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冯振伟
华南农业大学绿窗文学社荐稿
做了这样一个梦。
这似乎是一个大喇叭裤刚刚过时,微叭裤悄然兴起的的时代。
年龄的细节无从考究,只知道自己在上学。
那时的学校里终日游荡着几个或一帮欺善怕恶的小混混。他们物以群
分,低级的穿黑色衫,高级一点的染金发、穿喇叭裤配皮鞋。再高级的就
没有了,都出外面混了。
那时候我对皮鞋有一印象。在桌球室经常播的那些恶俗的警匪电影里,
大哥总是那种翘着二郎腿坐着,任意指使人擦皮鞋的人。所以,皮鞋对于
我这个只穿得起校服和凉鞋的穷学生,总有一种酸的感觉。
仇视那种穿皮鞋上学泡妞,打架时还要用皮鞋跟人家凉鞋对踹,而且
还要踹赢的人。我下课在操场时就见到过一个皮鞋的跟一个凉鞋的单挑,
结果凉鞋的连鞋都被踢飞,脚板都血肉模糊了。
对了,皮鞋的地位就是这样渐渐确立起来的,我想。
后来,带着一点仇视和一点朦胧的崇拜,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一个皮鞋
党混。虽然我穿的是回力。其实看清楚一点,是“同”力。
老大就是那个踹王。他发明了口号:“穿皮鞋,走进你妈大道”。意思
是要确立并巩固皮鞋在混界的地位,并早日让兄弟们穿上皮鞋,过上更加
幸福的生活。然而当大伙儿问他的皮鞋是从哪里买的,他却说不出口,最
后支吾着说是他爸送的。
于是,我们一帮处男的精神就被这句口号引导着,这丝毫不逊于文革
的口号崇拜。文革的拉红横额游行的景象霎时间闪过脑海,恍如梦境。
我开始变得游手好闲。上课走神开小差,下课就跟在踹王后面混世。
在单杠那边跟一帮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名字的竟然还能称兄道弟的人谈
论,谁谁很拽,谁谁很欠扁,谁谁又被扁。
在厕所里又讨论哪个女孩挺拔,哪个女孩被搞定了,又哪个漂亮的女
孩原来他妈的是男的。因为有人发现他小便是站着的。
在走廊遇见老师的时候,有个同学挺身而出拿着个装满水的避孕套,
举到老师面前问这是什么。看见我们纯洁的女老师脸红得话也说不了,大伙
儿哈哈大笑,我也在旁附和着,有那么白痴笑那么白痴。最后老师义正词严
地掩饰:气球,不是这样玩的。
以上就是我梦里的生活,没记住以前的事,未来也是个从来没有想过的
鸟东西。虽然在他们打架的时候我只是在一边看,勒索低年级学生的时候又
只是站在后面撑场面,一分钱也没收。但是我心里清楚,我不是做流氓的料,
不是做大事的料,我的胆始终是小。我,只是穿十一块的假冒回力的料。
我日复一日用玩世不恭的外表掩饰着本来也只能用显微镜才能看得到的
胆。
突然有个插班生插了进来,成为了我的同桌,一同坐在课室后面的角落
里。
我一看他就觉得他是个读书死的书呆子。戴眼镜就算了,偏要有条眼镜
带挂在脖子,而且偏胖。那显然是弱智的象征。
最令我不爽的是,他竟然穿皮鞋。我问他为什么有皮鞋,他一脸笑容说
那是他以前在学校进合唱队时,他爸送的。
我从小到大一直鄙视合唱队和鼓号队,觉得他们被老师操纵和利用着,
张着大口歌颂祖国。
其实准切点讲,所有的鄙视,都来自他那双印有米奇老鼠头像的,光灿
灿的皮鞋。它甚至比踹王那双黑蜻蜓还要抢眼。我看看自己的同力,再看看
他的,不禁感叹暴殄天物。
有一天他问我,有没有听过《同桌的你》,我说没,只听过欠揍的你。
他竟然问是谁唱的……
我依然跟着踹王混迹江湖。上课时一边鄙视同桌抄得满满的笔记,一边
等下课。下课一边在厕所进行集会听着踹王公布下一个勒索对象,一边等放
学。总之生活丝毫没受到那同桌的既不时尚又不幽默的人格影响。
又有一天他塞给我一包薯片,问我:“你是不是踹帮的?”
我一把拿过薯片说:“是,你怎么知道?”
那家伙这么笨也知道我们……
他说:“是不是穿皮鞋就能进?”
我看看自己那鞋帮快穿的同力,说:“不是,胆子大就能进。”
“我想进……”
那家伙为了能让我带他进去,每天帮我抄笔记,每天给薯片我吃。我从
中找到不少便宜,例如,作业直接给他做,考试测验试卷直接让他替我写。
他虽然样子笨,但考起来不差。
有天他抬了个硕大的录音机回课室。并在下课时候把喇叭凑到我耳边。
里面传来了一把有点沙的声音。
这就是《同桌的你》,同桌说。
我看到周遭同学传来厌恶的眼神,发觉喇叭实在太大声了,连忙说:“
行了行了,小声点小声点……”
同桌说:“呵呵……”
我说:“擦鼻子滚蛋,哈。”
我竟然觉得那歌也挺好听的,在梦里。想到这,我已经知道自己身处
梦中,因为我察觉到耳边有一蚊子徘徊把我拽回现实。歌声与蚊叫声使我
的知觉游荡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我眼睁不开,只好在梦境里操纵着模糊的
意志,搭着同学的肩膀,回到肮脏的厕所。
我把同桌介绍给踹王,并指了指他脚上那双闪闪的皮鞋。
踹王抽着烟,看着傻笑着的同学,目光下移到他脚上的皮鞋,漏出一
脸坏笑,对着同桌说:“勇敢不?”
“我勇……勇敢勇敢。”
“证明一下。”
同桌沉默了很久都找不到能在厕所里证明自己勇敢的方法。
在这暧昧的包裹着烟味的空间里,我已经完全知道自己身处梦中,里面
的所有人和物都是虚晃,在下一秒将任由我摆布。我可以上前给踹王一拳,
就算他还手我也将感受不到痛楚。我甚至可以直接把自己的同力变成正版回
力,或者直接过渡到世界上最昂贵的皮鞋。
但是,以上所有方法,都似乎证明不了我自己的勇敢。我疯狂地渴望证
明自己不是胆小,至少在梦里。
在踹王面前,我突然向同桌伸了一脚,他哇一声趴倒在地。我飞快地从
他脚上脱下那漂亮的皮鞋,当着踹王的面穿上。
在旁边围观的小卒们,包括踹王都傻了眼,定着一动不动。在这个万人
瞩目的伟大时刻,我终于觉得自己有偶像般高大。
我想,还未完结。我拽起倒地的同桌,把他按进厕所。大伙都堵在门口
围观。我大声地呼喊:“以后踹王混蛋去,你们都要跟我,谁不听话像
他那样!”
我按着同桌的脖子,把他的头塞进马桶里冲。水流疯狂地伴随着同桌的
叫喊声旋转回荡。厕所整个空间都被声音撕烂得面目全非。
同桌虽然哭得异常惨烈,但那始终是梦境。所有悲痛都是假的,假的。
但我却看着脚上那双闪光的,明知是虚假的皮鞋,享受着这恍如真实的虚荣
和羡慕的目光。
之后我什么也不记得啦,好像被蚊子咬醒。回到现实,脱离了梦里的虚
荣,总觉得空虚,特别是中午,每逢醒来空气都是粘稠得令人郁闷。
到现在我倒怀念起梦中被我虐待的同桌。我想对他说声对不起。但是以
后的梦都没有了他的踪影。这个梦是很久很久之前做的,之所以现在才记录
它,是因为我的同桌——梦里同桌的原型,死于自杀已经有好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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