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些人,他的出生地就是他的宿命。至少我是这样的。 祖母在世时常常很骄傲地向别人炫耀一件很神秘的事,祖母说我在四岁时得了一场大病,那时父母都在外工作,当时我已奄奄一息了,所有的人都不敢再抱我了,祖父便孤注一掷,背着我拿上香、纸到房后的大枫树下祈求。回到家后我竟奇迹般地睁开眼喊口渴。 那棵巨大的枫树就在全寨的上方,我家就在它的荫庇之下,有大风的夜里,巨枫在大风中发出阵阵低沉的呼叫,特别是风过后,被风压倾了的枝丫回弹过来时发出“嘎嘎嘎”的响声,曾经让不少在我家过夜的客人们恐惧。而那声音仿佛是我的摇篮曲,我在那声音中悠然入眠。还没发现有哪种树比枫树更具人文色彩,从记事起就听祖母唱枫树的歌、说枫树的故事。她说枫树有语言、有思想、能繁育,被砍倒后不会死,浑身会化为无数的动植物,传说天上的白枫树结满了人间需要的种子。我的族群社会里的传说,追根寻源都会归到枫树那儿——所有这些,都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学习汉语言时就先期种植进我的脑海里、心田里。以后再学习汉文化时,也没能将之挤走或改变。现实中的枫树与她的人文色彩有着极大的差距——枫树纹理扭曲,水分重,干后易裂,又易受潮,既不能作木板也不能当柱子。这是作为干栏式建筑的发明者们十分清楚的,即使这样,枫树在生活应用中依然神圣,过去祖先们曾规定必须用枫树作中柱,代表祖宗神灵的木鼓原先也选用枫树,后来因易裂才改用了楠木。我曾在社会的舞台上扮演过学生、军人、教师、干部、文化人等不同的角色,也在乡镇、学校、军营、县城、州府、京城等不同地域里生活过。世界之宽广,世象之万千,处处之精彩,还有一些生活时段也可谓深刻而长久,比如八年从军,十载从教。然而当我提起笔写作时,笔头就落在那棵枫树下,写给在我思想播下种子的祖母,写被枫树精神塑造的我的父老乡亲……说话间书翻岁月,以笔作舟已然划过20载苦水,我的笔总离不开那棵枫树。那里不仅有个深邃的陷阱,还包藏着一股巨大的魅力磁场,我被它吸引得不能自拔。身体被吸引的感觉是身不由己,而灵魂被摄魄则是另一番景象: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行为,是一种充满愉悦的苦旅,那里面有个充满诱惑的精灵,我就像顽童一样满怀情趣地追捕过去,也不顾一路有多少沟壑坎坷,跌跌撞撞,更不顾耗费时光生命。而那颗自由的精灵至今并没让我捕捉到,只引导着我的思想更加自由。 最近,丝绸研究有一个新理论:丝绸的起源并非来自实用,而是来自于人们的图腾崇拜。原始先民们对蚕从卵到蛹再化蛾飞翔的变化过程充满了好奇,死后用丝绸把自己裹起来,希望能像蚕一样飞升上天,于是,蚕成了通天的引路神,人们作茧自缚以求升天。于是,人们必须养蚕,才能得到蚕丝,还必须要创作人也是蚕蛾卵生的神话以完善之。苗族神话里说,从枫树心粉化出蛾蝶,蛾蝶生出12个蛋,请鸟孵化出了雷、龙、虎和人类等12种动物。这则有关卵生图腾的生命神话印证了上述理论。至今,我的族群里那些归天的人们,都须用蚕丝帛裹身,好让他在这图腾文化里得到变态羽化,以达永生。 丝绸多么华美!丝绸之路何其伟大!丝绸文化多么灿烂辉煌啊!它是图腾的创造。祖先图腾的枫树,是我一生的守望。那里有我希望得到的自由精灵,即使我穷尽一生也不会捕获。 本站声明: 本站转摘本文,为的是好文共赏、传播美好,为的是发展和繁荣广东校园文学事业,如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作者或原载单位来函与广东校园文学网联系,我们将在接到投诉后第一时间删除本文!最后,感谢作者创作这篇优秀的文章,感谢原载单位发表这篇优秀的文章。
2008-10-31 16:09:47
作者:韦文扬(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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