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很懒,什么都没留下
46、和一切告别《时光在游戏》,宝松放在空间里的唯一一篇文章。文章的后面是电影《花样年华》里最后一个画面。黑色的底色,白色的文字,让人看着的时候愿意想像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所谓的古老,就是简单或者戏剧性的不断重复,或者叫做永恒。所以当你看着的时候你会觉得格外的伤感,就像现在。当那一个画面像一支猎枪里发出的子弹一样洞穿我的脑袋时,我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我所说的那支猎枪也许就是海明威用过的,它到了这个年纪也许已经老了,银子镶嵌似乎变得彷徨。而我所有的语言似乎变得软弱无能,我不知道我究竟能说什么。我自己的思想,我自己的思想能对我说什么?我能对宝松说什么?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善对生活,可我坐在奔驰的火车上,我竟然把自己说服了。黑色的底色,白色的文字: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摸不着。他一直在怀念过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走回早已消逝的岁月。文字和画面给予人的都是难过的情绪,此刻他们叠加在一起,让忧伤读懂我所谓的生活。宝松见我一句话也没再说,他轻叹了一声,说:“在你的眼中,生活就像一列火车一样,你看着它轰轰烈烈的开往既定的远方。它的路是笔直的,明亮的铁轨就像是两列忠诚的卫兵。从开始到结束,生活像生活。而你有没有想过,在火车底下,在明亮的铁轨底下,也许有无数的生命正在发芽,正在生长,例如小小的一颗草。它生下来就已经软弱,它只能躺在火车底下,像地下的岩浆一样寻找着地壳最薄弱的伤痕,然后钻出小脑袋,向世界昭示它的诞生。但其实它很平凡,它为了获得新生,它已经不在乎脚下的路,不在乎走过的路有可能已经扭曲得近乎打结。它只为了寻找适合它生长,容忍它生长的地表,不是所有的地方它都能生长。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就是生活。也许你会常常问自己,我要怎么样过才像生活,而我问自己的是,生活要怎么过才是我的生活。”宝松说完我突然冷冷的笑了。我曾经叹息过,我曾经徘徊过,我曾经沮丧过,就为了去接近一种生活。而宝松,他也许也曾经叹息过,徘徊过,沮丧过,他甚至还埋怨过,可他只想着过自己的生活。到最后,也许所有灿烂的,明亮的,高尚的生活甚至所有奢靡的,堕落的,黑暗的生活他都尝试过了。也许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居无定所,可在他的心中也许早已有了另一种漂泊不定的居所。我狠狠的捶了宝松一下,故作轻松的说:“混八路和混国民党就是不一样。国民党军遇到土匪,没准就会说,老子就是土匪;八路军遇到顽抗的土匪,准会说老子打的就是土匪。”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不过我还是愿意过好我的生活。”“唉,高考过后,生活就像是一场梦,梦里面还有梦,梦的梦里的梦才是想要的生活。一场高考一场梦。耿晔,我们还是梦里见吧,说不定在梦里,你能梦见我在你的生活里。”我转过头望着窗外,稀落的阳光追逐着火车,像一个忧伤失落的小伙子奔跑在昔日的童真里。远处的高山已经呈现出另一种神秘安静的色彩。火车刚过郑州,黄昏也悄然来临。我轻轻的躺了下来,脑子里满是支离破碎的陌生的片段,像是起风时满天飘飞的蒲公英的种子。火车把我带向了远方,就像风给了蒲公英种子飞翔的翅膀一样。而蒲公英种子带着的是对生活的信仰,我带着的是对生活的怀疑。过了凌晨十二点,火车停了下来。昏暗的车厢里,宝松的神情格外的亲切。又是新的一天,我跟宝松说再见。然后终于重重的睡去,为了这个不安分的夜。
36、一个美丽的误会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十七八岁光景的女孩子,一身天蓝色的校服,白皙的脸庞,温顺的眼神,一头披肩的秀发,看上去文静淡雅,很舒心。我用手肘碰了碰低着头沉思的宝松,他抬起头来刚好看见了她站在门口。门口的女孩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哥”。声音微弱得让人觉得委屈。宝松的喉结猛烈的抖动了一下,最终咕咚一声咽下了口水,一句话也没说。他拧过身体背对着女孩。女孩的眼里噙着泪水,眼神依旧那样的温顺,平和。她的嘴角抖动了一下,最终也没再说一句话。她转过去迈开步子。我不由自主的喊出声来:“你别走啊,你还来怄气不成。俩要好的兄妹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谈嘛,两个人的事那就不是个事儿。”说着我追了出去,伸手拉住了她。她站定,没再走。我牵着她纤细的,像没有骨头般的小手,轻轻的把她往屋里拉。我看得出她心里的不舍。宝松依旧背对着门口,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许那表情应该是复杂的,多变的,在每一个瞬间,就像藏在他心里的感情一样。我没喊他。女孩在一旁坐定,擦了擦眼泪,定定的望着宝松的后背。她的眼神依旧温顺平和,只是多了一些忧伤。手里提着的白色塑料袋子她依然提着,不知道是不想还是忘记了放下。我找了个地方也坐下来,三个人就一直坐着,没说话。过了很久,女孩站了起来,动手收拾凌乱的屋子。她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发觉她身上的香味真的很醉人,就像盛开的鲜花般令人心旷神怡。于是我微微的笑了。心里头很舒服。女孩收拾起东西来手脚很利索,东西也摆放得很整齐,看得出是个细心的人,完全没有我想像中的富家小姐的款子。我又会心的笑了,我终于明白宝松心里的无奈,万般的挣扎和不安。整个屋子就只有女孩收拾东西发出的声响,听得出她还怀着一颗不安的心,做起事来小心翼翼。我站起来也帮忙收拾。女孩朝我笑笑。我估计宝松正竖起耳朵在听着屋子里所有的轻微的声响,生怕一瞬间的安静走漏了他心中的彷徨,就像生怕时间会不声不响的把女孩从他身边带走。我一边收拾一边开心的笑笑,我忽然发觉这是一个温馨的场景,温馨得让人不自觉的想起一切美好的过去。女孩把一张看上去很简陋很破旧的桌子收拾干净又抹干净后,把她带来的白色袋子放在了上面。然后她又忙着收拾其他东西。她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很轻松的说:“哥,我知道你心里头在怨我,我看见你好好的一个屋子弄成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可是我也不想,我不知道我爸会这样。”女孩说着转过身去看宝松,可宝松依旧纹丝不动,静静的坐着。“哥,我知道你有话想跟我说的,你想说什么就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泼哪儿搁哪儿。你泼我这地儿我还会拿个话匣子帮你保存好。一生一世的窝心里头。”女孩说完后宝松转过身子,酝酿了很久的情绪一下子就像破堤的洪水一样,汹涌澎湃起来。可当他看到女孩温顺平和的眼神和温暖的微笑时,他的心好像一下子软了下来,激动的表情也变得缓和。我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就像抬头看着天空,让无数冰冷细小的雨水打在我彷徨的脸上一样,我的心一下子变得详和,纯净,没有浮躁和不安。宝松长长的舒了口气。说:“我看见你这丫头就什么火都没了,但我还是生气。我说你一个丫头片子你什么不好学,你学人偷东西。我好歹也窝你身边几年了,我几时教你这些了?”“哥,我只是拿了自家里的钱,这不算偷。”“拿自家的钱也好歹要说一声。我知道你家里有钱,可20000块你知道能养活多少孩子。你说说你拿20000块干什么去了?”宝松刚说完又接过话头说:“我当初认你这个妹子,我也没打算贪你家有钱。我就觉得你个小妮子,心地好,愿意帮助人家,我看你苗儿还正,我才管你叫妹子。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应了下来,我看我这个当哥的,穷光蛋一个,在个妹子面前说句话都得低声下气的,做得多窝囊。”女孩听着宝松把话说完眼泪也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她带着哭腔说:“我拿家里的钱从来都一五一十的跟我爸说了,可我爸都不管我。自从做了你妹子后,每一次我听着你喊我丫头,我心里头特舒服。也只有你天天跟我唠叨着做人要讲道义,我特珍惜有个人管着的这些日子,每天过得自在,不用害怕行差踏错。我虽然出生在有钱人的家里,可我也不想,我也想拿着钱的时候能想到怎么去帮助别人,可得有人给我这个机会。”女孩停了下来,眼泪像涓涓的泉水一样顺着脸颊流淌着。宝松看着女孩,脸上渐渐的流淌着一层忧伤。“哥,每一次我这样喊你,我空洞的心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归属。我舍不得你离开北京,我一直都希望能帮你找份工作。昨天我去见我一个同学他爸,心想着这事儿估计成了。我特高兴,我多想能给你一个惊喜,可没见成。回到家后,妈妈说你来过了,没见着我,也没说什么,估计今天要离开北京。我一听心里乱得跟——就跟伊拉克差不多。我害怕见不到你,所以我拿了20000就往你这边冲。我还给你买了一只烤鸭,我手里拎着暖暖的烤鸭,想着我也可以这样近距离的去关心一个人,我的心也暖暖的。”女孩的语气变得平缓,眼神一直还是那样的温顺平和,脸颊上泪痕清晰,只是不再流泪。“当我看见你凌乱的屋子后,我整颗心就好像失重一样,悬在未知的恐惧当中。我马上跑回家。我特害怕的跟我妈说宝松哥出事了,他出事了。我妈安静的看着我,跟我说,家里丢了20000块,你宝松哥被带到局里去问话了。我当时一下子变得苍茫,恍惚。”“哥,”女孩大声的喊了一句。“我知道是我害你受了委屈,可我也不好受。我知道你买了明天的票,我一想着你就这样的离开我,离开北京我就想帮帮你。我口袋里揣着20000块,一直跟在你后面,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拿给你。”说着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把它放在桌子上。“我不知道我这次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也只有你能给我答案。我把钱搁这里了,烤鸭是刚买的。我走了,哥你一路顺风。”
55、被警察抓了晚饭过后我一个人出了校门。虽然心里头毫无方向,毫无去处,可还是一如既往的迈着大步子。后来我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不久后车子就冲上了海印桥。我隔着玻璃看着珠江水浩浩荡荡的奔流,也看不清究竟是流向哪个方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每逢假期我总会很认真的给自己做一个计划,告诉自己什么时候能去哪里,能干什么,将要面临什么。如今还是一个人,可这一路走下来,所有的感情和感觉都是徒增的,它们就像一个唐突的访客,在我最不愿意说话的时候来访。从中国到日本,从日本再到中国,我始终觉得我像一个站在门里的门外汉。车子在城市里从繁华走到冷清,从光明走向黑暗,我在一个寂寥的站牌下了车。整天街道格外的冷清,行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就仿佛行走于富裕与贫穷的缝隙间,华丽的大背景,里面包含着空虚的主题。几个搬运工人把一箱又一箱的货物扛上已经疼痛得麻木的肩膀。以前和朋友去电影院看午夜场的时候,也经过这样冷清的街道,那时候走得可真的心惊胆战,一步一个深呼吸。可现在这样看着,却觉得这样的场景格外的珍贵,那份隐藏的感情凝聚在我的胸膛里,特别的温暖。走了很长一段路,一路上再也没有喧嚣,也没有适当的安静,只是一片死寂。在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突然从里面传来了笨重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真切。有个人影摇摇晃晃的撞破了夜的死寂。巷子里传来了呼救声,声音颤抖,真实。我定睛看了看,人影的后面又多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影子在快速的移动,没有晃动。看得出来,后面的人步伐矫健有力。我贴着墙壁进了小巷里,在一个灯光微弱的地方站定。两个人影的距离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靠近我。在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了一张十六七岁的少年的脸,他的脸因为恐慌已经扭曲得让人觉得恐怖,还有他的眼神,写满了胆小和怯弱。他的长长的头发紧贴着脸,汗水已经把他的头发浸湿。他的手被反绑着,跑起来好像特别的吃力。他身后是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脸上充满了怒气,但脸庞干净清晰。眼神中充满仇恨,但却掩盖不住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灵气,它深刻得好像一瞬间就能把你深深感动的一个故事一样,有着它的过去,它的现在,它的未来,它的感情,它的故事。后面的男子追上了少年,把他一把按在地上。少年开始呼天嚎地的叫“救命”。男子一边狠狠的说:“我让你跑,你这个狗娘养的,你个败类,我让你跑。“一边抓起少年长长的头发,使劲的扯少年的额头去撞地面,一下、两下。我顿时傻了眼,男子的行为太出乎我的想像,我定定的站着没动。等到少年已经不再出声,而男子又一次抓起少年头发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吼出声来,整个人也从黑暗中闪出来。男子站起来,很凶狠的朝我冷笑。我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装作特别镇定的看着他,说:“你想谋杀不成,你不要走,我报警。”说着我拿出了手机。这时候小巷的另一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我一下子又变得不知所措,拿着手机愣了。男子一把推开了我,狠狠的把我推倒在地上。我的手机从我的手中脱落,我特别心疼的看着它摔在了地上,可我没去捡它。我把少年反个身,他额头上不断的冒血,鲜血顺着他的脸庞一直往下流,一直流到了他的胸前。我扶着他的头的双手一直在颤抖。他的鲜血流进了我的手心,暖暖的,但我的手心就好像被火烧一样。他的呼吸,连同他的生命,就像鲜血一样,在我的手中变得沉重。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去拿手机,可我没敢把他放下来,生命在那一刻真的异常的脆弱。我不断的提醒自己在我手中的是一条生命,一个鲜活的身体,而这条生命,这个身体,正在一步步的接近毁灭。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在那一刻仿佛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抱着一个人的躯体。我慢慢的挪着身子,在我靠近我的手机时,幢幢黑影笼罩在了我的身旁,我抬起头看见周围围满了警察。我还是试图去拿我的手机,因为在那一刻,只有手机是熟悉的,而所有陌生的东西在那样的场景都变成一种恐惧。我开始语无伦次的说话:“我……他……我看到他被人打伤了……他受伤了……我想帮他。你们快帮帮忙,他就要死了,要死了。”有个粗暴的警察重重的踢开了我的手,在我的手碰到手机的刹那。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父亲健康自信的笑容在黑暗的环境下更显亲切和珍贵。我又一次伸出手去拿我的手机。几个警察用力的从地面上撩起我,很大力的把我的手别到了后面。我开始吼起来:“你们干嘛,干嘛抓我。我是看到他受伤了我才救他的。你们放了我。”他们没理我,只是拿眼神狠狠的瞪着我,我很无奈的被押在了一边。我还是一直吼个不停。我突然感到了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我开始后悔,可我不知道我究竟有什么可以后悔。我听到呼叫声我能不进小巷吗?我看到他受伤了我能不理吗?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我知道我不能。可我的思绪完全混乱,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好想拿起电话,打给每一个我认识的人,告诉他们我出事了,叫他们来帮我。可屏幕里的父亲,他也只能这样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也想不出他能够帮我什么。我只是一直拼命的吼,也许只是为了驱逐我内心的恐惧。小巷好像又来了一批人。穿白褂的医生来了之后我不由自主的安静了下来。我着急的看着医生帮少年擦额头上的血,小心翼翼的帮他止血,帮他包扎。最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几个人小心翼翼的把少年抬走。几个警察过来押着我走向小巷的出口,我又拼命的吼起来。我回过头去看我手机的屏幕一闪一闪的,一首熟悉的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响彻了我空虚的心灵。
63、失去或者开始傍晚的时候我没叫醒赵西,我走了很长一段路在一家西关小吃里买了一个赵西最喜欢吃的艇仔粥。往回走的时候,心里面是一阵一阵的温暖,只是突然觉得幸福。晚饭是在李叔家吃的,宝行也在。父亲第一次允许我和他一起喝酒,而且也没限制我。一大堆人老老少少喝了很多,可话不多。在大家吃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宝行突然特别认真特别高兴的说:“日子也近了,我打算明天回老家一次。这次东西不多,可也要送回去。”“都准备好了,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起。这次怎么走得那么急?”父亲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都弄得七七八八了,也是时候走了。”宝行轻松的说着。“那就回去吧,也别让乡亲们等。叔还是那句话,万事小心。”父亲说完又特别凝重的说,“宝行,帮叔上炷香。代叔问候杆子婶。”“我会的,徐叔,那我明天就起程了。”宝行不舍的说,满桌子的东西一下子跑进了很多伤感。“那你就小心吧。”师傅说。“嗯。”父亲点点头,说:“叔代乡亲们谢你了。”“爸,我也想去。”我看着父亲说,“李叔和宝行哥都跟我说了。我想跟宝行哥去乡下走走,这样两个人也有个伴。”父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耿晔这孩子,没几天在乡下过的,是该让他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始终还是根,就让他去吧。”师傅在一边帮着我说话。“那你就去吧,爸做了那么多年,也没想着到头来把这份东西交给你,就是觉得做得太累。既然你自己愿意去闯,爸也不拦你,你要是以后有出息了,乐意去做,你就帮爸圆了这个心愿。”“子承父业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师傅良有感触的说。“那——吃饭吧。”父亲拾起筷子,神情是那样的平静,仿佛还带着一丝丝的冷漠。这样陌生的感觉就像从高空投下来的光束,慢慢的扩散,直到把我整个身躯笼罩。我突然有点难过。吃过晚饭后父亲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猛抽烟,一直不停的咳嗽。坐在沙发上的师傅神情一片凝重,他朝我使了使眼色。我看着灯光照在父亲陌生的身体上,第一次发觉父亲原来是那么的憔悴,那么的弱小。我走过去搭着父亲的肩膀喊了一声“爸”,父亲沉闷的应了我一声。他手里的烟已经快烧到了手指头,他那发黄的指甲,仿佛在微微的颤抖。“爸,快烧完了,把烟头给我吧。”我突然好像怀着对一个陌生人的同情一样对父亲说。“耿晔,既然你想跟宝行去,我也不多说了,反正你也这么大了。但不管做什么事,既然选择了,就要努力去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是没有理由做不好的。”父亲顿了顿,下意识的往裤袋里摸了摸,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又想点燃。我挽了挽父亲的手说:“爸,少抽根吧,身体要紧。”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烟放了回去。接着说:“爸这一生是一个罪人,害得你们要跟着爸受罪,你别怨爸。爸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杆子叔。当年你爷爷死的时候,你爸才17岁,那时我们一家人在村里穷得连头都不敢抬,你爷爷死后爸也没钱给他办后事。你爷爷在家里搁了好几天,一家人就知道哭,爸看着家里一片愁云惨雾,爸的心都冷了。后来是杆子叔借的钱,爸才能草草的了了你爷爷的身后事。杆子叔借给爸的钱,原本是想着给宝行他哥娶媳妇用的,爸打从心里头感激杆子叔。”父亲说着又拿出了烟盒,又下意识的放了回去。说:“耿晔,人要懂得感恩才明白人的良心是从哪里来的,对杆子叔一家,不管你以后有没有出息,你都要有求必应,要不你就不是我徐家的子孙。杆子叔那么好,是爸害死了他,爸要在这里赎罪。爸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履行父亲的责任,是我辜负了你们。”“爸,杆子叔都过世那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把这个担子放下来?”我神情凝重的看着父亲。“放不下了,现在已经放不下了。是爸的错,爸最对不起的是你妈。爸让你妈等了那么多年,让你妈一个人操持这个家那么久,爸……”父亲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他还是下意识的从裤袋里掏出了烟盒,摸出了一根,这一次他迅速的点燃了烟。一边抽一边咳嗽。“爸,我们都没有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怪我这么多年都没去看妈,怪我对这个家不理不睬,所以妈才不开心,所以妈才不让我进家门。”我一边想一边难过的想起了以前的事。“孩子,那一次都是爸的错。是爸写信告诉你妈别再等了,叫你妈别等我了。你妈怪爸太寡情,可爸要赎罪,爸要用一生来赎罪。”“爸,回去吧,回去把一家人都接回家。都这么多年了,即使有罪,也该赎清了。”我加重语气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父亲突然大声嚷了起来。手里的烟不停的颤动。师傅和李叔跑过来拉住了父亲。他们的眼中充满了一种凄婉的伤感。我看着父亲,我不知道我当时究竟在想着什么,我的思绪,如此的淡定,又是如此的寂寞。“你究竟是怎么啦?自己的孩子你嚷什么嚷!”师傅也愤怒的朝父亲吼。“算了,师傅。既然你们都无能为力,那就让这一切都一直这样下去吧。”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心力交瘁,不知道是觉得失望还是觉得遗憾。“你先回去吧,今晚早点睡,叔会照顾好你爸的。”李叔说。我定定的看了父亲一会儿,就什么也没说的走了。出门的时候父亲叫住了我,我没有回头,在那一刻我憎恨他。而其实我更害怕他看见我又流眼泪,我已经答应在我身后的这名男子我以后不再轻易的哭,不再轻易的流泪,可我还是哭了。“帮我上炷香给杆子叔。”父亲的声音里已经毫无感情,可他的声音却直直的插进了我的心。这一次我真的是没有回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