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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的忧伤

时间:2006-03-04 00:00:00     作者:周燕君      浏览:9573   评论:0   

 

第九十八盏路灯突然“噗”一声熄灭了。

突兀的黑暗,瞬时笼下……

 

 

 

 

季璇看兰子的手,在一次次地招呼,像茫茫的背景中孤独的幽魂在呼唤尘世的亲人,那样难以抗拒、忽视。

“璇,你不能一直这样,你不可以。来吧,让我们一起癫狂……

于是季璇就被兰子拉着走了,像一个寂寞无望的灵魂奔赴劫狱。

旱冰场上,几乎炸破耳膜的音乐,奔突不停、游动冲撞的男男女女。

季璇漠视了随音乐震撼的心脏,沉静地站在角落,轻靠着栏杆。

这晦暗的冰场,像一个被黑布包着的玻璃瓶——严严实实地包着,只剩瓶口与瓶底。有谁打了光照亮了瓶底,而瓶口暗着。这些一次次从季璇身边滑过的男女,是瓶中盲目的苍蝇,无休止地左冲右突,总有逃出的一天。而她,想做那理智的蝴蝶,会不转眼地盯着光亮、扑闪着翅膀飞舞、逃逸,然后撞上坚硬的玻璃。疼痛-晕眩-醒来,又开始另一轮的飞扑,一次、又一次,直到疲惫而死。死在光明的梦想中……

兰子说了,那男子叫苏南。

他一直静静地看季璇,而季璇就依然想着她的光明梦想。

“空谷中的一朵幽兰,在绵远回响的足音里震颤,沉静地等待一场亘古忧伤的死亡。”

苏南说完就握住季璇的手,拉着她滑入人流。季璇惊愕地看着苏南的背影,看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着,眼泪涌了出来,断线般地掉……

苏南和季璇隔着两只手的距离在滑行的人们中滑行,像两片牵扯的落叶,连着同生的细小的茎脉,飘在风里……

苏南回过头正看见季璇的眼泪滑过脸颊,他轻轻地转回头,然后季璇就听到一个坚定的声音在风里飘着说:“用力地甩头,让眼泪尽情地流泻,落进风里,落在我们滑动的速度里。速度能够将它们风干。以后有我,你可以把它们落进一个怀里……

于是季璇的泪更源源地涌。她看到泪们一颗颗地飘出眼眶,飘过耳际的发,飘在风中。它们一颗、一颗,都叫杨雨。

 

             

在乎一个人,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那个人,在心中某个最柔软的角落。

季璇在乎杨雨,有一种万劫不复的决然。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季璇只看杨雨的背影,或者在黑暗中用目光描画他的容颜,思考这种在乎的因由。结论总是不定的茫然,每一次深入的思考,都是坠入愈茫然的泥潭;每一次的茫然之后,都愈加深在乎的感情。

后来,季璇和兰子一起翻看旧相片,她们静静地回忆起那段岁月。

相片中的季璇或杨雨或其他人,都真诚地快乐着,稚气的笑容透着憨厚实在的情怀。在那一刻,铝合窗射进来的金色晨光,温柔地抚摸这些过往的证据,描绘她们的侧脸成流畅的曲线,投在枣红色的地毯上。那些沉淀了岁月陈腐气息的旧物,那地毯上的身影,竟在一瞬间使季璇有了膜拜之感。

于是季璇知道了,在这些年里,她把杨雨当作一段岁月的象征而在乎着。

当季璇沉在自我之中,当她抽离自己的灵魂浮在人群之外,当她演绎年轻的权力——任性、孤独、厌世、颓唐。当她手捧着过早垂垂老矣的心,那些飞逝不回的年少岁月,那岁月中纯真难忘的畏葸、英勇,便成为一种纪念。它们像一场海市蜃楼的风景——真切存在,不可触摸;它们更像一颗悬于屋顶的苹果——鲜红而诱人——人一次一次地跳跃却永难超越一段看似短小的距离。杨雨,便是这岁月无可争辩的参与和凭证。

季璇在心里问自己:“那温暖如新的阳光,有多久没照进我心田了?”

杨雨走过,掀起空气不安分的流动,他以一种闪光的形象站立,季璇眯起不大的眼,迎视这不可逼视的闪光,刺疼了心。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视线掠过杨雨单薄的肩,落在一段久远的岁月之上。然后听自己说:“至少我们纯真过!”

兰子说,季璇习惯是一个旁观者,冷静自持,眼界清明。

然而,她永远看不透杨雨的心。

“随波逐流是一种美,即使残缺。”

季璇潸潸地流泪,不断地说:“我不要残缺,不要残缺,不要啊!”

兰子说,你不能一直这样把自己闷着,你不能期待一个不够细腻的男生感受疏远的在乎,你不能。

更多的时候,季璇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所期待、有所要求,她的唯一确定是,即使放弃了世上每一个人,她不会背弃杨雨,不会让这份在乎消解半分。不自知的冷淡和不在意也许使她泪流满面,暗自神伤,然真正令她心揪疼的是自己选择了的这一种状态……但她不会跟杨雨说一句,说他是迄今为止,自己真正用心在乎的一个人,永远。

季璇细数那些用心流淌的泪,不断地落、不断地落。不去擦,因为知道怎样用力擦拭皆是徒劳。因为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唤“杨雨……”,在每滴泪滑出的刹那。于是她给它们的命名——杨雨。

 

 

 

季璇坐上苏南的摩托后座,伸出双手抱紧他的腰,体会速度的逐渐提升,终于完全坠入属于他们的速度。

苏南宽大的外衣被风鼓起,满满的,几乎把季璇遮没。狂飚而过的风,扬起苏南的发稍,重重地打在季璇的脸上,尖刺柔软的疼痛着。后来,季璇把脸贴上苏南的背,闭起双眼,听被穿裂的空气锐意的哭喊,掠过远去的景物仓惶的絮语,淹没了速度的快感。

在海边的时候,苏南拿出一个海蓝色的水晶。季璇捧在手里,无声地询问。

“因为一场媚世的爱恋才能企盼长久!”

你企盼过吗?

“握住你手的那一刻,是的。我真切地愿承接呵疼你的每一颗泪。”

可是我呢,企盼过吗?

“你用这水晶看海!彭湃的海是包容一切的。你隔了这同源的颜色看到的则更加浩瀚与深邃。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些物什来见证经历的事,拥有过的情感。你会有的,你需要一个足够宽广的港湾,停靠你细腻的涟漪、激越的浪潮……

季璇躲进苏南的外衣中,透过水晶看他海蓝色毛衣中万千的内容,看晶莹的泪水沿着水晶滑入毛衣,隐匿不见——它们落进一个怀里。

深夜,苏南在电话的一头一遍遍得播张卫健的《你爱我像谁》——

……我的心我的情你不需要明了/只要我对你好/这样的温柔你要不要……

骤听的刹那,季璇听到心的一块碎掉的声音,那是爱的疼痛吧?假如说“爱”是一个人最美好最强烈的情感,那么,她就是以这种爱的心情爱上这首歌了。

爱它的歌词,爱它的旋律。爱它穿越黑夜的迷瘴直达心灵感官的孤独,爱此刻循环不止地听时不可忽略的决然的失落。爱彼端低沉的呼吸、悄然的沉默……爱需理由?她甘心细数一万个。

……为了你开心/我忘记了累不累……

假如下一刻钟是世界末日,季璇就会用心听它三遍,在第四遍里见证毁灭、和定格的永恒,她愿一直沉醉地听,在歌声里走完一场生命。

人喜欢说,每一件艺术品都有它既定的命运。像断臂的阿佛洛狄特、像失了双手的巴尔扎克塑像……当一首歌遇上一个人,当一个人遇上一首歌,当这个人以爱的心情爱上这首歌,季璇固执地相信这是它的宿命,也是她的。

……爱上一个人/一定要让她相信/这世界多么美好……

 

 

季璇常想,假如可以选择,许多事情她也不知从何选择。当所选择的成为负累,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都放弃,继而远离。

空落落的公路,一段时间的沉寂后会有一辆车呼啸而过。

季璇和苏南并排蹲在一盏路灯下面,起跑的姿势。在他们的身后是深夜的黑暗。

苏南说:“九十九是吧?第九十九盏是终点?”

季璇轻轻点头。看他俩灯下的影子,比实际上缩短了如此多,以致显得异常靠近。她抬头看看前面,整齐的路灯撒下橙黄的光亮,渐次迷茫、逐渐虚幻。

“一、二、三!”苏南一数完,两人就如离弦的箭般飞射而出。

……

苏南一直只跑在季璇前面一些。季璇是盯着路面他的影子和脚步往前跑的。两个影子,隔一段清晰的距离,在飞扬的速度里,一点点地被光拉得很长很长,然后又被压得很短很短,又拉长,又压短,又拉长……

“四十五、四十六……”季璇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

“六十、六十一……”季璇感到自己更加沉重,并且艰难的呼吸,“呼哧、呼哧”……还听见苏南开始沉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

“九十一、……、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在数出八之前,季璇双脚一软,重重地跪在坚硬的柏油路上,而苏南正停在第九十九盏路灯处,“呼哧、呼哧”喘着气。

膝盖的疼痛迅速蔓延开来,季璇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苏南默默俯下身去,搀扶起她。季璇盯住他的眼,忍着痛一点点地站起来。然后靠到这倒数第二盏路灯上才低下头,看双脚由于过度的兴奋,疲惫激烈地颤抖……

“一个不懂快乐的人,即使别人分他再多的快乐,他也依然忧伤,甚至会用光别人的快乐。分享后的快乐,最终也许就化为乌有了。一个快乐的人,假如承担别人的忧伤,很可能把自己忧伤成一个忧伤的人。分享后的忧伤,最终也许沉重了两个人。”

“一个不懂快乐的人,本不该自私地接收快乐,更不该无意或刻意地展示忧伤。”

“一个速度里发生的故事,从开始便注定了夭折。因为当故事里的人疲了、累了,或者醒了、懂了,速度便无能延续。”

“苏南,你转过身去!”

“看到了吗?那些灿烂辉煌的光亮,没有尽头。路被照得亮堂堂的,看起来多么热烈、多么温馨……

你往前走,一直往前,让你绵远空灵的足音回响在这光明里,走出我光明的死亡……

“你要迈开步子,一步一步,不要回头……

“我不要你回头,看到灯深处的黑暗。那将是我的背景!”

“你走啊……

泪水终于流出的时候,季璇没有给它们命名。

苏南的背影,在辉煌的光阴中,在迷茫虚幻的光晕中逐渐消失,终于消失。

季璇看着、看着,看得眼里灯朦胧、树朦胧、水朦胧。她蹲下,感受身体对脚的压力越来越重。

然后她就蹲着,看路灯投在地上荒凉的影。树叶在风里招摇,影子们在地上凌乱地舞——一场清寂、落寞的忧伤之舞。叶怜影,影惜叶。谁是谁的依托?是谁把谁冷落?是人静止孤独的姿态,要风摆动叶,推着叶影,抚慰忧伤荒凉的影像。

双脚的麻痹弥漫加深,灌了铅般沉重却又似轻浮的鹅毛。就像双脚已游离了身躯,在对面讪笑季璇的无可撑持。

季璇对脚说:“咱们站起来吧!总该走的,我们都快不行了。”脚说:“那你就站吧。只是站起来之后,我们会深深痛给你看的。”

季璇于是说:“那我们就还蹲着。”她裹紧大衣,蹲在地上。

季璇抬头对着路灯问:“你能这样亮着吗?好让我一直蹲着,在光明的梦想之中,即使它已死去。你能吗?你会吗?

等待-等待-等待

……

第九十八盏路灯突然“噗”一声熄灭了。

突兀的黑暗,瞬时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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