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笔记后，我走出宿舍，信步游荡在昆仑村小学的校园。　　

这是下乡广西昆仑村小学的翌日午后，阳光明晃晃地照耀，操场寂然，原本的玲珑身段此刻竟略显开阔了。　　

安静校园的厨房一角倒是传来人声起伏。厨房外支着帐篷，帐篷下摆着矮桌和木椅，此刻，一个男孩正和一位老者对决中国象棋。　　

我兴致盎然扶椅就坐，虽不是内行，却晓得小棋盘里也有大气象，纵使由于棋艺生涩而未能领会棋局上的运筹帷幄，但是单单由棋手挑眉努嘴的阴晴变幻营构起来的氛围，亦足以令人心神入迷、流连不已。　　

坐稳后，我细细打量起这位广西老人来。　　

老人约摸六十好几，从着装行头上看，是地道的农民出身：草帽一顶，中山装简单久远，牛仔裤裤腿卷起已洗至发白，拖鞋里的双脚沟壑纵横。尽管如此，仍有一股淡然沉着的风度不可抵挡的散发。他身板瘦削，坐姿端正，后面看活像方形砧板一般，右手二指夹着香烟，深深吮吸又缓缓舒出。　　

老人递支香烟伸向男孩，“来支烟？”　　

“好的！”男孩欣然答道，接过香烟。　　

棋子一枚枚挪动移行。将帅几乎岿然不动，车马炮攻守灵活，伴以兵卒步步为营，相士防范得当。　　

我俯身向前，轻松而细致地观望战局。男孩则如弓索张紧，未感松懈。老人仍是一脸淡然放松，身板直立，双眼远远望着棋盘，宛若抽身局外旁观者一般。　　

“嘿，年轻人，不要急，你把我逼得太紧啦！”老人呼出萦绕体内的烟气后，朗声说道。　　

来了，棋局中说词最有意思，与棋局相关的只言片语都像充满智气的人生格言似的。　　

“哎哟，年轻人，慢点来，别太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人又提高音量提醒道。　　

男孩认真专注，却未见得会领受意见。　　

“这步好吗？”他对自己说。　　

“这步可好啦，”老人一边挪动自己的棋子，一边真心实意地称赞，“我跟你说，这步走得可好啦！”　　

“嗯，就这样吧。”男孩回答说，但似乎仍然只是对自己作答。他自有一套风格和门路，纵然是智者恐怕也未能令他放弃独立思考。　　

由于老者这洒脱随性的言语和性情，我不自主地开始东拉西扯跟他寒暄闲聊。他一边行棋，一边应答着我，或者将自己几十年的经验道理简单精辟地向我道来。逐渐地，男孩紧锁的眉头有所舒展，神情缓和许多。兴许严密的棋局因为闲聊而有所松动，但少了一份必胜的念头，平心静气地，反倒开始令棋局更加轻松愉悦。　　

“年轻人，你怎么走呢？我已经压住你啦！”老人吸口烟，顿了下，眼睛又回到棋盘上来，“呵呵，现在杀气很重咯！”此时，老人的卒马炮盛气凌人地围堵在男孩的将军的营帐之外，兵临城下，将军性命朝不保夕。　　

“不怕，我翻得过来！”男孩略微倾身，眼里心里都在盘算着，不似无胜算的赌气之说，逃出生天的计策仿佛确在酝酿成熟中。　　

一招一着地小心行使着，男孩到底是撑下来了。连老人也赞叹，“走得好啊，年轻人，这步走的真是了不得啊！”老人说的一字一顿，让人听得好生温暖。　　

此刻棋局是势均力敌。　　

“和棋吗？”老人抖落烟灰，朝男孩问道。　　

“不吧？”尽管是反问，男孩语气里也是决然。　　

“好的。”　　

老人香烟燃尽，丢掉烟头，伸伸懒腰后说道，“年轻人，你赢啦！”　　

男孩点头，并无胜利之后的狂喜，只也是淡然地微笑。心中张紧的弓绳早已放松下来，这个笑容显得平和而动人。　　

远处，昆仑关口的大片山林浸染在橘红的夕照之中，瑰丽而迷人。　　

（撰稿：庄玉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