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留

   我是在大约六、七岁的时候认识她的，她和我年龄相仿，就住在我外婆家的旁边。小时候，我时常到外婆家玩，渐渐地，和她交谈起来，一起玩耍。

我们俩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却很快便熟络了。她的名字很特别，但是我一直都没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只知道她叫阿留。

但是在外婆家整条街道的孩子，就只有我肯跟阿留玩耍。有一天，比我大几岁的表哥和表姐看见我和阿留在手挽着手散步聊天，他们马上把我一把手拉了过来，很惊恐地说道：“不要那么靠近她，她有虱子的！她还有传染病！看她的脸！”他们仿佛当阿留是透明似的，就这样当着她的脸把这堆刻薄刺耳难听的话说出来。我被他们拉回了屋子，只见阿留什么也没有说，自己一个人，安静地走了。

他们一直在说：“你怎么会和她玩啊？她生虱子的！又有传染病，你看她的脸，你想像她那样吗？走近她都会闻到一阵臭味，我们这里都没有一个人会和她玩的······”他们就在那里说个不停，把这话循环往复地说。但我我当时居然会想，对啊，阿留脸上有一块一块白色的斑痕，是有什么病吗？会传染的吗？为什么当时就不留意呢？我对这感到了恐惧，那是我对阿留产生疏远感的开始。

再次看见她时，我还是和她一起聊天，她习惯性地过来挽我的手，我却条件反射性地弹开。一路上，我们还是说说笑笑，可是当其他小孩看见我们时，却用那些奇异的目光看着我，就只是看着我，还窃窃私语，我当时就感觉很怪，是不是因为我和阿留做朋友，大家觉得我很怪呢？我越想就觉得越不舒服，感觉被其他小孩划成异类，融不进他们的圈子，就因为我和阿留玩吧？于是，我便借意外婆找我，回家了。那天，我看见了她，对她只是投以一个勉强的微笑，生怕别的小孩看见了，以为我和她很熟络。我前后态度变化之大，她当然是知道的，但她就又只是静静地走开了，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我和她疏远以后，便转和其他小孩一起玩耍，一次偶然地他们和我谈起了阿留，“你之前为什么会和蛮流（”蛮流”在我家乡是指卑贱、野蛮、肮脏的人）玩啊？她长虱子的！又有传染病！你看她的脸！她是孤儿，我妈妈说她是被捡回来养的！”其他小孩都用不解和嫌弃的目光看着我，我顿时就觉得自己好丑、很不合“潮流”，怎么和一个全部孩子都不理睬的人玩耍呢？我后悔了。为了与孩子们“接轨“，我便说：“我也只是可怜可怜她而已，以后再也不会和她玩耍了，还是和你们玩有趣点。”这句话我不仅仅是说，还落实到行动，从那以后，我真的完全疏远阿留，和其他小孩一起疏远她······有一天晚上，我问母亲：“阿留是不是捡回来养的啊？她有传染病的是吗？”母亲听了，责备我说：“不准你当着她面说这样的话，你管得了别人！她‘妈妈’不准她叫‘妈妈’的，只能叫她‘外婆’（她养母已经五十多岁）。她那是白癜风，不会传染的，不过你也不要和她玩那么多，她好脏的！有虱子！”经母亲这样讲，我就仿佛更心安理得地疏远阿留。

自那以后，我真的完全不理会阿留了。即使碰见她，也不会往她身上瞄一眼。她见我这样对她，开始只是与我打招呼，后来看见我和其他小孩在玩，似乎知道我的“苦衷”，便再也没有与我说话，甚至打招呼了。每次看见我，只是静静地一个人走过······我和她，从此就成了两条平行线。

十年后的一个晚上，母亲拿回来了一包喜糖。我问母亲谁结婚了，母亲说：“阿留啊。”我当时就愣了一下，我说：“妈妈，她才十七岁啊！”

“有什么好出奇的，她父母亲都那么老了 ，阿留又没有工作，她家养不起她，还不如要她快点嫁人。”母亲说。

那时不知道怎的，我的心突然揪着痛······虽然我十年没见她，但是我对她还印象深刻，也记得自己童年与她度过的美好时光，更忘不了当时幼稚无知的自己如何“同流合污”伤害了她。我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她一直都没有上学，只是在家帮她父母干活，有时出去外面收废品。可能是没有接受教育，或者是她的外貌，她一直没有找到工作，父母日渐年老了，另一条村有一个男的又急着娶老婆，说什么家中有老人病危，要办喜事冲冲喜，阿留父母得知消息便与对方商量，最后谈好了，就拉成了这一桩“零感情”基础的婚姻。据闻当时的礼金对于阿留家来说还蛮可观的，她母亲在宣布喜事时还到处跟人家说，“以蛮流的条件嫁得那么好，我真是安心了。我阿留屁股大，好生养啊！”（我母亲大概是这样说给我听的）

第二年，母亲跟我说，阿留回到她母亲家，抱着一个肥白可爱的男婴，是她的儿。她回来是，遇到村里的人，都向她说：“阿留你真幸福了，熬出头了。”我不明白那些人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用意何在呢？我仿佛觉得他们就是不怀好意，像看猴一样看她。有的妇女还说：“阿留你真名不虚传，你妈说你好生养，你就那么快能为男家生个健康肥白的男孩，厉害啊！”要是我在场，我也肯定可以感觉到这些言语的刺耳。

后来听母亲说，阿留又生了两个孩子，她二十岁左右就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回去娘家了。我从初中开始就学习繁忙，很少回去外婆那里看望她，即使回去，也是在中秋、春节这些节日里，但我一次也没有碰见过阿留。我真想再次看到她，告诉她我当时是多么的幼稚无知，我并没有对她产生恶意。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歉意与惭愧了······

阿留她很善良，很单纯，而且很勤劳，任劳任怨。即使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会对她指指点点，但是她从来不生气、不反驳，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走过，静静地走过······虽然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但我时常会想起她，也会勾起自己对她的愧疚感。现在，她一定把所有心思倾注在自己的家庭中，虽然和她的丈夫的感情建立在“零基础”上，但是仍然希望她会幸福。真希望能看见她一次，向她道出我的歉意，并对她送上我对她的祝福。

我还记得，阿留头发很短，接近是平头发型，眉毛很浓，睫毛很长很长，眼睛水汪汪的，很美。两颊像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嫩红嫩红的，她笑起来，很和蔼善良，很美······

                      ——谨以此文纪念我童年的朋友阿留。希望她一生平安幸福，孩子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