喧天正在炒台。台下黑压压立着等待看戏的人们,多数是衣着破烂的穷苦农民。马文瑞带领演讲队到戏场上向农民宣传。趁看戏还没开演,他带头登上台演讲。锣鼓家什停下来。人群里有人高喊:“嘿,快来看,那个学生娃扎把舞势站在戏台上做什么哩?”人群发出一阵哄笑。马文瑞开门见山讲道:“农民兄弟们,你们想过吗?为什么我们种地的、揽工的,一年受死受活干到头,打下的粮食多半入了地主老财的仓窑?为什么我们种一亩大烟,要交十亩甚至几十亩的烟款?为什么地主老财不劳动倒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而我们自己连糠菜糊糊也喝不饱?”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戏台下面穿烂袄子的农民听出来了,这个学生在替受苦人说话,个个伸长了脖子仔细听下文。“从前我们总是抱怨命苦,成天磕头烧香求神神保佑,到头来还是没吃也没穿。我们吃苦受穷不怨命,都是封建剥削和封建压迫在作怪。封建剥削和压迫一日不铲除,咱们穷苦农民的光景永远过不好……”马文瑞的演说,把等着看戏的人,连同那些画了脸的艺人都吸引住了。大伙都是些受剥削受压迫的穷人,有人替穷人说话,谁不愿意听。这时候,戏台下面站起一个穿烂袄子的愣后生,把双手张在嘴上冲着戏台高声问:“你讲的对着哩,可这封建剥削压屁(迫)怎个才能铲除掉?”文瑞说:“咱穷苦农民抱成一疙瘩,组织农民协会,参加国民革命,就不怕他封建地主老财、走狗衙役、贪官污吏打不倒!”“打倒封建剥削!”“打倒封建剥削!”“铲除封建压迫!”“铲除封建压迫!”“一切权力归农民协会!”“一切权力归农民协会!”演讲队员中,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戏台下的农民,都跟着呐喊起来。吆牛吼羊的粗嗓门,一经汇集起来,就像炸雷一样爆响,震撼了整个镇街,唤醒着那些千百年来已经习惯被剥削被压迫的逆来顺受的心灵的觉醒。站在戏台上的马文瑞,看到台下一张张因激动而涨得紫红的脸,心中万分欣喜。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农民心中的愤怒被激发起来时的群情激昂。他想象着:等到散集以后,这些农民回到四村八乡,就能把革命的主张传播开去,召唤起更多农民的觉醒。他深信,总有一天,农民运动的烈火会冲天而起,烧毁眼下这个不合理的世界。演讲结束了,戏台上开幕演戏。马文瑞走进人群。有几个农民也无心看戏了,拼命地挤到他面前,其中就有先前当众发问的那个穿烂袄子的愣后生。他说:“学生兄弟,你刚才讲的那一套,正合我们的心思。我们冯家渠马家岔分区的分区长,那狗日的可不是个东西,见天起来不做好事,想方设法贪污公款,欺侮女人,敲诈百姓,谁都把那狗日的没办法。我们穷人一见那狗日的就犯头疼,大家背后都叫他‘狗见愁’。你说这该咋办呀?”他说着话,气得胸脯一鼓一鼓,一双大眼睛瞪得像铜铃。文瑞说:“像这种反动小劣绅,仗势欺民,横行乡里,当然应当铲除。”“可是咱们平顶子老百姓,怎能斗过人家当官的?”一个面黄肌瘦的农民嘀咕道。文瑞说:“单崩子一户两户,当然把他没办法。但是我们发动全分区的穷人,组织起农民协会,几十户、几百户拧成一股劲儿,当然就能斗过他。”“‘农民协会’怎个成立法?”先前那个愣后生急忙问。他显然是个火爆脾气,说起话来,眉毛不停地上下跳动。文瑞很喜欢这个性情爽直的庄稼汉,心想冯家渠要成立农会,这个人就是骨干,便亲热地问:“这位大哥尊姓大名?”“嘿嘿嘿,咱受苦人,没什么官名。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说:“咱姓冯,排行老二……”“村里人都叫他‘冯二杆子’。”先前那个瘦小的农民打趣儿说。众人跟着都笑了。冯二红了脸,也笑着说:“唉,这没啥,就叫咱冯二吧。对了,咱还是说正经事,看来咱冯家渠少不了成立农民协会。”文瑞说:“对,你们先回去,多联络些穷苦农民,我们演讲队过几天就下来宣传。到时候,咱们再商量成立农会的事。”冯二一听,高兴得端跳,扭头对众人说:“你们听见了没,这可是学生兄弟说的。人说‘要叫强,扛钢枪;强中强,上学堂’。只要有学生讲演队撑腰,就不怕他张分区长汉性硬!”文瑞听得,激动地拉住冯二的手,不知该说什么。从冯二这个青年农民身上,他感受到了贫苦农民中蕴藏着的斗争热情和反抗精神。当他握着那双生满老茧的庄稼汉的大手,就感觉到了农民阶层的力量。革命的旗帜,离不开千千万万这种大手的拥护和支持。一切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的残余势力,也要依靠这有力的手臂铲除。这一时期,周家高小除了团组织,还建立了党的支部。教员刘景象、马象英、韩士杰等都是共产党员,刘景象担任党支部书记。许多活动都是党团组织一起搞。榆林中学、绥德师范也不断派学生下来宣传马列主义,开展农民运动。此间,马文瑞结识了刘玉琛、叶玉荣、赵仰普、刘澜涛、贾拓夫等人。冯家渠村,是大理河上川一个较为富裕的村庄。河水在这里绕了一个大弯儿,把一大片平展展的川地赐给了这个村子。冯家渠川水地虽多,但大都集中在几户地主老财手里,多数农民靠佃种地主的土地维持生计。有些因天灾人祸,破产沦为赤贫,就只好长年累月给财主家淘奴揽工。那个“造反”精神最强的冯二,就属于后一类人。他一家人一一他和他双目失明的老母亲,住在一孔没有窗户、又被柴烟熏得乌黑的破土窑里。微弱的天光,透过破门洞子照进空荡荡的窑里,照着那光溜溜的炕上围着破棉被坐着的蓬头垢面的瞎眼老婆婆,照着那口掉了一只耳子的破铁锅和那用猪血泥糊着裂缝的水瓮和酸菜缸,照着这个穷家败舍所有的一切。令人看着心寒。那天晌午,马文瑞领着演讲队员们站在冯二家冷冰冰的窑里瞅着这一切,便明白了冯二身上的反抗精神为什么那么强。他是农村中的无产者,面对着的是衣食无着落的严酷和命运多蹇的不公正。他所具备的全部的本钱,就是一身可以出卖的力气,但这又是最廉价不过的。结果,整天像牛马一样替财主家拼命干活,却无法给自己失去劳动能力的老母带来起码的温饱。文瑞想到此,一股强烈的义愤涌起在他的心头。瞎眼老婆婆显然已听出窑里来了人,便瞪起一双灰色的眼睛,和善地问:“你们是哪的,寻我们二娃吗?”“嗯。他没在家?”“给东家垫牛圈去了。”“你老人家还没吃饭吧?”“没哩,等二娃回来……”“你眼窝看不着,谁给你做饭?”“唉,谁做哩,各自瞎摸揣。家里穷,二娃问不下婆姨嘛。”老人说着,低下头,像一尊木雕似的,悲伤地呆坐在那里。文瑞弯下腰看看灶膛,火灭着。伸手摸摸炕皮,也是冷冰冰的。他脱了鞋坐到老婆婆身边。老人很高兴,伸出枯瘦的手抚摩着握住他的手,压低嗓子亲切地问:“你们该不是周家镇上的学生?寻我们二娃有甚事?” “是哩,”文瑞说。“我们要商量成立农会,和地主老财、贪官污吏斗争。” “噢,听二娃回来说你们可能行哩,敢跟张区长斗阵,好娃们,你们怎能斗过人家,人家有走狗衙役撑后腰,有穿二尺半的粮子保驾哩!我们二娃的哥哥,就是因为顶了人家几句,被打折了腰,尔格还瘫在炕上。” 老人正说得伤心,冯二由门外回来了。一进门,便由怀里掏出两个烤红薯,递到母亲手里,说:“妈,我们年轻人的事,不用你老操心,趁热吃红薯。”随即拉住文瑞的手,说:“唉呀,可把你们等来了。上次赶集回来,当晚我就串联了十来户穷苦人家。眼下全村的穷人都知道啦,不少人成天催我赶快成立农会。一听说要跟‘狗见愁’斗,众人的劲头儿可大啦!” 文瑞说:“下一步,就是要赶紧把农会成立起来,然后再发动群众和张分区长算账。” 冯二听了,一拍大腿说:“能行!你说咋办,咱就咋办!" 当下,大家依照下到各村的老办法,由几个农民骨干领着挨门逐户地把贫雇农们召集起来开会。不多一会儿,冯二家倒塌了土墙的破窑院里,聚集了大几十号穿烂袄子的农民。大伙多数已听冯二说过马文瑞他们,因此见了面,显得特别亲热。 人到的不少了,冯二自告奋勇主持开会,也没事先商定,就突然宣布:“由周家高小演讲会会长马文瑞演讲。”顿时,立在当院里的、蹲在墙挨根的、坐在柴草垛上的人们都眼巴巴地瞅着马文瑞。他显得更加稳重老练了,站在窑门口一个石礅上,从容不迫地用亲切的目光认真地关注着面前每一张受苦庄稼汉的脸,同每一个充满企盼和期望的心灵进行着无声的交流,然后才缓缓地开始讲道:“今天不是演讲,今儿个咱开个会,商量成立咱冯家渠村农民协会的事。农会在广东、湖南的农村已经当家做主……” “什么是农会?”有人高声问。 “说简单些,这农民协会主要是咱农村里的穷人,对,就是咱们吃混菜饭、糠窝窝的,穿烂袄子的农民自己的组织。那些靠剥削咱们穷人,吃白米细面、穿绫罗绸缎的,想加入咱们不要!” “对!不能要!”有人接上说。 穿烂袄子的农民全都笑了。这开怀大笑中,透着自信和自豪。 “当然,”文瑞继续讲道。“除了地主老财、土豪劣绅,其他人都可以加入农会。农会的规矩是:一不能强拉,二不能包办,要讲究自觉自愿。” “农会成立起干什么呀?” “首先的任务,就是带领农友们投入国民革命,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军阀、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一句话,咱们要铲除农村中的一切封建势力。地主老财的老虎屁股,咱农会敢摸;贪官污吏的亏心账,咱农会敢算……” 还没等他讲完,农民们早听得心花怒放,都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文瑞提高嗓门说:“咱受苦农民有多少难肠事,农会就有多大本事去解决。农会一旦成立了,咱受苦人就有了大靠山。只要有农会在,谁也不敢再欺侮咱们了。” 冯二带头鼓起掌来。这原本是农民不习惯也不懂得的。经他一起头,大家好像都找到了一种表达激动心情的方式。于是热烈的掌声,把他家土窑顶上的尘土都震落下来了。 趁热打铁,说干就干。当天夜晚,冯家渠村农民协会正式宣告成立。长工冯二当选为农会主任。农会的办公处,暂时就设在冯二家的烂窑里。从此,他的双目失明的老母亲可有事情干了。老婆婆一天到晚总是坐在灶火口上拉着风箱烧开水招待前来办事的农友。冯二的面貌也变了,头上换了一块白生生的新羊肚子毛巾,腰间原来系的草绳也换了一条布带。平日被人瞧不起的黑脊梁长工汉,一夜之间成了村中很有权威的人物。冯二腰板挺着,带着一群人在村里来来去去,可神气啦。连他的东家老掌柜见了他,脸上也得堆出笑。特别是有消息传来说:“村,把土豪劣绅拉上游乡哩!”地主老财个个胆战心惊,晚上躺下睡不着,也不敢点灯,回想着平日做过的一桩桩亏心事,心跳得就像擂乱鼓,生怕被农会捉去游乡,从此威风扫地,在乡间做不成有脸面的人。有办法的,干脆偷偷跑到绥德,米脂乃至榆林城的亲戚家里躲了起来,许多日子不敢露面。农会的威力,简直大得不得了。附:读者留言摘录  心灯——敬品著名作家/国务院参事忽培元老师《群山》第六章三民主义掀浪潮,《共产宣言》为《向导》。少年文瑞思进取,投身革命热血烧。2019年12月13日   忽老师吉祥!拜读您大作《群山》第六章,浅感。(冯静波)忽培元,祖籍陕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传记文学创作与研究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现任国务院参事。   主要作品有文学传记:《苍生三部曲——群山、长河、浩海》《耕耘者——修军评传》《百年糊涂——郑板桥传》《难忘的历程——习仲勋延安岁月回访》《刘志丹将军》《谢子长评传》《阎红彦将军传》等;长篇小说《雪祭》;中篇小说集《青春记事》《家风》,中短篇小说集《土炕情话》;散文集《延安记忆》《人生感悟》《大庆赋·铁人铭》《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记》《秦柏风骨》《山秀珍》《义耕堂笔记》;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和诗集《北斗》等。  《群山》《耕耘者——修军评传》分获第一届、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获中华铁人文学奖。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在国外出版。   反映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力作《乡村第一书记》,2018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2021-03-02 16:47:30 作者:忽培元 来源: 义耕堂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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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忽培元:《群山》第6章

    第6章:加入共青团,对于一个决心投身共产主义事业的热血少年,就如同燃起了生命的火炬雨终于来了。仿佛是被一声霹雳爆开了天河。豆粒大的雨珠劈里啪啦砸下来,先在干燥的院子里激起一层蒙蒙尘雾,顷刻之间又化做一片淡黄的水泡,哗哗地跳跃着、喧闹着。马文瑞瞅着这骤然而至的暴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畅快多了。风雨驱散了夏日沉闷压抑的燥热。风雨把森凉的气息带到了燥热难耐的教室里。每个同学都站起来伸长脖子惊异地瞅着外面。雨下得正欢,院子里就地积起了水洼。雨点有力地敲打在水面上,重重叠叠地砸出无数的小水坑,叫人觉得有一种无坚不摧的力在尽情地激奋宣泄,叫人觉得无论什么障碍也无法阻拦这大自然的勃发。面对着狂风暴雨的世界,14岁的少年马文瑞突然有一种想到风雨中搏击一番的欲望,觉得自己胸中的苦闷和彷徨,只有在狂风暴雨中才能得到排解。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冲出教室,一直朝水天茫茫的大理河畔奔去。没有人能理解一个表面平静内心却翻腾着狂涛巨澜的热血少年的莽撞之举意味着什么;没有人能理解一个贸然冲进暴风雨的少年仅仅是为了宣泄一种难以排解的苦闷。他孤身一人在风雨中狂奔,仿佛是要挣脱某种束缚,仿佛是要获得某种力量,就这样,他满身是水,跌跌撞撞,一口气冲到大理河畔。大理河发怒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条温顺的母亲河发怒。他想象不来平素安详的流水,何以突然变得如此狂荡不羁。泛着泡沫的浑浊的河水,从上游无数的沟沟岔岔汹涌而至,聚集起千军万马之势,声如惊雷,奔腾而来。就在这时,雨突然停了。艳丽的阳光透过残存的云雾,把一道七彩长虹高高地悬起在怒气冲冲的大理河上空。那景象,大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概。文瑞面对着大河和长虹,心中十分感动,苦闷彷徨中的少年隐约地觉得有一种社会革命的疾风暴雨正在孕育中,那情形将像毛泽东所预言的,其势不可挡,必将摧枯拉朽,荡涤一切污泥浊水,必将创造一个七彩长虹般的新世界。1926年初,国民革命的狂涛巨澜终于席卷到了偏远闭塞的陕北大地。革命的浪潮汹涌澎湃,滚滚而来,有力地冲击了这一潭纹丝不动的“封建死水”,给陕北大地带来了清新的风。国民党和共产党公开合作的空前有利的形势,使马克思主义这一科学的理论不仅可以合法存在,而且允许广泛传播。令马文瑞欣喜若狂的是,在周家高小简陋的图书室里,出现了一些封面设计朴素、用纸和印刷都不大讲究的书籍和杂志,其中有《马克思主义浅说》、《唯物史观》、《资本主义制度浅说》、《共产主义A、B、C》、《共产党宣言》以及《新社会观》、《独秀文丛》、《向导》、《中国青年》……文瑞如饥似渴地读着这些书,渐渐感到自己苦闷彷徨的心灵上开了一扇窗户,顿觉豁然明朗。阅读这些书刊,使他的思想产生了本质性的飞跃,使他由“三民主义”的崇拜者开始向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转变。他常常沉浸在书中那些闪烁着真理光辉的理论观点中,就像小时候在暗夜中面对金光闪闪的七星北斗。其中有些话,就好像是针对着自己的模糊认识讲的。又有一些话,是自己朦胧地意识到了,却又讲不出来的真理。还有一些理论观点,像是在他心中,拨亮了一盏灯,使他内心世界里原先并不存在的东西,猛然之间显现了出来。读着这些书,他总是感到很兴奋,感到思维从未有过的活跃,感到精神从未有过的亢奋。每逢这时,有许多与那些书中的理论观点相关联的东西——他平时无意间积累下来的常识与生活的例证,会像山泉一样,不间断地由脑海中涌现出来,大大地加深了他的理解,丰富了他的思想。这些书刊,像一些高明的导师,循循善诱地带着他,进入了一个壮丽无比的新天地。在他看来,那里虽没有山川草木、溪涧河湾,却充满了精神的阳光和雨露,开满了生机盎然的思想的鲜花。在那个天地中,他的探索真理、寻求奋斗出路的焦渴难耐的心灵开始得到浸润和慰藉。当他读过了这些书,抬起头再观察周围起初存在着的一切时,竟然有了较前大为不同的主张和看法。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了那些理论观点的指引,就仿佛得到了显微镜和望远镜的帮助,观察社会的视野和思考问题的触角大大地拓宽延伸了。一连许多日子,马文瑞陶醉在他的“新大陆”中,流连忘返。当他终于认定了这些书籍的价值,便迫不及待地把它们介绍给自己周围的那些进步同学。 有一天,马文瑞捧着一本《社会进化史》,对大家说:“这本书很值得一读。” 马文德接过书,随便翻了翻问:“里面写些什么?” 马文瑞说:“它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进化的秘密。读了以后,你才能明白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为啥比孙中山的‘三民主义’高明。”随即他又指着另外一些书说:“还有这几本书,也值得认真读。不读这些书,你就搞不明白,为什么辛亥革命会出现虎头蛇尾的结局?孙中山先生的理论,只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主张。只有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去大胆实践,才能使我们中华民族彻底打破封建枷锁,摆脱帝国主义的奴役……” 当大革命高潮来临的时候,在西北地区,首先积极响应的是初步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进步学生。这些热血青年自觉地充当了革命的“马前卒”。革命运动高涨的陕北地区,在榆林中学,在绥德师范,在各县立中学和城镇高等小学,党团组织秘密地或公开地活动着。以青年学生为骨干的革命活动,普遍地开展了起来。马文瑞所在的周家高小,当时虽没有党团组织,但他们一伙进步学生的自发活动,已经在校内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们组织起来下乡演戏,到集镇上讲演,革命的宣传活动搞得轰轰烈烈。马文瑞在全校学生中,特别是在那些进步同学中很有号召力。 是年秋季,一位青年学生模样的人,来到周家高小找马文瑞。来人目光里透着知识分子特有的热情。后来文瑞才知道,这位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青年名叫师俊伟,原先是榆林中学学生,因参加反对学校当局的学潮被开除了。师俊伟离开榆中,并没有放弃革命活动。他回到离周家不远的家乡师家坪后,听说周家高小有不少进步学生,为首的名叫马文瑞,便前来联系。从此,师俊伟经常到学校找文瑞。开始文瑞不知道师俊伟是共产党员。在多次交谈中,文瑞感到他思想进步,懂得较多的革命道理。他们在一起交流读书心得,评论时弊,阐发各自的政治主张。当师俊伟得知大理河川很有名气的共产党员冯文江就是文瑞的表兄时,两人在思想感情上更加亲近了。 这天,师俊伟又来找马文瑞,他带来了刘天章、李子洲、杨明轩等人在北平创办的《共进》杂志。那个难以忘怀的傍晚,在大理河边上的柳树林里,他们开始了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谈话:“这几份《共进》杂志你先看看。李子洲、易明轩你可能早已听说了,还有你的表兄冯文江,都是咱陕西籍的共产党员,是有志青年的先行者。马克思主义的正确主张,要靠千千万万的共产党员去奋斗实现。一个有大志向的青年,不光要能接受马克思主义,也应当成为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 文瑞觉得俊伟的话很有道理,便迫不及待地问:“你加入共产党了吗?” 一贯性情直爽的师俊伟,这回没有立刻回答。他低着头,盯着脚下的一块石头。过了好大一会儿,突然仰起头。文瑞发现他胖胖的脸颊因内心兴奋而泛着红光。从他的举止和表情,文瑞已经明白了几分,便不再追问,只是觉得自己眼里的师俊伟,较前又亲近了许多。感到他的身上,就像自己读过的那些马列主义的进步书籍一样,有一种一时还讲不很清楚的吸引力。 又过了一些日子,当他俩相约在老地点见面时,师俊伟很神秘地带来两本小册子:一本《无产阶级政党之建设》,另一本是《入校须知》。 临分别时,师俊伟说:“这两本书,你抓紧时间看。要注意保守秘密,不要外传。” 文瑞从师俊伟的表情和语气里,隐约地感觉到这大约与加入党团组织有关。他随手翻翻那本《入校须知》,才知道是介绍共产主义青年团基本常识的,其实是“入团须知”,这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兴奋的热流。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道路将要不声不响地出现一次重要转折。 一连好几天课余时间,马文瑞埋头读着那两本书。书中详细介绍了共产党和共青团组织的各种情况,使他对党团组织有了初步的了解。他读着这两本书,就渴望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够加入党团组织。富于幻想的少年,努力构想着未来的道路。 过了几天,师俊伟来找文瑞谈话。他们依旧像两个晚饭后在大理河畔散步的学生。文瑞感觉到师俊伟的态度异常严肃,语气中透出一种少有的庄严与坦诚。 “书看完了?” “看完了。” “感觉怎样?” “很新鲜,以前从没看过这类书。” 沉吟半晌后,师俊伟压低嗓子问:“你愿意不愿意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马文瑞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显出激动的神色。他内心中早就盼望着的那一刻终于来到了。他大胆地仰起头,望着师俊伟同样有些兴奋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我愿意加入。” 师俊伟听了,激动地一下子握住了他的双手,声音颤抖着小声说:“嗯,让我们并肩战斗吧。” 1926年10月,年仅14岁的马文瑞经共产党员师俊伟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当时虽是国共合作时期,地方党团组织并不公开。为了保守秘密,当时参加团组织并不举行仪式,也不填表,经介绍人介绍,上级组织同意就算正式加入了组织,按照《入校须知》的规定,团的纪律首先是严守秘密,如泄露了组织机密就要被开除。马文瑞严格遵守着这条纪律。 加入了共青团组织,文瑞心里很兴奋。他多么想把这个喜讯告诉周围那些进步同学呀!但是不能。他得把喜悦的心情掩饰起来,像平时一样平静。这对于一个14岁的少年无疑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对于一个决心投身共产主义事业的热血少年,就如同燃起了生命的火炬。从此,一个充满了青春活力的生命,积极地、不知疲倦地为人类最崇高的理想而学习、工作,斗争着。 马文瑞入团时,周家高等小学尚没有党团组织。他入团之后的头一项工作任务,就是在校内发展团员,建立团组织。他按照上级组织的要求,积极开展工作,在短短两三个月之内,先后分别介绍刘精一、赵拱壁、高学孔、马文德、徐登泰等进步同学入团,并在校内组建了团支部,担任第一任团支部书记。 在那些火辣辣的日子里,文瑞废寝忘食地工作着。共青团员强烈的使命感催促着他。他把马列主义的读物介绍给更多的青年,他找入团对象谈话,他参加上级团组织召开的各种秘密会议,他带头在校内外登台演说。各种公开的、秘密的活动,他都带头参加。他成了全校最活跃最有威信的学生,当选为校学生会主席,还担任了学生讲演会主席,成了全校颇有号召力的学生。附:读者留言摘录(一)读了忽培元老师的《群山·第一章》后,感触颇深。作者构思巧妙、行文流畅,巧妙地以点入面的代入宏观场景,可见其入笔如此厚重。作者把群山里的小家变故以小入大、以点入面地折射出了陕北劳动人民的风土人情以及世道变故,既热情颂扬了陕北劳动人民的辛勤智慧与无私奉献,又揭露了世道变迁与所染陋习。群山下的村庄正是陕北辽阔热土的极度缩影,群山下的人们正是万千陕北人的真实写照。从作者行文的字里行间里透露出的情感,可以看出其对这绵绵群山的情愫是与生俱来的。(北京青年作家城子拙评)(二)人心向好——敬品忽培元老师《群山》第五章自古人心皆向好,世事变迁应时召。多少风云出豪杰,多少豪杰换时貌!忽培元,祖籍陕西大荔,1955年生于延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传记文学创作与研究专家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现任国务院参事。   主要作品有文学传记:《苍生三部曲——群山、长河、浩海》《耕耘者——修军评传》《百年糊涂——郑板桥传》《难忘的历程——习仲勋延安岁月回访》《刘志丹将军》《谢子长评传》《阎红彦将军传》等;长篇小说《雪祭》;中篇小说集《青春记事》《家风》,中短篇小说集《土炕情话》;散文集《延安记忆》《人生感悟》《大庆赋·铁人铭》《地耳集》《生命藤》《京密河札记》《秦柏风骨》《山秀珍》《义耕堂笔记》;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和诗集《北斗》等。  《群山》《耕耘者——修军评传》分获第一届、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长篇);长诗《共和国不会忘记:大庆人的故事》获中华铁人文学奖。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在国外出版。   反映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力作《乡村第一书记》,2018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2021-03-02 16:44:19 作者:忽培元 来源: 义耕堂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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