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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很懒,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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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藏冬

    第四届“碧草杯”广东省校园文学大赛参赛文章华南农业大学绿窗文学社推荐李永雅07中三1那是场天作之合的爱恋。如果藏嘉河思想再浪漫点的话,也许会这样想。然而她虽然有少许花痴,毕竟还是个现实的人。2高一的冬天,是段不美的日子。天气还不算冷,高大的阔叶树却已褪去一身叶衣。嘉河阔步走着,感受在脚下缄默地死去的生命。踏着枯叶,被灰霾的天空裹着,她直觉今天运气不好。多么希望自己的直觉不要准。可是大风吹落了摇摇欲坠的窗框,终于还是正正地砸到上学途中的嘉河头上。血色模糊了视野,知觉飞离了那个冬天。疼痛贯彻了整个思想,葬送了藏嘉河平顺的时光。醒来的时候,是先感到很痛的。家人的劝慰使她厌烦。气恼吗?她承认的确有一点。但更多的是自嘲式的悲哀,忽略左眼上的纱布,她别过脸不去看右侧的家人。然后看见了隔壁床的他。“为什么会和个男孩子同一间病房?”据说这是她醒来或的第一句话。3那是个非常清秀的男孩,只是过于病态的痩白。脸形很尖,有俊美的影子;眉细且长,她一直好奇,他紧闭的眼眶装着怎样夺目的瞳。他却像冬眠动物似的,睡得很沉很安详。是个睡王子。藏嘉河却自知,自己绝不会是吻醒他的公主。因此她只是远远看着他,但即使如此,还是会生出藏起他来的冲动。藏起来,在心灵某处,真切地不着痕迹地,摆在心上。只是他一直沉睡。如果他没睡,会是个怎样的男孩?那些只能躺着,单眼瞪着天花板的时间,藏嘉河就是靠这些臆想度日。应该是个出色的人吧?至少容貌是如此。像那种一走出来就沐浴在女生的目光中,温文、尊师,同时又有一两样拿手运动的男生。也许他有很好的视力,射篮特准……不,是过去也许是。藏嘉河心里责怪自己粗心,怎么忘记了,那个男生右眼也是缠纱布的。她与他,一左一右,天赐的默契。这是藏嘉河想到自己视网膜损坏的左眼是,唯一的安慰。4藏嘉河除了伤着左眼,并没有受其他大伤,因此才躺了两天就下了床。与家人时间不长的交流中,她大概知道了自己的状况与一些同病房的他的事。据说挨年近晚,医院病房紧张,才让他们男女混住。据说嘉河很快可以出院,那个男生却已睡了半年,不用担心有什么不便。藏嘉河没有发脾气,也没多和家长说什么,甚至不觉得自己不幸了。虽然她知道这种幸灾乐祸的想法很卑劣,可是她很肯定她很高兴遇见可怜的他,在她最可悲的时候。而且,长得美的他还附送两个帅哥,让她大饱眼福。藏嘉河首先遇见他的三哥。眼神冷峻锐利,面容俊逸的男生,在看到嘉河时也难掩尴尬,嘉河只好翻身装睡。良久,才听到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听护士说,植物人的家属每天都来照顾病人,帮他擦身、按摩……嘉河头脑一热,感到不好意思。她觉得过了很久,终于听到男生松口气的叹息。嘉河感到有视线望过来,她一动不动。最后,她听到男生冷静却透着温柔的声音:“冬,今天校运会的排名出来了,那个××居然拿下MVP,如果我或你参赛,他根本没机会……”“冬,你小子醒来的话,我就和你继续打那个游戏,你和我赌的游戏机,夏都买好了……”“我之前和你说起的朋友,如果你在应该和他很合吧,又阴毒又粘人,比你的调皮更厉害……”虽然闭着眼,但嘉河感到光爬下了床。单眼的眼帘后,黑暗上涌。本来滔滔不绝的男孩沉默了。嘉河感到他不是个善于说话的人。可是面对那个沉睡的少年。那个也许很顽皮,爱打机,爱运动的男生。面对如今沉睡的他。为什么能说这么久呢。听到脚步声,嘉河忍不住睁眼偷看。冷峻男孩本该傲气的背影,在黑暗中收起了伪装的坚强,在门扉处一闪而过。嘉河扭头看沉静得过分的少年,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泪。5第二天嘉河在护士搀扶下回到病房,却看见另一个来照顾睡王子的男生。想着那个王子与家人的深厚感情,嘉河觉得自己不可介入。但这次来的男生是个活泼祥和的人,还主动和她说话。嘉河于是认识了杨琛夏,他的二哥。夏温和如融冰的光,与昨天的杨玝秋形成极大反差。嘉河告诉他自己对秋的印象时,夏也点头称是:“秋就是扮冷漠,其实他和冬最好了,都是顽皮小孩。”受夏的温柔感染,嘉河不自觉地笑了,又望向睡王子那边,“冬才有办法让秋变温柔,他是个顽皮的小子,笑起来像只可爱的小狗……啊,不,这不是我说的,是他们班上的女生说的……”嘉河忍不住,终于大笑起来,不过想想也对,睡王子咧开嘴笑,一定是灿烂而无忧,像照亮夜空的皓月。夏倒是很热衷于和她说话:“不过要说性子烈,冬才是我们四兄弟中最要强的。有次和春呕气,居然冷战半个月,苦了我拼命替他们周旋。”会吗?睡王子生气时,眉也会纠结吗?那时的他不像个男孩,而更像个男人吗?“他也很善良啊,除了扯扯女生的辫子,恶作剧地吓吓女生,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夏像忆起什么,眼神温柔地覆在冬身上,“而且,冬最喜欢我的画……”嘉河一下明白过来,刚才她就注意到了,病房的墙角放着一个四方形的东西,用布盖着。“那是你的画板吗?”夏微笑,掀开了画布。明明是冬天,却生生地流泻出一室温暖,那画的是夏天的景致,与嘉河记忆中的这个冬天,多么不协调。“这是承诺,我答应过冬要在比赛中胜出,我做到了。藏嘉河,画我放这儿,如果冬醒了,可以告诉他吗?还有,平时也请你和他说说话,或是照看他一下。我保证,冬很好相与的。”请你和他说说话。可是我可以吗?藏嘉河迷惑地看看床上的冬,才下意识地点点头。6“你好,我叫藏嘉河……可是我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藏嘉河感到世事真神奇。昨天,她还对冬敬而远之,可现在,在她听到自己三天后可以出院,她首先想到的却是,她还没和他说过话。虽然他也不会回应。但自己介意。为什么?藏嘉河没有多想,但半夜睡不着的她,在床上翻来滚去,也只是加深了自己对冬的想象。于是在这个冬夜,她裹着厚厚的被子,摸索着来到冬的床边。城市的灯光从窗外照进来,病房并不显得幽闭漆黑,但单眼的嘉河却从心里感到一股混沌的黑暗。然后她对冬作了轻声的自我介绍。“听说你是个和我一样大的高一生。你在学校一定很受欢迎吧?我就只是个小市民。你打游戏吧?男生都打暴力游戏吗?我也玩,不过应该和你不同吧……”扯谈半天,嘉河一直紧张,又不懂自己紧张什么。面对没有反应的冬,她只觉得自己很可笑,但又挡不住对他倾诉的渴望。终于她也想不出说什么了。她在椅子上放松自己,感到风吹进被里,又连忙裹得更紧。突然,她意识到了时间。窗外本该漆黑的天色已泛起红紫。昏黄的灯光慢慢退出,让位给晨曦。大树在风中瑟瑟,但清晰起来的枝干总算淡却了笼在黑暗中的恐怖。良久,她才回过头。冷冷的,静静地,晨光漫进室内,沿着床脚,爬上冬的面庞。没有暖意的阳光,只是忠实地反映出男孩睡得死沉的面容。发觉冬的手臂落到被外,是护士的粗心吗?嘉河伸出了手。她让手臂抽离了保护的被子,挽起冬的手。冬天的温度,就如这个男孩手腕的冷意。可是,嘉河可以摸到生命的脉动。细微的触感在寂静中扩大,一下一下,心跳调成了相同的步伐。嘉河突然觉得,他们算是朋友了吧?哎,我和你,算是朋友了吧?7回家前,嘉河已经拆掉纱布,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也只是看上去而已。嘉河觉得自己在镜中的面容有点扭曲。她变得习惯歪头看东西,她变得步伐小心,她走楼梯学会了扶扶手。于是,走在学校里,她还是感觉到了投射身上的目光。可惜她只瞎了一只眼,还不至于连感觉也变钝。否则,就不用去知道被或嘲或怜的目光注视的滋味。那种事,“知道”就是折磨了,藏嘉河强迫自己不去“想象”和“了解”。入院前曾向老师申请但遭拒的,想坐的位置,安静地等待自己。举手也好,答问题不会轮到自己。开小差也不会被批评。男生们老是笑着问自己要不要帮忙,平时独行独断的自己,一下子多了许多姐妹。为什么现在才想到我。为什么在我残缺之时才关注我。平时我一个人坐在后排,艰难地看着黑板时,你在哪里。平时我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作业时,你在哪里。缺了一只眼的我还是我,自尊却碎落一地。你不在这里,因为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以前不知,现在如是。一遍遍向热心的女生保证可以自己回家,藏嘉河才勒紧领口,踏上回家的路。从口中吐出的白气很快就散了,夕阳下光秃的树枝,星点落单的黄叶点缀其中,反而更显单薄。8我在过冬,不要理我。我把衣服口子勒得很紧。我将每个毛孔都关紧了,不顾血在皮肤下疯狂地流动。我甚至给自己筑上围墙,墙上没有一个洞,密不透风。在那里,我怎么怕冷也没人看见。我伤心、流血,也没关系,只要你们不要打扰,让我伤好了,走出来。所以,不要妄想靠近,不要自以为是地涉足我的冰屋。藏嘉河本就不是合群的人,就别人看来,瞎了一只眼后更怪异。不过她并没有在意,是的,她是自私的,自己之外,不想在意。听到曾经的好友黄裳对自己哭着说对不起时,她还是这么想。她觉得没必要在意。黄裳说那个男生一听到嘉河出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黄裳,但黄裳已经看清他了,不会和他一起了。黄裳说当初为了他和嘉河反目,她真的很后悔。嘉河很想嘲笑她,也很想怒吼: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个人说喜欢嘉河,黄裳说喜欢他。可是嘉河连那人的名字都记不住。这么烂的三角剧目,嘉河只觉得无聊。偏偏有人用这种无聊事打扰她。当初是黄裳,将她给的友谊践踏脚下,而现在已被冰封。“对不起,我还要去复诊。”嘉河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从过去的人情纠纷走过去。将它们全抛在身后。对了,如果是冬遇上这种事,他会怎么办?对于这件事,现在的嘉河只关心这一点。9例行检查后,医生只安慰几句:“耐心等视网膜吧。”嘉河不知该这么反应,对这个说破了大家都没好处的事实。等?一生?一世?还是一辈子?像爱情一样无法保证的承诺。然而嘉河不为此伤心。世上比她不幸的人太多了。譬如……嘉河不自觉地在那个病房前驻足。住院的日子,嘉河知道夏和秋是轮流来照顾冬,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来过。因此自己走后,房间只剩长期睡着的王子。冷冷的天,他却似没有感觉,丝毫没有瑟缩,犹如精致的木偶。嘉河想像着,男生下了床,一脸浅笑,习惯性地拢拢发,快步走过来拉自己到房里坐下,一开口就说不停,活泼好动会说得手舞足蹈,任你板着脸沉默,他才不懂所谓脸色和礼貌,任由嘴角上翘,直到逗得你笑了……嘉河抿嘴一笑,推门进去。花瓶上插着太阳菊,是夏买的吧?他说冬喜欢这种花,冬也像这种花。太阳菊一样的他,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厌烦吧?不会嫌弃自己吧?嘉河想。“冬,我来看你了。今天我上学,一看到物理就头痛,换作是你会很兴奋吧?”听说冬学习挺好的,尤其爱物理实验,常用实验用具整人。嘉河看着沉睡的他,却轻易地想象到,他的眼会变得非常灵动,他熟悉地玩弄电表,瑞士刀在他手指上翻飞,反射刺眼的阳光,一闪一闪地迷惑人。“我遇到过去的朋友。她很漂亮,如果你看见她,会欺负她吧。”黄裳是我见犹怜的女生,不过据夏说冬“没有怜香惜玉的意识”。“你也会欺负我么?不过我可不好惹。因为我不过是缺一只眼嘛,你和我一样,你一定理解吧?以前我还觉得你可怜,真可笑。”因为我们一样的。嘉河没有意识到自己始终面带微笑。10天气如杯里的融冰,去掉一层外衣遇见更深一层的冷意,直到冰中心的雪花。围巾手套都出动了,嘉河觉得自己是披了熊皮的刺猬,否则为什么穿这么多都不暖。一定是自己一身刺把衣服刺出洞了。风是冷冽的,没半点雾气,于是视野异常清晰。透过干燥的地面,踏在地上的轻快步伐,挂满彩灯的大楼,以及以举手向上的狂欢姿态摆动的树枝,春节在招手示意。虽然嘉河不卖春节的账,但喜庆是不需理由的,特别是刚考完试时。很让嘉河高兴的是,虽然躺了近一个星期的医院,虽然单眼,但并没有太影响她的学习。做卷时,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平静。不是太好,也不太坏,一如藏嘉河一向的作风。于是走在街上,心里还是又冷冷的雀跃。清劲的风会一直吹到春节那天吧?回家吃火锅好吗?然后烧个小烟火。有人陪我烧就更好。忽然,嘉河想到之前和夏的谈话。夏似乎很高兴有人和他分享冬的过去。他说他们四兄弟小时候回乡下过年,村里的小孩欺负夏和年纪最小的冬,结果冬顺手拿了一串烧着的大红烟炮,愣是把他们吓跑了。“不过那次之后,冬迷上了烟火炮烛,后来发展到每年跑去江边看烟花……只是今年也是没办法了。”夏遗憾道。烟火吗?嘉河站在马路边,看着一栋栋高耸入天的大楼,茫然地想象着在空旷夜空绽放的烈焰。11嘉河父母本来不愿意让她在这一天一个人待在家里,但嘉河极执拗,最终只好顺了她意。其实嘉河理解,今天是正月初一,走亲戚这些传统程序对嘉河没意义,但它还是又某种约束力的。但是今年不同。嘉河翻出数码相机,便踏着夜色来到人潮涌涌的江边。今年她想看烟火。以前她只是在电视前看。坐在喧闹的人群中,不时应答亲戚的问话,电视的声音被人声淹没,嘉河只看到烟火在小小的箱子里爆开,无声的。她觉得那很空虚,也很寂寞。难怪有“比烟花寂寞”的说法。可是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东西。嘉河从夏的话语中知道的冬应该是好热闹的人,阳光男孩应该不会有这种愁绪。难以想象一个成绩挺好,但对学习不大上心,字也歪歪斜斜的毛糙男生,会有什么绮丽想法。人潮有了动作。烟火快开始了。嘉河抓紧了相机,不免有些期待。突然一道金光,伴着人潮惊喜的叫声,窜上了江面开阔的夜空。嘉河孤独的左眼上映出了那灵动的火光。然后火光爆开。“啪’的一声,巨大而清脆。顿时开出一朵花。花瓣优雅地陨落。“哗!”人潮欢呼的声音突然充满了整个江岸,千朵金、绿、红花柔和的黑夜绽开,声势浩大地压住了所有孤独寂寞。闪烁的彩灯活泼了整江流水,反射着金光的水面不时被金线划过,与夜空一同被割裂成千万块。巨大的声响惊醒了整个夜,竞相爆开的焰火充斥了整个视觉,浓烈的火药味叫醒了所有感官,兴奋剂一样造成人群狂欢!“Happynewyear!”人们互相祝福,不管认识与否,展开大大的笑脸相迎着。不时按下快门,不时又摇晃着手中的彩带叫喊着,嘉河觉得这里好多人,自己被这么多人簇拥着,整个世界都是满的。原来现场看烟火,是完全不会哀伤的。听着一浪接一浪的爆炸声,嘉河想,难怪喜欢嘈杂音乐的冬喜欢这里。天气还是冷的,嘉河却笑得很暖。他似在她身边,像孩子一样随人群叫嚣,笑容如烟花灿烂。他告诉她,我没骗你吧?嘉河回过头,向着不认识的人展开笑容。12到照相馆取出晒好的相片后,嘉河兴冲冲地回到家中,立刻窜入自己的房间,“嘉河,你同学打电话来……”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又被嘉河打断:“告诉她(他)我不在。”嘉河对自己的摄影技术没什么信心,但她还是满意自己的表现的。选好了一套“佳作”,嘉河匆匆出门。“嘉河?你又去哪?今天是初三,你表亲们会来……”这次只有门关上的声音回答了嘉河妈妈,清脆决绝地。寒冷的天气洋溢着不协调的喜庆气氛,周围随处可见的国旗也没有冻住,而是张扬地翻动,自由之至。嘉河没心思留意四周,回过神来就在医院里了。冬还是安静地睡着。病房墙上多了一张小小的“福”字,花瓶上绕了一圈红绳,插着不知名的红花,应该是夏和秋自己种的吧?嘉河微笑着,迫不及待地掏出那组照片。13“噢,这样啊。”黄裳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伯母不用担心,我想嘉河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毕竟发生这样的事。相信她吧……孤僻也不一定代表她想不开,也许她只想静静。”可是这么说着的黄裳心里也是没底的。她和嘉河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恢复如初了。偏偏伯父伯母记得她——嘉河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向她说了嘉河越发孤僻的性格,说了他们的担心。只是她还能怎样?走在医院的黄裳无力地叹气。今天探望完生了病的亲戚就没有其他行程了。本想约嘉河出来谈,可是连这个也成了妄想。到底那件事伤嘉河有多深?又到底,那只损伤的眼给嘉河带来什么?她发觉自己不了解。所以当她看到嘉河在一个病房里,对一个沉睡的人展露笑容时,她吓了一大跳。嘉河只顾着自己兴奋,进病房时连门也没关上,加上病房只有冬一人,她也不顾忌,大声地诉说自己看烟花的过程,神采飞扬,不是学校看到的冷漠与疏离,也不是嘲讽或讥笑。那不像藏嘉河。那个高兴的、自豪的少女,与藏嘉河根本不像。“那真的很棒——气氛像打碎的镜子,一下子激荡起来,然后很光很亮的烟火就升上天空……大家都在欢呼,冬,我想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去看呢?幸好遇见你!我没忘记你喔,这是我照的。”明明对方没有反应,嘉河却毫不在意,一瞬间,黄裳甚至以为病床上坐着一个俊俏少年,正热情地与她交谈。可是那个少年只是躺着,像陷入永远的冬眠,与嘉河形成太强烈的对比。忽然觉得心中一酸。为了谁?为了那个少年,还是嘉河?未及想清,黄裳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然后喉咙哽咽,再发不出声。沉痛的情绪将她紧紧勒住,没有呼吸的余地。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嘉河回头,高兴瞬间陷落,由惊愕变成愤怒。可是黄裳还从中看到一种哀伤。如同利器一样割开心。黄裳从嘉河唯一有神的右眼中,看到一种哀伤。14嘉河觉得呼吸困难,心潮涌动,满腔的不甘与愤怒被强压着,再体内灼烧理智。那是种被夺走重要东西的感觉。像时自己非常坚守的领地被侵占,又像珍爱的玩具被抢走,她拼命想把入侵者赶走,好宣示她的主权。小孩子一般的独占欲。只是她根本无余力去评价自己的行为是否太天真。出去。别进来。别看我。别抢我的东西。冬被发现了。藏嘉河发觉自己因此愤怒。好想将他藏起来。在围墙之内,小心翼翼保护着,永不被发现,只让他看见墙内的自己。你到底时什么时候来的?明明我将墙筑得密不透风。明明我得心没有一丝漏洞。可是冬,你还是来了。尽管只是一抹影子,但你还是来了。你看见了这个藏嘉河,既然这样,你就不要被发现,可是你还是被发现了。藏嘉河觉得潮水涌上了眼眸。她及时冲出病房,留下不知所措的黄裳。早知道会这样的。嘉河突然觉得心痛。她多么想藏起他,多么想藏起自己,却在那个冬天发现,自己在寒风中,伤痕累累。她跑着冲出医院,单眼出现幻想,她似看见冬,那个活泼开朗、顽皮恶劣的男孩,那个美好的身躯,一下子倒了下来。他像被冰封住一样,缠着洁白的纱布,陷入冬眠,像雪一样冷。嘉河保护不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偏偏他又给她曾经的希冀,以致她如今的心痛。围墙内,终于成了适合冬眠的季节。15单眼之后,世界变了很多。藏嘉河失魂地回到家中,她首先看到父母担忧的神色。以前不会的。自己一直很规矩,忙碌的父母也很少看自己几眼。后来她夜晚出来喝水,听到母亲在讲电话。她才知道自己被怎样形容。孤僻、怪异、自闭、想不开。然后她听到冬被怎样形容。“是吗?一个植物人……想不到嘉河只对一个植物人开启心扉。那个男孩我知道。他很可怜,听说是和父母一起出了车祸,他父母当场死了,他被他妈妈抱着,但还是受了重伤。家里又只剩下哥哥,靠救济过日。他这辈子是完了,听说他已经不可能醒过来了,只是在苟延残喘。甚至有说那场车祸是他爸爸惹上官非,而招来的谋杀……希望不会波及嘉河。”母亲放下了电话,又熄掉灯,回房间去了,没有发觉瘫坐在走廊地上的嘉河。怎么可以这么说你?你明明还生存,我记得你的脉搏。我听过你的事。我因为你才看见烟火。“他这辈子是完了。”不。本来你一直是夏和秋喜欢的弟弟,他们不放弃地每天和你诉说事情,希望你醒来。本来可怜、苟延残喘不适合你,应该用耀眼、幸福。本来你日子清淡闲适,没有什么伤你的流言。本来……如果你没有遇见我。对了,是我不好。把这些统统带给你。嘉河的痛觉在寒冷中特别敏锐。之后嘉河接受父母的建议,开始看心理医生。母亲劝她不要去看冬,她点了头。藏嘉河从此成为“因无法接受意外而轻度自闭的病人”。第一次去看心理医生时,嘉河撑这伞,觉得冬天在雨中更冷更冰。难怪他会睡着。难怪她在心里瑟瑟发抖,只敢悄悄藏起那个冬眠的影子。冬天是块锐利的小石,不痛不痒地击中藏嘉河的死穴。16眼睛还是要到医院复诊。但嘉河不敢去看冬。也许冬也希望不被打扰,嘉河受不了再带给他伤害,因为那也伤到自己。只是嘉河也清楚,现在自己做的事也没多大意义。例如看心理医生。她的孤僻被认定是眼伤后出现的,医生只针对这治疗,却不知问题一直存在。嘉河还是嘉河,造成她的问题的绝不会是那只瞎眼。就连她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习惯隐于人群,对外界漠不关心,又是什么时候乐于此道。右眼受伤后,大家注意她了,才发现她古怪,然后恍然大悟,惊呼“她因为受伤心灵受创”!想道这,嘉河冷笑。春节过了,不久就道春天了吧。听天气预报说,今晚最后一股冷空气来袭,过后这个冬天就会结束。看着已经长出芽孢的树枝,嘉河想这个恶梦的冬天要结束了。可是。这个冬天,是遇见冬的冬天。不留恋吗?假的。经过冬的病房时,嘉河本想直接走过去,却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住。夏站在那里,身边是一贯冷漠的秋。可是嘉河看到夏一脸苦笑,顿时心里不踏实了。“藏嘉河,”夏扬了扬手中的照片,“谢谢你。”嘉河明显地感到他声音在颤抖。不安在扩大。是冬有什么事吗?突然的念头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觉得自己站在冰冷的湖边,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她忘了顾忌,急切地问:“冬发生什么事了吗?”夏的脸色变了。勉强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最后是一直沉默的秋回答她:“冬病情恶化,医生说恐怕撑不过今晚。”17“怎么……可能?”嘉河扯开一个难看的笑。气氛凝重。冬要死了。这次不是睡在冰棺理等待醒来的吻,而是彻底的被大雪埋藏,哪里都找不到了。嘉河不算认识他,但心痛、无助和孤寂真切地折磨着她。三人都没再说什么。然后嘉河飞奔出医院。回到家,她把之前所有的照片拿来,又翻出几张CD,出门后又买了一大把太阳菊。嘉河不信。她不相信他就这样离开自己的生命。他明明在她心里,这么鲜活地活着。英俊的脸,飞扬神采,陪她过冬。她甚至不想分清臆想与现实,几乎要以为冬昏迷前认识自己。可是无论如何,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要他死。我的冬天还没完,陪我过冬的人却要早一步离开,留我面对最冷的日子。落光了叶的树枝会划伤我,红色的血白色的雪将我埋葬。可是我会不甘心,我会恨,为什么埋怨命运。你也会恨吗?半年的冬眠,等来的却是缄默地死去,如同枯叶?她再度回到医院时,夏和秋都面带讶色地看着她。她越过他们面前,坐再冬的床边,不断和他说自己的事。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黄裳和她的友谊到两人的决裂,从兴趣到琐事。藏嘉河三个字写出来简单,十几年的历程说白了不过几百字。但嘉河心里的感受,居然不是简简单单可以说完。她一直讲,连夏秋都离开病房,留给她空间。可是冬的双眼依然紧闭,不正常的热度也没退去。只有天气,越来越冷。“不要……”慌乱地低吟着,嘉河经历着从未有过的伤心。这是个比自己失去眼睛更可怕的事实。18睁着水朦朦的眼,嘉河看到冬的手指动了,立刻大声叫人,又按了铃。不一会,冬的病房变热闹了。夏、秋和一个高个子青年冲了进来,三人伏再冬床边,不断叫唤他,嘉河被挤到床尾。医生来了,看了冬的情况。本来嘉河燃起一线希望,可听到医生说“回光返照,准备见他最后一面”时,她觉得有什么崩溃了。漫天雪花再心中落下,一片片盖住冬在心中的影子。夏第一个止不住哭了。然后众人看到冬唯一的左眼,微微睁开。眼里开始是没神的,渐渐地才有了点焦距。受感应似的,嘉河睁大左眼,捕捉他每个神情。冬动了动嘴,像想说话,但久久不动的身体似乎无法控制,发不出声。秋急忙俯身去听,但还是听不到。终于冬也放弃了。嘉河看到他那星点的焦距也散去了,眼帘缓缓下垂,可是嘴角有了些微变化:一丝难以察觉的上扬。“你在笑吗?”嘉河不自觉问出口。三个男生听到,都有些愕然地看看她,又回过头去看看他。冬最后的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她清楚看见了,他舒展的眼眉,他试图向两边延伸的唇。未完成的浅笑,就这样随着他的眼睛闭上,冻结在他的脸上。“你在笑吗?”像没有反应过来,嘉河又低声问。男生低泣,病床被推走,一切像另一个世界,嘉河只是站着,直到感觉久蕴的泪无声地划落。围墙塌下来了。冬天的阳光照了进来,温度适中,并不燥热,只是暖暖地融了冰雪。水流因此暴增,冲破了她的围墙。心里的冬天化成水流涌出身体。她哭得忘了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坚强”。她曾以为所有的悲伤都会在冬天结冰,放在心里,她宁愿被冰冻伤,也不愿它们融成软弱的泪。但是这次她觉得哭得快要干涸了。她忽然想起过去她问过夏,为什么冬要起名叫“冬”。夏当时还是笑得开心的:“因为大哥是春天出生,四兄弟的名字就这么沿袭下来了。冬排行第四。”嘉河却不赞同:“可是我认为这个名字不适合他,他的气质不像冬天,更像夏天吧。”但现在嘉河觉得冬像冬天。醒着的他是冬阳,温而不灼,明媚雪亮;眠着的他像冬雪,厚厚地堆积,沉沉地埋藏,平静,悠然。最后一股冷空气离开了这个城市。冬消失在世界上。19夏微笑着替嘉河开了门。嘉河与秋打过招呼,就走进了他们的家。素净的客厅,有点乱但并不脏。嘉河立刻被窗前的画架吸引。是夏的吧。“那是半成品。”夏端了茶出来,说:“先别管那个,你最近还好吗?”嘉河笑道:“当然。我没再看心理医生了,他还劝我不要,但是我和他说,我刚真正认识了一个人,他会成为我的力量,所以我没关系了。”夏只是微笑着看着远方。秋在一边摆弄棋子。一时间屋子里只有风轻灵的声音。嘉河看着画架上的画。素描的底稿只上了一层色。可是画中垂死少年的笑容是那么安详。你在笑吗?“……嘉河……嘉河!”“啊?”嘉河这才回过神来。身边的好友魏莹追问着:“然后呢?”“然后啊……就是做了视网膜移植手术,休养了半年,现在在这儿重读高一啊。”“你喜欢那个男孩吧?你爱他吧?真的没有然后了?”嘉河向她吐舌头:“花痴!我没有爱上他啦,只是他对我很重要。”其实也没有然后了。只是偶然会像刚才想起他。只是有一次,为复学翻找病历资料时,无意中发现视网膜捐赠者叫“杨玙冬”。惊讶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且不论他与她一左一右的巧合,就凭夏秋都认识她这一点,事情就合理多了。我现在眼里看着的,有多少是你看过或想看的呢?我不知道,但我想,我要看见很多很多。总会看到我的,也是你的明天。望出窗外,是光秃的的树枝,清澈苍蓝的天空。这是新一年的冬天了,嘉河想,现在才过了一年。“魏莹,新年时我们一起去江边看烟火吧?”20这虽然不是一场爱恋。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2009-02-04 作者:绿窗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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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夏日的支离破碎在午后

    园艺7班,应培源第四届“碧草杯”广东省校园文学大赛参赛文章华南农业大学绿窗文学社推荐有人说羡幕童年是一个悲剧,因为当你认识到种种好处时,你已不在是一个孩子,于是我的思想便沉默了!——题记“你拍六,我拍六。我们邀你作朋友,你拍九,我拍九,我们的腰姿扭一扭。”这是搬回老家的夏日午后,我打开门看到我的那群小伙伴的第一眼,这一眼注定了我童年里下了一场雨,沙漠里萌发了一种新绿。突然从高头大马上跌落,醒来却在只有老树寒鸦的农村的我,终日坐在外婆的房间里,翻看我仅有的那几册小人书,抱着我那只胸口脱了线的抱抱熊唱摇篮曲。外婆,妈妈什么时候会来看我?我仰起头看到外婆眼里的浑浊。快了快了,楠子乖,妈妈就会来接你了。外婆把我搂的好紧好紧,可我知道,外婆哭了,因为那声音和妈妈离开我时留在风中的一模一样。死了娘似的,整天哭!每次,外公都会这样嚷着从外面走回来,走进屋里,一声不吭的躺在床上,抽一锅又一锅的烟,烟雾缭绕中分明又是老泪纵横.每天晚上,只有外婆抱着我,数天上数不完的星星.然后在月亮洒下的树阴里,听外婆浅浅的嫦娥奔月,而外公只是在屋里叹永远都叹不完的气.外婆,我想妈妈了.我只是藏在外婆的怀抱里偷偷的说,我不想外公听见,因为我不想他们无休止的争吵.夏日的湖面很脆弱,经不得一丝的风起,便会支离破碎.外婆的手很美,总是牵着我走过阳光下清凉的树阴,去采摘嫩绿的桑叶,牵着我的手去捕捞池塘里绿绿的水藻.喂我们那只可爱的小鸭子,也牵着我身后的夕阳,走在放羊回家的路上,可外婆说她老了,牵不回那个圆圆的红太阳给楠子照亮回家的路了.外婆,为什么会有星星?楠子要回家呀!没有它们,楠子迷了路怎么办?有外婆嘛!外婆无法永远保护楠子呢!外婆会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是多远?天上.外婆会变作星星.永远给楠子照回家的路.什么是永远?外婆指了指天上,我抬头,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小楠子------外婆神秘的微笑牵着我,打开沉重的木漆门.夏日的阳光,被树枝摇曳的支离破碎,砸在地上,招摇.“你拍六,我拍六,我们邀你作朋友.你拍九,我拍九,我们的腰姿扭一扭.”我抬起头,外婆的笑脸在午后支离破碎的阳光里有些迷离.外婆放开我的手,把我推向他们.他们伸出手牵着我,我跟着他们走在午后的树阴里,回头却分明有外婆的老泪纵横.我叫外婆,却被淹没在蝉燥声里.我一直以为农村的生活是枯燥无味的,那里没有明亮的日光灯,没有丰富多彩的文艺节目,没有幼稚院的高头大马`滑梯,甚至仅有的荡秋千,也只是简单的两根绳子吊在树上,一不小心都有翻跟头的可能,可我却不知道,在傍晚炊烟笼罩的平静的乡村里有一袭的神秘,静静的等了我那么久,那么久.“小楠子----”我回过头,看他们的手在嘴边捂成喇叭状,对着我喊“我们去游泳吧!”一阵风过,树叶子在疯狂的唱着歌,蝉受了惊吓似的一下子止住了嚷嚷,我们便“扑通”“扑通”的跳进河里.河水很清,似乎一下子能望到水底的游鱼和水草.河水很凉,一下子就赶走了夏日的酷暑,可我不敢向河里走,他们便围在我身边笑着叫着“旱鸭子,旱鸭子……”我朝他们泼水,溅起的水花里有着隐隐的彩虹,咯咯的笑声勾起蝉的欲望,在阳光里我看到我的皮肤折射的阳光的闪亮.小溪的小鱼小虾会调皮的挠我的痒痒.可我总抓不住他们,滑溜溜的他们穿过我的指缝,然后逃的远远的,留下来不及兴叹的我止不住的笑.经不住水泡的我早早的爬上了岸,风吹过,偶尔还会禁不住打一个冷颤,便会跟着他们跑到阳光下“拍肚干”,其实,我并不知道“拍肚干”的意思,只是傻傻的跟着他们拍着腰部叫:“拍,拍,拍肚干,你的不干,我的干……”“外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便扯过衣服慌张的往身上套,可衣服象被施了魔法,扣子怎么也扣不齐.“我来帮你吧!”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小女孩走到我的面前,她就是小爽,这帮孩子军的领导者.“扣子”在小爽的手里乖乖的站成一排,来不及说声谢谢的我,被他们簇拥着走远了.夏日的阳光滋润着我们长出大地的色彩,站在桥上吹风的我们却看到长河里白皙的面孔,没有一丝的色彩,似乎小辫眯着的双眼也变成了明眸,灵动生辉..“真的很想每天都生活在水里!”小罕对着平静的小河叹了口气,这声音苍茫,忧郁着冬天的色彩.“那就去做淹死鬼!”小海不屑的撇了撇嘴.“不,我要作……”小罕低着头,用一只手敲着阳光下发亮的脑壳:“作……作……”莫的又抬起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我:“楠子,那个大海的女儿叫什么?”“什么什么?”我也迷茫的望着他.“就是……就是……小罕的脸被憋了个通红,一直红到耳根,大家看到他急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的笑也夹杂在里面,听起来,像一阵疾风骤雨.渐渐的,小罕的眼角挂起了泪珠,还有浅浅的,很用力压抑的抽泣.“小罕,那叫美人鱼,对不起,我……我不是……”“对,对,就是美人鱼,我要做美人鱼……”我看着欢快的跳跃着飞奔的小罕,突然感到疾风骤雨里最该哭的那个人是我.“真是一个憨子!”小海撇了撇嘴,转身走在回家的薄暮里.小孩走得很坚强也很用力,他太象他的父亲了,那个穿着干净衬衣,只身坐在树荫里摇着纸折扇顾影自怜的男子,头发总是梳的一丝不苟,对着远处围在一起打情骂俏男女和叫着“东风”“西风”垒长城的老少摆着不屑的神情.“小海他爸,又在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呢!”小孩的父亲依旧摇着纸折扇在支离破碎之中笑.小海的父亲是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读过英文,会写一手好的毛笔字,又会修半导体,更是自甚了不起,常常背着一帮和小媳妇鬼混的游手狠狠的唾口唾沫“老子吃的盐比他们吃的米都多.”在农村有很质朴的话“露头椽子糟的快”“枪打出头鸟”正如鸭群里的天鹅,注定着的丑陋,注定着的被鄙视,攻击,“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小海自然也是尤物,另类.“别和小海玩,会变成傻瓜的.”“敢和疯子的儿子玩,回来把你给剁了……”祖坟里有一株高高的松树,小海经常爬到十米高的松树上,坐在里面吹着那尾朱红的笛子,密密的松针裹了松树里一个广阔的空间,站在松树下一眼便看到那个光着脚丫子骑在粗糙的老枝桠上的露着不屑神情的孩子,歪着身子,或靠着高大的树干上睡着,我不会爬树,只有坐在树下耐心的等,.天渐渐的黑了,祖坟里的蚊子带着灵魂吃人,外婆的呼唤伴着小爽的声音在低低的暮霭里飘远开来,我抬起头,只有挂在我头顶的那尾竹笛,带着红红的中国结在晚风中招摇.“小海----”“小海---”我突然那么紧张,我伸长脖子对着松树上喊,只有松针悄无声息的荡在我那焦急的绕着树干向上爬的声音里.“外婆,小海丢了,我把小海弄丢了,他不见了……”我扑到外婆的怀里,泪眼朦胧中,小爽拿着我那件带纽扣的衣服立在外婆的背后,怔怔的看着我,她永远都知道关心别人,抚慰别人的伤痛,并痛苦着自己的痛.晚风疯狂的晃动着树枝,树叶惊叫着,一浪高过一浪,外婆拉着我和小爽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那双小脚在路上飞快的移动着.远处隐隐传来“轰-----轰-----”的雷声和淡淡的闪光.“外婆-----”外婆只是一味地走,她走的那样快,像天使拉着我和小爽在飞.“外婆,没有星星,还有没有永远?”“外婆,你不要不要楠子好不好?外婆,我把楠子弄丢了……”我留了一路的话在骤风里,风把它们收藏好,我却不知道被藏在什么地方了.多年以后,我还记得,刚踏进家门,外婆便转身抱住了我,我怔怔地听她苍老的抽泣,像风吹过松树的老枝桠的声音,她的背在剧烈的起伏,她的头发被狂风吹得一团糟,向丢死了孩子的鸟巢,我捧着外婆的脸,那张被岁月分割的支离破碎的脸上老泪纵横.“外婆----”天最终还是不知所措的哭了,苍白的泪滴茫然的滴打在地上,留下颤抖的声音.外公湿淋淋地在屋里划着线,不说一句话,只是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凝重起伏着又一声的长叹.我心底便升腾起失落的浓烟,搅得我什么也看不见.那晚,我依旧喝着玉米面糊糊.小爽坐在我面前,我把小海的笛子放在桌子上.小双仰着脸,任眼泪泛滥,我平静的望她的眼泪溢出眼眶淌过脸颊,滴在外婆放在她面前的那碗玉米面糊糊里,凝结着透明,内心酸楚的疼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夜深了,我抱着那只胸口脱了线的抱抱熊,坐在昏黄的电灯下,唱着摇篮曲.小爽躺在外婆的怀里睡着,时而的抽泣抖动着她的身子.外婆抱紧她,用她温暖的大手拭去小爽眼角的冰凉,昏黄的灯蕴荡漾着我渐微的摇篮曲.我仿佛看到那个露着不屑眼神的孩子,孤单地坐在树桠上,吹着哀婉的曲子,坐在门前的弯脖子老柳树下,用田边的黄泥捏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娃娃,并把他们起了名字“小罕”“小爽”“小辫”“小楠子”……小海走了,在我的生活里蒸发了,只留下那个带有猩红中国结的笛子,挂在季节里摇着摇着吹着一个曲子,六月的太阳下飞着晶莹的雪花.小爽依旧会带着我们去田野里游荡,去树林里做秘藏,在酷暑难耐的日子里,去河里做一回美人鱼,然后并排在阳光下“拍肚干”.“拍,拍,拍肚干,你的不干,我的干……”“小楠子,猜.我的手里有什么好东西?”小罕眨着双眼神秘的望着我,惹得所有的小孩子都围了上来.“什么呀?”“什么呀?”“我平静的望着他依旧红到耳根的脸笑了.“美人鱼----”从此,我的生活里多了一条小虾,透明的盔甲活在八角仙桌上透明的瓶子里,绿绿的水藻间耀武扬威,但更多的时候,它宁愿沉到水底,藏到水藻的后面,寂寞的孤独.我知道它一定会赤着脚丫坐在那住绿绿的水草上,背对着水草睡觉或默默的数着我丢在瓶里的食物,一点……一点……夏天的日子孤单的热闹着,我跟他们去田野里找一种野菜.看田野里拔节的玉米,我仿佛听到他们干渴的心灵在季节的年轮上呼唤水的声音,像是在哭泣.我抬起头看小爽眼睛里翻飞的红叶在斜织的茶酒里浸泡着一湖的浓绿,幻作疯狂,跌撞.“咳----咳-----老夫来了!”我听到这种苍老的声音,恍然间时空飞转,淹没在历史的角落里,徒有花开花落,风雪凋零……“呵呵呵----”我从仰望天空中醒来,小辫的鼻孔里塞着以及嘴里咬着玉米的须,“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在前面.我一直都在怀疑,一定是时光在跟我们这群孩子纯洁的心灵开着一个天大的玩笑,时刻承受着撕裂的痛.小辫还在走,依旧在蹒跚,颤微着,无论怎样都抹不掉,渐渐的同小海的身影叠在一起,时而高大,时而不屑,时而又颤微着,蹒跚着,那双小眼折射的支离破碎,回头望着我,最终决绝的转过头,一转身便消失在祖坟中高大的松树里,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依旧会挽着外婆的手走在去桑榆林的路上,为那些快要上山的蚕宝宝采摘最后的晚餐.只是天开始变得有些凉爽,不是先前的燥热,扯着嗓子唱了一个夏天的蝉也有些疲倦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对着单调的情歌.一阵风过,紫红的桑椹雨点似的砸在地上,溅出红褐色的汁液来,笨拙的甲壳虫伸出翅膀,嗡的一声消失在远方……“外婆,树妈妈不要桑椹宝宝了吗?”“桑椹不再是宝宝了,长大了就要离开妈妈建一个新家!”“我长大了,就不要离开外婆,我要和外婆建一个新家,要外婆永远看着我,搂着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外婆会变老.到那个时候,楠子就不会喜欢外婆了!”“不,外婆只喜欢外婆!”外婆便呵呵的笑,牵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西山的太阳依旧会拖着我们长长的影子在身后蔓延.“唉,蚕宝宝也老了,它们又度过了一生!”蚕宝宝上山的那天,天空静的没有一丝的云彩,没有遮幕,太阳一个劲儿旺烧着毒热.“外婆-----”“嘘---蚕要上山了!”“外婆,我要去游泳了,带着我的小鸭子.外婆,你看好蚕宝宝,让它们好好的睡觉,告诉它们,我们明年见!”我牵着我的小鸭子出门时,正看着滚着热浪的大街上走来的小爽,小罕.我站在门前的那棵大树下,天空没有一丝的风,却吓着绿绿的叶子雨,绿色的蝴蝶在空气里打着卷,轻轻的飘,惹得小鸭子呱呱的叫.“小楠子---”小罕远远的跑来.“我们去游泳好不好?我再捉一只小虾给你.这样那只小虾就不会寂寞的唱歌了!”“这样你也可以做美人鱼了!”我用双手瞄准小罕的眼睛:“从实招来,阴谋何在……”小罕举起双手颤颤微微地说“只作美人鱼-----”“哈哈---”小鸭子不停的呱呱直叫,我抬起头,便迎上小爽浓郁的眸子.“小爽,你怎么了?”“楠子,我家的玉米熟了,我去烤几棒给你尝尝鲜好吗?”“好啊,好啊,小爽烤的玉米最香了,楠子一定喜欢!”最后一句话是小罕流着口水咬着指头说出来的,我便拉着他朝河边走去.“楠子—”我回头,看绿荫下的小爽.“蚕宝宝要上山了吗?”“嗯,蚕宝宝要睡觉了!”“那---”小爽低着头,捻起洗的有点发白的裙角“明年他们还会来吗?”“当然了,我们明年又会见面了!”“我们?”“对呀,我们----”“对呀,我们—”多年以后,我依旧喃喃着这句话,走在熟悉的路上.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句话.我只想告诉她,我和她明年又会和蚕宝宝见面了,又可以一起为蚕宝宝檫洗桑叶,为它们准备早餐.却不想多年以后,我们却彼此失落.小河的人很多,我看着小罕在水里悠哉悠哉的样子,真的以为他是一条美人鱼,更应该生活在水底,在大海的深处,而不是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我牵着小鸭子等着小罕从河里跳出来跑到我面,让我猜他给我捉了什么.我在想是一条小金鱼,不,还是小虾比较好,嗯,还是一枚美丽的贝壳比较好,不,不,不,我要一条美人鱼,可以养在瓶子里的美人鱼.我就站在桥上,对着人群喊:“小罕—小罕—我要美人鱼.”声音飞到对面的桥上,传来回音.我在想小罕一定听到了,他一定在水里乞求大海给我一条美人鱼.河里的人走光了,岸上只剩小罕的那个土灰色的短裤,挂在高高的草枝上.起风了,小罕还是没有出来,小罕的短裤被风吹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息.“小罕一定是做真正的美人鱼了.这小子,一点情意都没有!”我嘟着嘴回家.小鸭子还在呱呱的叫,她的身子一扭一扭地摆着,不急不慢地走.“小鸭子,小罕不要我了,也不给我捉美人鱼了.从今以后,我不理他了,见他一百次也不理,好不好?”小鸭子呱呱的往前飞跑,我以为一定是小罕从大海里给我捉回了美人鱼.“小罕—”我回头,从身旁驶过我在农村从没见过的小轿车.我并不以此为奇,但车里却坐着不久前还给我烤玉米的小爽,那个抚慰别人的伤痛,并疼痛着自己的小爽.她趴在车窗上,脸和鼻子都贴在上面.她张着嘴,拼命的叫嚷着,可我却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有她变形的脸.抽在一起,和用力拍打车窗的小手.车在我来不及思考中飞驰而去,卷起的灰尘,让小鸭子呱呱的叫拽着绳子一直向前走着.我挪到家门前,靠在那棵大树上.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只知道我累了,我想我该休息一下了.象在幼稚园里,做一种游戏久了,老师说休息一下吧!我就靠着那棵树休息了.恍然简世界仿佛在飘.知了在这个午后撕裂了嗓子.象在唱最后的挽歌,为自己,还是为谁?张扬在枝头的是谁的笑?“楠子,蚕上山了—”外婆摇醒我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我问外婆我怎么了.外婆说“蚕神仙留给你了一个梦!”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小鸭子了.“外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把嘴凑到外婆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外婆,小罕去大海做美人鱼了!”外婆瞪圆了双眼直直的看着我.“真的,他连短裤都不要了!”……我坐在岸边,看两岸涌动的火把映在水里,形成一片火蕴.“小罕,你要藏好,不要让他们把你捞上来.那样你就做不成美人鱼了!”天渐渐黑了,又渐渐的亮了.我看到了床边眼睛哭成桃子的外婆.“外婆,小罕呢?”“小罕…小罕…”“小罕去做美人鱼了对不对?”外婆背过脸,狠狠的点头.“可我的小鸭子呢?”我丢下外婆去找我的小鸭子,只在森林里的干树枝上找到吊着小鸭子小脚的绳子,血淋淋的在风中飘摇.绿叶飘落,顷刻间被烧焦.祖坟里多了一个大土堆和一个小土堆,小罕的爸爸常常坐在松树下抽一锅又一锅的烟.“堂舅舅,小罕去做美人鱼了,他说的他想作美人鱼!”小罕的爸爸抱着我放在老松树上的第一个老枝桠上,看着我狠狠的点头“哎—”“堂舅舅,你别抽这烟了好不好,外婆说这烟有害健康.楠子长大了,给你买过滤嘴的,我爸抽的那种好不好?”“哎—”“堂舅舅你别哭啊!”风过,老松树依旧在吱吱呀呀的唱歌.妈妈带我离开时,门前的那棵老树的叶子已掉得稀稀疏疏的了.外婆站在那里,斑驳的影子像摔碎的镜子,砸在外婆的身上,落的一地的支离破碎.“外婆,记得楠子的永远哦!”我回到骑高头大马的幼稚园,不再会给小朋友们讲小人书里美人鱼的故事了,也不会在荡秋千了.老师对妈妈说,孩子病了吧,不再像以前的那个他了.我坐在房间里,没有了娃娃,没有了一切,只是望着玻璃瓶的那只小虾安静的张牙舞爪.“妈妈,你看美人鱼!”放在写字台上的那三棒玉米,没有了一丝味道.“妈妈,我明天学吹笛子可以吗?”我试着用沙哑的声调对着妈妈说,喉咙里呜咽着撕裂的疼痛.夜深了,那弯月依旧明亮.“明天,我带楠子回去叫叫魂.”“人死不能复生,妈去了,你也别太伤心了!”“可妈是自杀啊!那天,我带楠子走,我就感觉不舒服,可……可她怎么就想不开了呢……”我闭上眼睡了!妈妈带我去叫魂,妈妈站在原野里,对着铺满嫩黄麦苗的苍茫的原野叫喊楠子的名字.可是,妈妈,我是小爽啊!妈妈,我是小海啊!妈妈,我是小罕啊!妈妈,我是小辫啊!可妈妈只叫楠子的名字.“楠子--,楠子--,回来吧!回来吧!”“楠子--,楠子—”路边有一个老大爷停下来.“给孩子改一改名字吧,这孩子太苦了.楠子,根本就是苦难的孩子!”“嗯?”“叫肖楠吧!”“肖楠?”妈妈吟诵着这名字.老大爷拍拍身子,又要上路了.“大爷—”老大爷转过身,平静的望着我.“孩子,我知道你把自己的一部分给弄丢了,我知道你叫好多好多的名字.但是你会找到的,你在做一个梦!许多年后,回头便会看到,在原地有一块斑斓的水晶!”永远到底有多远,流星划过苍天!

    2009-02-05 作者:绿窗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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