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亲穿着我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

我和父亲

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时天很冷 风吹着

父亲脱了夹克

让我穿上

随后用颤抖的手

点了一根烟

便搂着我继续走

那个冬天的晚上

我和我的父亲

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很冷

我穿着父亲的夹克

父亲穿着我

我们就这样在温暖里

安详地走着

走过一条条冷冷的街

          ——写给父亲

 

2 我也就睡熟了 

 

习惯了

在等你的时候

不停地刷屏

习惯了

在你下线后

不停地发省略号

心寂寞得像

台灯下的一只虫

在突然的光里

不知所措

把枕头翻过来

又翻过去

在两点差一刻

想努力地睡去

假装的困意

还是在

睁开的眼睛里

一再地被揭破

起身抱着膝盖

用冥想在天花板上

一再地画你的脸

画到你的脸

睡熟了

呵 我也就睡熟了

 

3 我也有点深了 

 

没有烟了 

把烟盒丢掉

在路边 

不停地打火

用我 多余的火

为这城市

挖几个 黑暗里的出口

趁着 最后的光亮

把来往的高跟鞋 数清

向裙子 乞讨想象力

和爱情的面具

前山广场 夜啤冒泡

只有张学友的声音

还没有醉

那些把自己倒空的人

喝着酒 一次次把自己

喝成空酒瓶 扔在街头

醉了的人

摇摇晃晃 被倒在一个个杯里

被夜的手 举着干来干去

夜深了 回去

用最后的七快钱

买一包 好日子

这最后的好日子

我抽着烟

火抽着 打火机

夜有点深了

我也有点深了

 

4 沿着高速公路缓慢行走 

 

沿着高速公路

缓慢行走

今夜

我将速度抛锚

在身后

沿着高速公路

缓慢行走

今夜

让引擎自个儿

去发动起点

沿着高速公路

缓慢行走

今夜

我要求

方向盘释放方向

沿着高速公路

缓慢行走

今夜

心沿着一条直线

梦却走成诡异的醉步

沿着高速公路

缓慢行走

今夜

沿着高速公路

我缓慢行走

 

5 疤痕 

 

新婚之夜

他问起你背上

的几块疤痕

你没有回答

它们的由来

那个晚上

你在他的身体里

一直恶心

在弹簧床上

你侧着身忧伤

就是这个

现在带着满足

背对你睡去的男人

在二零零七年的

一个晚上

在学校的西墙边

把你压在

扎人的草地上

一直干

没有顾及

你身下的石块

已把你扎得一直喊疼

你一直喊疼

可他还一直干

 

6 丢失的一个名字的重量 

 

十四岁那一年

我在课桌上用格尺

刻下一个女孩的名字

这件事情

在每次同学会上

总是一再地被提起

每当这时候

我都没有难为情

我只是总会想起

那张凹凸不平的课桌

想起它就在那一年后

无缘无故身上就少了

一个名字的重量

并且永远地多了

一个伤口的表面积

 

7 中文系男生的一个晚上 

 

点燃手指间的烟

黑夜的肺开始贪婪

烟灰落在方格纸上

还费劲地企图燃烧

这样的夜晚潮湿阴冷

你在你的姿势里睡熟了

梦里有一把火跑着

领着你去干草垛里

后来你被烫伤了

灰烬敷在你的伤口上

烟烧到了你的手指

你醒在潮湿阴冷的夜里

 

8 复制 

 

有时候我觉得 

我们就像一只蚯蚓 

被切成的两半 

我们离开彼此 

各自生活 

却总是在生活里 

寻找彼此 

毕竟 

我们不是属于自己 

而是属于我们的一半 

可如果有一天 

我们在土里相遇 

你已长出了我 

而我已长出了你 

那该怎么办

 

9 我以我的尺码离开 

 

把鞋脱了

让它的心

空着

在今天

的终点上

我以我

的尺码

离开

把鞋脱了

让它的心

空着

在明天

的起点上

空着

以我的尺码

空着

空着

以我的尺码

空着

明天的尺码

明天

空着

整个空着

 

10 第三者 

 

夜晚我睡下时

想起自己

可能是床和被子

之间的第三者

第二天醒来

我没有折被子

站在一旁

看他们紧紧相拥

 

11 狗尾草 

 

我的童年 

像一棵狗尾草一样 

当风来时 

摇摇头 

拒绝对风的追逐 

我的童年 

像一棵狗尾草一样 

在杂草地里 

偶尔抬头注视 

那被树枝割碎的天空 

我的童年 

像一棵狗尾草一样 

在孤独里等待夕阳那端 

一个少女的到来 

并将夕阳绣在她的裙摆 

我的童年 

像一棵狗尾草一样 

跟着一只小手回家 

并在窗边的花瓶里 

等待将梦开成一朵花

 

12 定义 

 

往已满的杯子里

一直倒水

将体积

定义在杯子之外

在艰难的日子里

继续生活

将命运

定义在生活之外

 

13 你没有说完 

 

你总说

你的爱情

是一枚邮票

总是将你的誓言

寄到一个虚构的地址

被时间退回后自己签收

你还说

我的爱情

是一个虚构的地址

……

 

14 距离 

 

一棵树 

与天空的距离 

不能算远 

远的是 

一棵树 

与另一棵树的距离 

因为它们总是 

阴影相对

 

15 鸟和树 

 

一只鸟

能否记住

它停过的

每棵树

我总是这样

问个不休

如果你的翅膀

是用来遗忘

我坚守的根

那么

请别再歌唱

一只鸟

能否记住

它停过的

每棵树

我总是这样

问个不休

如果你在春天

回来过一次

你会发现

我的爱情

长出了茂盛的羽毛

一只鸟

能否记住

它停过的

每棵树

我总是这样

问个不休

如果你在秋天

有过眷恋

你也许看见

我向着你的未来的翅膀

还在奢望一次枯萎的飞翔

 

16 爱情 

 

两个人

在一道旋转门里

相遇

一个走进

一个走出

对于爱情

缘分的定义是

一个走出的同时

另一个

刚好要走进

对于缘分

爱情的概括是

一瞬间后

一个在里头

一个在外头

 

17 提前一生来写一首绝笔诗 

 

我是一把

安静的火

要在天黑之前

乘坐一辆干草车

去天堂寻找灰烬

许下的阴冷誓言

在被世界俯视的

地平线上

我同落日一起燃烧

之后你看到的黑夜

月光做完弥撒

我的坟前飘满梦呓

你看见我的骨灰

在你的夜空里

闪闪发光

并等待将无边的黑暗

点缀得千疮百孔

 

18 永恒的帆 

 

太阳从海平面升起 

像吊起的锚 

那些微微的晨曦 

铺满静静的海 

你以太阳为锚 

在黎明出发 

带着一颗远航的心 

渐远的岸上母亲挥动的手 

成为你一生永恒的帆 

那些吹动母亲银丝的风 

也吹动你年轻的心驶向远方 

远方 

微微的晨曦静静的海 

你站在甲板上 

总想起离开时船身划出的那条水痕 

今夜你问自己 

那会不会是母亲的又一条皱纹 

你以太阳为锚 

在每个黎明出发 

风将你吹向远方 

也将母亲的白发轻轻吹起

 

19 在原地来来往往 

 

人不是

从一个地方

走到另一个地方

而是

从一双鞋的旁边

走到另一双鞋的旁边

如今我已厌倦漂泊

可世界人潮汹涌

鞋子熙熙攘攘

我只好在原地

来来往往

 

20 以坠落的角度仰望 

 

如果你的心

可以是一片汪洋

那么

至少我还可以自诩

是一只沉没的废船

没有谁 即使时间

也不能将我

从你的生命里打捞

可你的心

却是云朵上的天空

只能飞过

不能抵达

而我 那为你付出的青春

只是一次云朵下的飞翔

我的翅膀以四十五度

向你飞去

却总要以九十度

坠落

多年后也许我受伤了

但我还是会在

曾经仰望你的地方

以每次坠落的角度

仰望你

          ——写给苑

 

21 满眼月光 

 

散步的时候

你说

我们的爱情

就像一颗小星星

在天上

某个地方

发着独特的光

我抬眼寻找

星空灿烂

可我此时

满眼月光

凌乱

如扎人的碎片

分散着

灿烂的谎言

 

22 我只好脸红了 

 

忘了是在

几号车上了

我承认那天

我确实两眼

是盯着她的

一边乳在看的

可我心速

没有加快

脸也没有红

我只是看着

那个乳头和

孩子的那张脸

想得出了神

我只是想起了

我的母亲

可我脸红了

因为那个妇女

一直在瞪着我

目光厌恨

我只是想起了

我的母亲

很简单

可我不得不脸红

因为有一点

也很简单

那就是

我只是车上的

男人中的一个

 

23 羽毛的一次出走 

 

今夜

我拒绝功课

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诗集

让书包里的课本陷入尴尬

今夜

我拒绝暧昧

把煽情的短信从手机里删除

让爱情的信号以光速退回

今夜

我拒绝生活

给日子三顿饭和一个枕头

让时间先行一步

今夜

我姿态轻盈

就像一片羽毛

在一次飞翔里

的出走

        后记：一些东西一些事情是归宿也是束缚

 

24 像是太过具体的影 

 

把镜子

打碎

像

是太过具体

的影

对于

自我的剖析

我总是

适可而止

灵魂

的轮廓里

我没有勇气

填进内容

在镜子的碎片里

寻找自己

然后简单一笑

遇见哲学

我的态度是

一再地客气

 

25 倒错 

 

把镰刀种进土里

用麦秆去收割

一滴滴汗水

把承诺丢给时间

用爱情去厮守

一对对男女

 

26 关于一个经济学理论 

 

在乡村 

一只扭断 

鸡的脖子的手 

从不颤抖 

在城市 

一辆碾过 

路人的轿车 

毫不迟疑地开走 

世上任何东西 

只要一多就没有价值 

乡村里鸡多 

城市里人多

 

27 笛子的叶子长在心里 

 

你不是我手里的笛

是我心里长着的竹

可从我心里吹起的那口气

不曾是当年穿越你身旁的风

我将你带回你曾生长的那片竹林

将你插在那片土地上

我听见你心里的沙沙声

与一阵风相遇

你的身上

重新长出爱情的叶子

 

28 完美 

 

今天的玫瑰

明天的手

昨天的刺

时间间隙里的血

 

29 再醉一次 

 

我总是

在每次醉后

把自己

装进空酒瓶

然后

闭上眼

把自己喝下去

就这样

让自己

再醉一次

这样

我就可以

醉得

很像我自己了

 

30 没人忘了带上性器官 

 

在这样的午后

我看见全世界

都晃着

裸体的阳光

它们带着

热乎乎的性欲

把人们调戏得

光彩照人

在这样的午后

人们在阳光里

走来走去

没人忘了带上性器官

在这样的午后

连影子

也带着性器官

它们在相互暧昧着

那剩下不多的荷尔蒙

并成对地向伊甸园走去

 

31 那时飘散的是什么 

 

在街角抽一根烟

一阵风吹过

我看着烟瞬间飘散

想起老家的烟囱

总是在黄昏的时候

也飘着烟

那时当烟散尽

星星就出来了

妈妈的菜就好了

而现在

我在街角抽完这根烟

站起身来的时候

看到的是

阴冷的车灯

和大排档橱窗里

的一串菜名

我丢了烟蒂

对路过的一个女人

喊了一声妈妈

就回去了

 

32 我的忧郁藏在最小刻度里 

 

我好傻

我总是趴在一张地图上

用尺子测量

我们之间的距离

总是在零刻度处

一毫米一毫米地

忧伤开来

我们离得好远

像我的忧伤那么远

可我的忧郁

其实藏在最小刻度里

就像那天

你站在我的面前

那么近

而我

还是远远地想着你

远远地

【编者按】这组长诗，正如一个人的生活，有过多的平淡，也有一些偶尔的惊喜。或许，悟出来的就是生活，写出来的就是诗歌，诗歌和生活不能相离。

编辑：周宏理

2008-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