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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红尘

时间:2009-10-16 11:30:07     作者:南方文学社 凌水清风      浏览:10628   评论:0   

(一)

天,阴沉沉的,十分晦暗,不时还吹来一阵很疾的冷风,倒有些不像是夏天了。雨,淅沥淅沥的下个不停,蜿蜒曲折的山路湿漉漉的,一片泥泞,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特别的不好走。路边的野草丛沾满了混杂有污泥的水珠,不一会便把他的裤脚打得很脏。

他打着一把灰色的破伞,背着一个小的很旧的浅色背包,两手还各提了一个塑料袋子,慢慢地走在一条熟悉而又陌生的山道上。两眼无光,没精打采的,脚只是机械的往前踩,丝毫不注意逼开前面的水洼……

就是在这条山道上,他曾满怀喜悦的拿着被县上最好的重点中学录取的通知书飞快地往家里赶。也是在那年的炎热的夏天,他从这条道,踌躇满志的去了县城里的那所中学。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此刻他的心里一定是“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吧。五年后的今天,就要和这一切说再见的今天,他充满了懊恼和悔恨。他这一去,并不是去上学,追寻梦中的理想,而是南下打工。再怎么讲,昔日辉煌一时的成绩和不知疲倦的付出转眼间都要灰飞烟灭,十四年的拼搏,十四年的学业便要因为两度落榜而化为泡影。贫穷带来的屈辱和不幸有时比切肤之痛还甚啊!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失误便要让人不得不选择另外一条几乎不会有出头之日的道路,他是怎么也不甘心的。并不是他没有努力,并不是他的成绩太差,没有考到足够的分数上一所还不错的大学,相反他的成绩一向很优异的,仅是因为昨晚同父亲在宗教信仰上的认识不一致,父亲一怒之下便临时放弃让他再去复读的想法,迫使他南下打工。那时,父亲也是失望和伤心到了极点,也看不出供他上学有甚想头,索性扔下一千元钱,让他自生自灭。

他的思绪很乱,想着想着,心里就特别的难受,窝心,心痛如刀割,在流血啊……

(二)

早上起床的时候,昨天还很明朗的天空突然之间就罩上了一层灰色,下起了大雨。他只是木楞着站在走廊旁,望着那下个不停的雨。母亲的话还在耳旁回响,一句句刺痛了他的早已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原以为,今天会是返校再奋斗一年的起点,可是一切都变了,变得那么快,让人措手不及,难以接受。父亲昨晚也想了一夜,最终也没有说服自己让他的叛逆的儿子再读一年,儿子回学校的打算被更改为南下打工。吃过早饭后,便拿了把伞上街去了,也许他自己也不愿意面对儿子打工的事实吧,他让妻子来代劳。

“这就是你的命,没有福气去上大学,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宿命。你出门在外,一切都要注意,到那边安顿下来后,就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母亲总是挂念着自己的儿子的,她有些疲惫的脸上还有泪痕。她大约也觉得三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二儿子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学习生涯,出去下苦力实在是很辛酸的吧。

他没有哭,也没有苦苦的哀求,要家里再给一次机会;他没有反抗,连一句生闷气的话都没有。这样的平静反倒让母亲心里很不放心,她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了,她清楚的知道他的要强、刚烈和倔强。她隐约的担心儿子会看不开,会寻短见,所以又多说了几句。儿子是最爱母亲的,他还是觉得母亲的话唠叨得太多,很想大声告诉母亲“我不会自杀的”,却又担心自己的话太重,也许会很让已经很自责的母亲伤心,索性什么也不说。血液猛的加速,心跳一下子加快,心一股一股的痛感过后,他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放弃了上大学的奢望,开始为自己即将开始的打工之路设计。

高考,自己为之奋斗了十四年,难道他就真的这么放弃了吗?他还有希望,还有梦,他不会放弃,他还会再回来参加高考的,再去上大学。只是他手里只有那一千元钱,当务之急是挣到足够的钱去参加高考。

虽然考一流大学的梦一下子碎了,但是怎么说考个不错的二本院校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这点上他并不担心。令他痛心疾首的却是父母在这紧要关头的退缩,但是他更恨的是贫穷。“如果不是没钱,我会走到这一步吗?”他不止一次的在心里默念着。贫困,一个深深嵌入他的灵深处的耻辱,何时才能摆脱掉啊?

更可笑的是,促成这个改变的原因居然是自己没有信仰基督教,曾在高考结束后和同学一起去拜过佛。父亲并不能理解,他的儿子并不是虔诚的宗教徒,拜佛不过是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尊重。

(三)

朦朦的雨幕之中,身后的山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他的心愈发变得冰凉起来,曾经所有的梦一下子都碎了,碎得再也合不拢了。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面无表情,要去哪儿,能去哪儿,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红尘的迷雾早已模糊了双眼,让他看不清、摸不着也感受不到前进的方向……生有何难,死又何惧?他觉得如果人的一生就像余华的《活着》里的福贵不过只是毫无意义的挣扎,那么还不如选择死亡。但是他不明白的却是:人生的苦难是没有尽头的,不过人的存在本身就注定了要去证明生命的韧性,死去只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也就是说他的苦难还没有真正的开始,而他的这种妥协、懦弱的态度只是一种消极的逃避。而生活的真谛却是一旦放弃,便不会再有成功的可能,至于改写人生的历史和命运也不过是游戏时的一句空话;真正的男子汉是经得起摔打的,大丈夫能屈能伸,要有力挽狂澜的力度,也要有能屈能伸的气度。

《人生》里的高加林不也得继续生活下去吗?心爱的女人巧珍嫁人了,城里的能施展自己才华的舞台没了,还要回到自己祖祖辈辈生活了几辈子的农村。是啊,岁月总是让我们在经历中成熟长大,不管身处何种困境,我们都不应该选择屈服,放弃。

他想着想着,心里渐渐好受了些。他还得联系好去哪座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很不方便的。他决定暂不急着走,先去一个朋友家呆到明天再做打算。朋友姓张,单名春,身材比较高大,面向上看,非常的文气,应该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张春住在山下的钢铁厂,顺着山道往下走,大概20分钟的路程就到了。张春也落榜了,对于命运的这种安排,家里人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让他再去复读一年。应该说他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

当他向张春大致说了下,他不能再回学校复习这一突发情况时,张春开始时觉得很惊讶,还以为是他在开玩笑。后来,看到他闷闷不乐,心事重重,张春才相信这事真的。对这事张春也帮不上忙,只是不住的摇头,叹息,为他不值。

中午出来的,一气之下,什么也没有吃,有点饿了。可是心乱如麻,他哪有什么胃口啊?张春的母亲一个劲的劝他多吃点,可是他怎么也咽不下去,吃了点,索性不吃了。闷坐起来,看电视……

阴暗的狭小的房间外的屋檐正不停的滴着雨水,外面还是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清楚。竹枝青青雨潇潇,却是一派肃杀的景致。

(四)

突然传来阵很疾的狗叫声,从门外钻进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人,魁梧的身材,蹒跚地走进了这间昏暗的房子。张春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人,他惊讶的叫了一声:“你爸爸来了……”。他们俩的关系一直都不错,以前大家常常互去对方家里玩,所以对于他的父亲,张春也比较熟悉。他只是转过身去看了一眼,便又继续专注地看自己的电视。他不清楚父亲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父亲怎会知道他在这里的,父亲来此又有何事呢。他知道肯定还是想跟他说些什么,当然离不开是复习还是打工。他的心已经伤透,冷到了极点,就赌气不理父亲。

父亲也闷坐一角,抽起烟来,不吐一字。他,这个父亲,大约也觉得自己让孩子南下打工是一种错误吧,有些可惜,还想挽救,或者也听听儿子的意见。但是儿子“强硬”的态度,让他很为难,因为再怎么,他好歹也是父亲,也是长辈,怎么能让他主动放下面子,开口呢!于是,父亲,神色严峻,什么话也不说,只顾着抽自己的烟,整个房间弥漫了浓烈的烟草味。

作为儿子的他,其实很想跟父亲解释,希望父亲能改变一下自己的主意。但是他又觉得既然是已经决定了的事,不可更改,又何必要多费口舌呢。他是一个很要强的人,所以他忍着什么也不说,对父亲不理不睬。

可能是他的这种态度让父亲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多余的人吧,父亲坐了一阵后,便起身回去了。等他回过神来,他便追了出去,欲言又止。茂盛的竹林下,堆满了淡红色的竹叶子,父亲渐渐远去。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可能发觉了什么,回过头来,他俩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他分明觉得父亲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他还看到父亲似乎有难言的苦衷。

但是父亲什么也没有说,很快边转过身去,继续赶路了……

那一刻,他开始明白父亲其实还深爱着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的,开始原谅并接受这个不近人情的安排——南下打工……

(五)

父亲到底还是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就匆匆离去。他心里不好受,倔强的人啊,咬咬牙,一言不发,回到那间晦暗的屋子里,继续看电视。他思绪凌乱,父亲这一来一去,在他死寂的心中掀起了狂风巨浪。他明白,父亲这么赶来,其实是不甘心,也在为最后的一丝希望努力。不过,父亲自己也没想好,他这个父亲大概也很难说服自己改变儿子南下打工的初衷吧,希望儿子能说两句话,帮他做下决定。父亲也在为自己这么草率安排儿子去打工,感到不安,联想到从孩子母亲那里听来的话,他更不放心。于是,刚赶集回家没几分钟,就又出了门,找儿子去了。

身为人子,他很清楚父亲的心境,在心底暗暗下决心:“爸爸,你的苦衷我能明白……儿子不会给你丢脸的,你放心的回家吧……”。只是,他矛盾的心里忍不住难受的责问道,“爸爸,你的辗转奔波,抱病也要挣钱养家,供我上学的努力和辛劳,难道不就是希望孩子有出息,将来能改变为农受穷挨饿的命运吗?这么多年来的希望,难道真的就要因为你一个晚上的想不明白就全部放弃了吗?……”想着想着,他的心一阵一阵绞痛,似千针猛扎一般难受,久久不能摆脱这种心痛。

天色逐渐暗淡下去,张春的家人陆续回来了。屋里的光线太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这砖砌的瓦房,应该是有些年成了。常年的风吹雨打,房屋早已是千疮百孔,屋顶遇上稍微大点的雨便会到处漏个不停。中午那会儿雨大,一家人被四处漏雨搞得手忙脚乱。东边放个木盆接渗漏下来的雨水,又赶紧跑到西头安上一个破桶接水。临近黄昏时的这会,雨倒是不怎么下了,抽身一看,床铺,沙发,到处都有被打湿的痕迹。甚至,找着一个没被淋着的地方也比较困难。

“明天就得下县城去上学了,你的行李准备得还好吧?”他关切的问了一下好友张春。一些平常的问候语打破了这个狭小空间的沉闷。话虽然很淡,但从他的口中吐出来却格外酸涩。那种怪怪的滋味一出口,便在他的胸口处翻腾。他的神经,此刻太敏感,也太脆弱。想想也是,他现在与张春之间的遭遇相差实在是太大,他早已被家人抛弃,上不了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成绩一向都没他好的朋友回学校复习。更令他难受的是,张春家的境况跟他家相比也不见得比他家好啊,也许还要差一些。天涯路漫漫,而今,原来想好的路已断,又何来漫漫路呢?情何以堪,人何以堪,叹人生的变换无端啊!……

“都准备好了,明天早上我妈妈会送我下去的……”张春简单的回答道。平和的声音似一阵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却再一次惊醒了潜藏在他内心深处多年的悲哀。“是啊,多好的母亲……”他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心底的伤口突然之间就被撕裂,痛得让他措手不及。张春无疑是幸福的,他的母亲对他的关爱无微不至。

他的脑海里,时常闪现出一个画面,几年前的一个下午,当时,他正从邻中赶往二中找老朋友们玩。在二中大铁门的前面街道上,他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张春的妈妈。只见,张阿姨着一身鲜艳的淡红衣服,肩上挎着一个小包,显然她是精心打扮了到县城来的。上去问候时,从闲聊中,他才知道,张阿姨原来是专门乘车下来看望她的儿子张春。这个和蔼的母亲,在家中上班之余,还不忘每周给儿子写一封家书,直到高三结束也没有间断过。只要能抽得出时间,张阿姨总会专程到县城看望儿子,每个月至少要从偏远的乡下到县城一次,只为看上儿子一眼。

可是他呢,他的母亲呢……想到这里,他只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而眼泪却禁不住往外窜……他为命运对自己如此不公感到悲哀,他为母亲对自己的冷淡感到心酸,甚至有些嫉妒张春……

雨后的雾气越来越浓,夜色渐渐浓烈起来,晚上悄悄来临。在张春家,简简单单吃过晚饭后,他和张春就上床睡觉了。明早天没亮就得起来,赶早班车,所以俩人也没怎么闲聊就躺下,安静地各自入睡。电站里的蒸汽发电机一直嗡嗡地叫个不停。他的大脑格外清醒,一点睡意也没有。对于自己不能回校复习的心痛,他倒是渐渐试着让自己不去想。

人生,应该在哪里起步?又能在哪里起步?也许,从此,他就得在另外一条更加坎坷不平、艰辛曲折的道路上行进。生活真的是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让他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又笑不起来。在这样一个无助的,几乎绝望的时刻,他却从内心底仍然留有最后一丝绝地反击的希望。他准备明天到了县城之后,给深圳、广州那边的朋友打电话,看能不能透过他们找到一点什么活,暂时混口饭吃,最好能攒上点钱,以备明年回学校复习时之用。如果顺利的话,父亲南下打工的设计于他来讲就会简单得多,容易得多。而且,说不定,明年还可以回学校上一两个月的课后,再一次参加高考。

就这么想着想着,很晚的时候,他才睡着。不过,很早的时候,他又醒了过来,看着天花板发呆。这狭小的屋子,破落不堪的陈设,借着发电站的路灯从屋子缝隙钻进来的微弱的光,可以大概看个明白。他不太习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觉,一般天色刚刚发白就会醒来。这个晚上,心事重重,他的睡眠时间当然变得更少。

(六)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天刚刚泛白,他们起床简单收拾下,步行去早班车停靠的地方赶车。外面的大雨早已沉寂,整个山谷还在沉睡。坐落在这个小谷地的钢铁厂已经被岁月洗去了她曾有的辉煌。水泥打成的道路,经过长达8年破产重组的折腾,也已破败不堪。工厂的厂房、办公区和生活区的高楼大厦在风吹雨打下丧失了应有的光泽,一些已经变成残垣断壁。只在几处地方还能看见微弱的路灯灯光。他们行走在人烟寥寥的街面上。想想这个钢铁厂曾经有的光辉历史,曾经的热闹,他心里不免有些为此哀伤。有时,他的裤脚还会被路边茂盛的野草叶面上的水珠打湿。

张春一家差不多是全家出动,叔叔扛着用麻袋装好的棉睡,阿姨提着几大袋生活用品。张春自己手里基本上没拿什么。他和张春走在前面,张春的爸爸、妈妈在后面跟着。他们这样一前一后,往灯管球场走去。早班车停靠在灯光球场外,老板娘是他们俩以前的同学的母亲。一般平时跟着车跑的就是那个同学的母亲。那阿姨每次见到他都很热情跟他拉话。只是此时此地,他这个落魄的人,倒是免不了和熟人拉话,所以他宁愿不要见到那些认识他的人。

客车还没启动,隐隐约约只能从黑暗中看见有几个人影进进出出,在那里晃动。他只是想尽快告别这个让他伤心的是非之地,脚步不由得加快起来。当他钻进客车的那一刹那,他又开始后悔起来。仅是简单的一晃,漆黑的车厢里,熟人就不少。有一个高大的中年胖妇人正是他初中同学王志的母亲,和张春他们家很熟的,自然是免不了打声招呼。此时此刻,他变得非常自卑,以前积攒下来的自信,一点一点被两次高考的落榜吞噬,这会他的自我防卫意识很强,特别的敏感,他有些心虚的装着并不认识她,迈步躲开这么尴尬的局面。她的儿子今年考上了西南师范大学,言谈之中,她关切的问起张春的情况来……可是他连一个二本院校的录取通知书都没有,这个当年他们班上学习成绩数一数二的人啊,此刻让他何以面对这些熟人。在这个闭塞的山村,即便今年他的高考成绩差两分上重点线,即便去年他超重点线1分,可是没有录取通知书,哪怕是一个专科通知书,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他十分不自然地捡了一个地儿,坐定下来。突然之间,从夜幕之中钻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啊……是李强,很久未见着的初中同学。”他心里一紧。前段时间,家里人已经答应他回校继续复习一年的时候,他还在为李强这个同学去不了大学而深表惋惜,现在遇上了,刚好可以问问不能再读书的李强有何打算。一股强烈的同病相怜的感情笼罩住了他的整个心空。酸酸的有些辛辣的滋味在他的鼻孔处堆积,渐渐冲向眼睛,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不过,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哭,还好,他总算是忍住了,“李强,听说你爸爸不让你再复习了,那你有什么安排呢?”“我已经拿到了一个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不想再复习了,正准备去县城提档案……”李强的回答,听上去还是那么自信。但是,他明白这其中的无奈和不甘心,还有被屡次打击后的凄凉和辛酸。

接着,上车的是他的表婶,平时遇上,也是喜欢关切的问下他的情况。他礼节性的打声招呼后,就赶紧躲进自己的世界,他怕说多了,忍不住心痛得承受不起。思绪像漫天飞舞的落叶,纷纷扬扬,四处乱飞。他感慨万千,长时间都平静不下来。

客车是何时出发的,他并不清楚。路面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车子一路颠簸,他的身子随着开动的汽车左右晃动,两眼无光,一股深深的忧郁从眼神里射出,可怜的人啊,这会儿终于明白什么是“心碎的只是我自己”。

(七)

天色渐渐明晰起来,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乘坐的客车已经快到县城。照理说,天色早应完全明朗起来,可是透过玻璃窗,只依稀地瞧得见近处的房屋建筑、金色的土地。雾雨朦胧之中,很容易就可以瞧见不远处很低的灰黑的浓云。整个天空都被罩上了一层灰白发黑的颜色,让人觉得特别压抑。

不多一会,天就下起了大雨,愈来愈大,似乎没有在短时间里停歇的可能。他自己随身带了一把伞,倒并不担心这雨会妨碍他的行程。客车已经驶进城区,高楼越来越多,宽阔的公路上行驶的车,来来往往,风驰电掣。大街上密集的人群正四处狂蹿,焦急的寻找避雨的地方。

车子缓缓驶入车站,人群中一阵躁动,几个商贩赶时间挤着下车堵在了车门口。他和李强、表婶等人也随着人群出了车站。他的表婶没有带雨伞,他主动把自己的伞借给了表婶。表婶问他如何把伞还给他,他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您带回去给我妈就可以了。另外,我想麻烦您转告下我妈,就说我会一切都好的,让她千万别担心。电话我就不打了,一年两年之内肯定是不打,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表婶也知道他父亲的犟脾气,这南下打工的安排于他的确是有些残酷。她明白,他心中的委屈,倒也不好安慰什么,于是撑开伞,钻进了雨幕之中,匆匆而去。李强也要动身走了,他俩扯了几句话,大都是涉及怎么联系和今后的打算,然后也各自离去。

他的心里酸溜溜的,脚只是跟着张春母子穿过一个又一个雨雾笼罩的街道。没有雨伞,密集的雨珠打在他的头上和脸上。他的眼睛渐渐被雨水模糊,伸手抹去一把,一会又得抹。他身上的衣服也很快就被大雨淋湿。街道的低洼处已经有很深的积水,慢慢汇集成无数的小股水流,四处乱窜。

他感觉,自己只是狼狈不堪疯跑,脚在雨幕中飞快的移动着,噼里啪啦的过了好一阵才赶到张春租的房子旁。进屋休息了一下后,他又钻进大雨中,去取钱,安排南下打工事宜。

穿过熟悉的街道,他跑步来到了一家银行的ATM自动柜员机前。气喘吁吁的他,伸手拿出用塑料袋包裹好的银行卡,塞了进去。这张卡就是临离家之时,母亲拿给他的,上面有父亲专门留给他的一千元钱。不过,他很不走运,塞进去的卡,是一张已经被终止使用的卡,没等到他输密码,就被吞了。那一刻,他彻底的陷入了绝望之中。他是一个绝不会回头的人,所以,他不可能回家再向父母要钱。而他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也只有一百零几块,根本不够在复习班报名,更何谈南下广东打工呢?那一刻,他觉得所有的梦都碎了,碎得再也不可能拼合起来。

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或者还没开始,生活就让他承受了太多的东西。不能说是上天给的特殊眷顾,但是他已经被压得喘不过起来,也似乎看不到任何翻身的希望。

望着濛濛的天空,回头再看看那一幢幢熟悉的楼房,那一条条熟悉的街道,他觉得这一切太可笑了,更为可笑的是他的命运转折却要从身无余财、孤军奋斗中开启……他觉得生活太荒谬,想着想着,后背竟直冒冷汗。突然他感觉四肢绵软无力,两只脚再也支撑不住他庞大的身躯,他一下子跪倒在了这个露天的柜员机前。天上的雨仍然在肆虐着,巨大的雨滴砸在他身上,可是他对这些居然都丧失了知觉,只是在那里跪着,无助的抱头痛哭……

几天后,人们在县城老车站边上靠近护城河那幢大楼的二楼发现了一具尸体。这个地方早已废弃,一般平时很少人。尸身尘土满面,衣衫被撕破的地方有好几处。其额头上血迹斑斑,殷红的血风干后颜色泛黑。在尸身的头顶上,有好几处被重物击打的伤疤。尸身附近,空旷的大楼里,散乱的是几截粗大甘蔗和一些断砖,在甘蔗和断砖上有明显的血污。

楼下街道路口转角处的一个经常在那里摆地摊的老人,后来回忆道:几天前的那个下午,雨停不久,有一个衣服湿淋淋的男孩,大概十七岁的样子被两个人带到过这里。那两个人中,最大的一个只有十八岁的样子,身穿浅黄色的西服,束着分头,瓜子脸,看上去一脸凶气。另外一个是只有十岁的小男孩,稚嫩的外表下,透露出一股蛮不讲理的残忍和冷酷。他们身后还有几个孩子跟着,最靠近的那个男孩大概年纪在十五岁左右,胖嘟嘟的脸,身上穿的是浅白色的休闲服。稍微远点的是两外两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两人各拿了一截粗大的甘蔗。这一群人,从老人地摊旁边的楼梯上楼去后,大概半个小时后,只有五个人下来,而那个全身湿透的男孩并没有跟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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