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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让我碰到你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上天让我碰到冯凯,让我们从最初的彼此仇视,成为如今情同手足的兄妹,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时,我们是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互相仇视的孩子,我的妈妈是他的继母,他的爸爸是我的继父,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在他14岁我12岁的时候,被我们的父母硬生生放置在了同一个家里。 
  他姓冯,叫冯凯,但我总是厌恶地叫他二马子;而他则不客气地喊我糖包子,因为我姓唐。
 
  冯凯喜欢踢足球,他所有的课余时间几乎都用在了踢球上。踢完球回家,满屋子就会充斥着臭袜子的味道。我常用不吃饭表示强烈的抗议,冯叔叔就会按着他的脖子洗脚洗袜子。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恨恨地对我说: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吃我的袜子!我立刻把这话传给了冯叔叔,结果他荣获了半小时罚站的奖励。后果是第二天早上,我刚写好的作业不翼而飞。我大哭一场,他挨了两巴掌。
 
  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像这样的交锋不知有多少次。有时候算下来,谁都没有真正占到便宜。但是停止不下来。妈妈不止一次地摇着头说:天生的一对冤家!
 
  后来,随着成长我们不再当着大人的面发生冲突,甚至有一天,他开始在我妈和他爸的面前叫我妹妹。当时妈一脸的惊喜,几乎要流下泪来。只有我知道,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里藏着怎样的阴险狡诈。我的智慧并不输给他,当即就叫了他一声,但听得见自己牙齿碰牙齿的声响。
 
  那天起,我们的斗争彻底转移到地下,方式也越发多样了。
 
  就这样,我们在彼此的折磨中朝夕相对地度过了三年的时光。三年后,冯凯考取了以足球出名的那所高中。因为离家远,所以需要住校。他走之前,我将一双崭新的球鞋交给妈,让妈给他,是他一直想要的耐克运动鞋。妈感动地拥抱了我。我偷着笑了,那双鞋足足比冯凯的脚小了两码!我就是要让他空欢喜一场,作为我们战争告一段落的终结。
 
  在他们都离开后,我兴奋地朝床上一躺,身体却猛地塌了下去——床的一端竟然让他错开了!好在有惊无险。那一刻我抚摩着被触痛的手掌,才知道,这一段落的战争,我们谁都没有赢。
 
  以后,冯凯每隔两周回来一次,好像我们都有些疲惫了,很长时间没再做什么动作,但我会想办法拒绝和他见面。我对自己说:不相融便做陌生人吧,何况,本来就是陌生人。我想我们之间终是承不起兄妹之情的。
 
  冯凯读高三时,我也16岁了,不再抵触他,但是沉默。沉默比敌对更显陌生。
 
  那个周末,是他回来的时间,我又在离家不远的街上漫无目的地遛达。很晚了才慢慢地朝回走。毫无防备地,在通往小区的转弯处,一个醉醺醺的男人闪出来挡住了我的路。来不及呼喊,他的手便一把掩住我的嘴。我拼命挣扎,但无能为力。一股巨大的恐惧劈头盖脸地朝我压了下来。
 
  突然,抓着我的男人大叫一声松开了手。然后我看到冯凯愤怒的面容,那是我此生见到过的最亲切的面容。
 
  哥!我几乎是狂叫了一声。他没有答应。他已经和那个男人打成一团。一边打一边恨恨地说:让你欺负我妹妹!让你欺负我妹妹!
” 
  男人终于歪歪斜斜落荒而逃,他要追时被我拉住。他的额角流血了。我一边哭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拿了衣袖去擦,碰到伤口,他疼得抽了口气,却忽然笑了,说:糖包子,你刚才叫我哥。
” 
  他很久没有叫过我糖包子了,我也很久没有叫过他哥。其实在我心里从未承认他是我哥。
 
  这次,我没有反叫他二马子,而是抽抽噎噎地小声问:你怎么来了?他不答却反问:我每次回来你都不在家,是故意的吧?
” 
  我低头不语。
 
  他忽然说:唐甜甜,我们和好好不好?
” 
  我点点头:可是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 
  天晚了不安全,我等你呢。他终于诚恳地承认下来。
 
  什么原因让你不想和我作对了?
” 
  因为你的耐克鞋。
” 
  可是……”我瞠目结舌。难道他没有发现那双鞋有问题吗?
 
  小丫头,虽然不能穿,可那到底也要好几百块钱。平白无故,你会把攒了好几年的压岁钱花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吗?他拍拍我的头,看着那双鞋,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 
  冯凯。我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好看的眼睛和零乱的头发,还有额角没擦干净的血迹,忽然哭了。
 
  不许叫冯凯,叫哥。他按着我的肩膀,记住我是你哥,有我在,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 
  哥。我抽抽搭搭地叫出来,哗哗地流着眼泪抱住了他。
 
  那是10年前的一个夜晚。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很确定很确定地知道了,我的生命里还有一个亲人,他叫冯凯,是我的哥哥。
 
  后来那双他一直没穿的耐克鞋我们一人保存了一只,成为和好的见证。接着,冯凯去南京读大学,我送了他新的耐克鞋,因为他依然喜欢踢足球。两年后我也去南京读大学。那一年继父去世,妈妈也下岗了,冯凯于是凭借自己的球技和小小的名气,去球队当外援,赚取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每次我去看他,最习惯的动作是检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一直看到眼泪缤纷。他说我是傻丫头,说那些伤疤是他的男人味。
 
  我大二的时候冯凯工作了,留在南京。闲暇时依然踢球,负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还要让我穿淑女屋的裙子,涂“REDEARTH”口红。他要我像个大唐公主一样骄傲地生活。
 
  我大学毕业后,冯凯要我读研,他继续踢球供我。可是由于太拼命,在一场比赛中他不幸腿部严重受伤,从此不能再奔跑了。我于是背着他放弃学业,应聘到一家许我以高薪的医院做了护士。三个月后他知道实情,痛骂我:糖包子,你是个十足的笨蛋!我由着他骂,等他骂累了,伸手擦去他满脸的泪水。我说:让我为你作些牺牲吧。他问凭什么,我说凭我是你妹妹。
 
  现在,冯凯自己开了家小小的电脑公司,迷恋网上的足球游戏,妻子如玉女儿如花。我在一所不大不小的医院做了挂牌医师,并终于取得了想要的学位。妈妈和我与冯凯住在同一个家里。家很大,装得下许多相爱的人。
 
  那日单位有聚会。席间,一对年轻人彼此嬉笑着攻击对方,言语刻薄,忽然中央一位很年长的大夫说:据说,前世很相爱的人,今生会是冤家
……” 
  四下里哄笑起来,只有我怔怔地坐在那里想着这句话。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上天让我碰到冯凯,让我们从最初的彼此仇视,成为如今情同手足的兄妹,一定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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